博城,怀化将军府内。。天色已黄昏。
一盏小酒,几样小菜。将军府内的正厅之上,依次排开了十余条席子。颇有些喧宾夺主。六神占了主位,怀化将军徐铁良却在一旁作陪。豪血寺一族的十二死士分列两旁坐在下首。
照常理说,怀化将军乃是正三品的武将,这等场合里,绝无理由坐个旁席。六神这禁军教头的职位,哪怕是铁甲城三十万禁军的总教头,在官阶上始终还是要低上那么一两级的。但六神乃是奇人,太宗皇帝亲自下的赦令,虽然在职朝野,但免却上下之礼,朝见天子亦不下跪。
徐铁良虽然位及大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在三个月前,便接到朝廷文书:圣上钦下御旨,委派六神为铁甲城三十万禁军总教头,即日便要到任。一应官员,必须尽全力配合,不得有任何异议。
徐铁良一接到文书时,楞了好半天。其实不仅仅是他,四防城,遂郡,洛郡,博城,衡昌郡,都是一样的难以置信。铁甲城三十万禁军总教头,怎么可能。要知道铁甲城形势复杂无比,三大派系,三大上将军都在铁甲城插着有人。十数年来,虽然同驻一城,但这种泾渭分明的形势不但不减,反而越加的清晰起来。
大家的心里都很清楚,什么上将军不上将军的,这年头手里有人才是正宗。铁甲城乃是中原第一城。可以说谁掌握了铁甲城,谁便掌握了半壁江山。是以三大上将军也好,朝中党政派别也好,甚至太宗自己也好,对铁甲城都是寸土必争的。在这些盘扎交错的势力当中,铁甲城郡守的权力都早已被架空,徒有个郡守之名罢了。
其实不光铁甲城,四方城都是如此。就他博城郡守来讲,除了自己郡守府内的亲卫营还可以调动调动之外。名义上属于他管的部队,根本就不听从他的号令。遇见个什么事情,经常还得自己去给属下,那些上将军的嫡系将官赔笑脸,被喝斥了还得装作无事。
总之一句话,水深得很。
铁甲城里的名言: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给我趴着。
敢在铁甲城张牙舞爪的,历来都没有好下场。
铁甲城派系复杂,官将也多。教头呢,那就更多。每都,每营都有教头,枪棒教头,拳脚教头,马术教头,弓弩教头……。总教头,这个官职,历来都只是针对一军而言。三千人左右为一军,一军辖五个营,一营五百人,一营辖五个都,一都一百人。一军里面可以设一个总教头,但都是听将军号令的,将军才是最高长官。而现在,一下子冒出个三十万禁军总教头,见了将军不跪,甚至还凌驾于四大郡守之上。这还怎么了得。这不活生生的一个铁甲城主么。
但铁甲城主是那么好当的么?
十天前,徐铁良便知道六神到任了。据说走马上任第一天,所有人都不买账。于是六神二话不说,开了个军擂。只一天,便打遍三军无敌手。而就在今天下午,一出马,更是暴出个劲爆消息。竟然一人一手,便敌退四大明王。要知道四大明王是什么角色,乃是四方城横行了八年的主。
徐铁良此时坐在六神下首,虽然他已是老于江湖。但跟六神坐在一起,仍是免不了有一些紧张。看着六神一脸邪恶的笑容,徐铁良轻轻叹了一声,暗道:看来这天下之间,又要出现不同于寻常的英雄人物了。
想是如此想,但此时徐铁良的情况,却十分的不好受。今日六神的突然造访,他事先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兴高采烈的把这一群人带了来,可把他吓了一跳。尽管好心服侍,但六神自从一进将军府,便从未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十二死士亦然,个个都板着个脸庞。徐铁良多奉承两次,遭了冷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是以场中情景在徐铁良看来是分外尴尬。而六神等却不然。
酒过数巡,六神终于开口了:“怀化将军,如今这博城里,你能调动的人马有多少?”
徐铁良眉头微微一皱,好半天了才答道:“大概七八百人吧,马有四百来匹。”
六神想了一下,又问道:“那整个博城呢,能调动的有多少人马?”
徐铁良道:“大约四五万吧,近来博城军备不多。战马有四千多匹,骡马六百余匹。”
六神听了,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我心中有数了。但我还有个事情拜托怀化将军,不知将军可否帮忙?”
徐铁良一听,连忙站起来抱个拳,答道:“总教头多礼了,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哪来如此客气的话。”
六神道:“好,那我就直说了。我需要在博城征五百人的精兵,这五百人将会在整个博城里抽调。不管是哪个将军的部下,只要我看中,便必须跟我走。这件事情会由虎力士负责。”
虎力士听说,缓缓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徐铁良道:“没问题,自当全力征调。”
六神又道:“战马五百匹,五百精兵人手一匹,十日之内便要到手。这件事情由马力士负责。”
马力士板着脸,也点了点头。徐铁良却面有难色,但过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道:“也没问题,十日之内便送到。”
六神呵呵一笑,站起身来,道:“好,如此便多有打扰,改日再来拜访将军吧。”说罢与十二死士一同站起来,喝干杯中残酒,便出府而去。
这边徐铁良与六神,十二死士酒肉谈兵,一席间,定下征人马各五百的协议。丝毫不拖沓。这也符合军人行事的作风。但同是在郡守将军府内,后院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却有一个半头白发,右手残疾的落魄书生,在那里好生的犹豫不决,这正是陆子元。此时他正望着一盆炉火发呆,那火里的木炭都烧得透了,隐去了明火,只剩下噼啪内燃偶尔轻轻的爆响。
过了许久,陆子元似乎想得通彻了,望着那盆炉火苦笑了一下,用钳子捏起一大块木炭,放在眼前仔细端详。那热气扑面而来,陆子元又是一阵苦笑:“陆子元啊陆子元……。”末了只听见哧的一声,空气中顿时扑出一阵焦臭气味。陆子元呜呜的痛哼两声,那木炭啪的掉到地上,竟然轰的一下,又腾起明火来。
再看陆子元时,一张脸哪里还有原来的样子。他不知为何,竟然自己将通红滚烫的木炭,强行按到自己的脸上,一张脸烫得稀烂,连眼睛,鼻子,嘴都烫得稀烂。
通红的木炭狠狠的烫过之后,一切都变了。再没有陆子元,再也没有陆子元了。只有那漆黑的碳末,翻卷的肉皮,脓脓的血水,和大个大个的血泡。从此再没有陆子元了。再也没有。
一阵一阵的抽搐,一阵一阵的痛心。强烈的痛楚在空气中弥漫,但他死死咬住并不吭声。一时间所有的痛楚和仇恨都在这一刻迸发了出来,在心里一遍一遍的与他分担这痛苦,一遍一遍的反复鞭打着自己的心灵。你们好狠,好狠。但即使这样,陆子元亦是坚强,不掉一滴眼泪。他的心里没有了悲伤,也没有了委屈,甚至没有了屈辱。剩下的只是仇恨,和对小师妹夜以继日的思念。
灼伤的剧痛在慢慢掩退,陆子元的心里悄悄的一疼,颓然躺倒,小师妹那日的背影,和昏迷后醒来那可爱的样子,都一遍一遍在心里反复,都似乎还在眼前。小师妹啊小师妹,你现在好不好呢,饿不饿,冷不冷呢。用不了多久了,我便下来陪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