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歌十三(4)
作者:宁少斌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323

村口处,无数的男女老少早就迎候在了那里看热闹。迎亲队伍一进村,炮手们就一声接一声地放起铳炮来,那火铳、八响炮的炸响声震得整个小山村都在颤抖。此时此刻,正是吹鼓手们迈力的时候,只有此时鼓足劲儿吹吹打打,喜事才显得红火热闹,主家也才显得风光排场,他们的心里称心如意了,到晌午时款待他们的酒宴才会丰盛,拿工钱时也才更利索。一般在这个时候,吹鼓手们都会拿出看家的本领,把笙箫唢呐吹奏的格外动人。他们一会吹的是《百鸟朝凤》,一会又吹的是《鸾凤和鸣》,这些炮手、吹鼓手以及打灯笼彩旗的人,把这场喜事烘托得异常热闹,小小的李家庄村充满了吉祥喜庆的气氛……

这天,新女婿豁嘴儿李石桩家的大门外黄土铺道,场地上站满了前来贺喜及看热闹的男男女女,大人小孩儿。前来李家“参忙”的人,早已用清水洒扫帚扫,把李家大门外的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李家大门两侧的土墙上,各贴着一个大红喜字,大门楼上挂着一对儿大红灯笼,大门口也早早贴上了鲜红的对联……

大花轿将抬到李家大门口时,等候在家里的另一拨炮手们便点响了鞭炮,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震得人们的耳朵里嗡嗡直响。穷极了的山里人,不管自家再穷,他们在办喜事时都要燃放大量的鞭炮,他们希望以此冲掉自家的晦气穷气,使自家从此交上桃花运,年年富贵吉祥。

花轿轿门儿面向正西刚在李家大门口停稳,几个年轻人就成对的提着小鞭炮、拿着扎着红绳儿的谷草把儿,相对着正三圈倒三圈地燎起花轿来,这样是为了进一步驱鬼赶邪。

燎罢了花轿,男方的办事儿人双手托着一个托盘郑重其事地走了过来。只见托盘上放着两盒香烟和两个红纸包,这是给两个“把轿门儿”的半大男孩儿封的。如果男方不给封红包,两个“把轿门儿”的是不会放新娘子下轿的。

两个“把轿门儿”的男孩儿欢天喜地地拿到红包后,就自觉的从花轿门口儿走开了,那两个接新娘的女客慌忙来到轿门儿前,其中一个朗声喊道:

正当午,喜气到,

喜迎新娘下花轿。

下的快,下的稳,

双脚踏进富贵门。

下的快,下的早,

来年生个白胖小。

那个接新娘的女人喊完后,见花轿里没有一点响动,那女人又高声喊道:新娘子下轿来哟!花轿里仍然没有一点动静。两个女人慌忙掀开轿帘,她们俩同时惊呆了。只见秋花姑娘嘴唇乌青,面色如纸,她的头已歪到了一旁,一股股鲜血从她的口里、鼻孔里淌了出来。一个女人急忙把手伸到了秋花的鼻孔前,可怜的秋花姑娘早已断了气……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老天爷真是给新郎李石桩一家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他全家老小日日盼夜夜想,做梦都希望早日娶回的那个如花似玉的花媳妇,眨眼间却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面目狰狞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死人,这咋不叫李家老小气断肝肠呢?于是,那笙箫歌舞的喜庆场面一下变成了一阵悲声嚎啕。新郎一家人嚎啕大哭,是哭自家倒霉晦气人财两空,哭自家上万元的彩礼顷刻间就打了水漂儿,哭自己李家咋这么倒霉臊气运气低,别人拾起的石头变金银,自家抓到手的金银却会变成一堆臭狗屎,他们李家啥时才能跳出晦气坑啊!

一听说新娘秋花断了气,那些送客们一下乱成了一锅粥。秋花的大哥二哥和二嫂慌忙扑上去,拉着仍旧歪坐在花轿里的妹妹的那双消瘦的手,一个个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尤其是二哥铁锁,尽管他办事冒失,脾气暴躁,可他的感情是真实的。他心里清楚,自己的妹妹完全为了他而活活把自己葬送掉了,他在心中太愧对自己的妹妹了;秋花的二嫂秋梅拉着小姑子的手止不住泪如泉涌,只从自己过门儿的一年多来,妹妹秋花和自己亲如同胞姐妹,她聪明勤快,永远保持着一股火热的感情,和她在一起,总感到一种温暖,一份感动。尽管秋花比自己还小一岁,但她处处关怀着自己,一声声的嫂子嫂子,叫的自己心里好甜呀……

就在操办喜事的李石桩家大门口丧气弥漫,哭声震天之时,李家庄其他家家户户的大门口,全都撒上了一道道草木灰。据传,草木灰是鬼的墙,各家的大门口撒上一道草木灰线,一切恶鬼邪妖就休想进去……

就在秋花的婆家娘家人嚎啕痛哭过一阵之后,双方的当事人便商讨起了一个不容推拖的实质性问题――怎样埋葬新娘秋花,说白点就是由哪方来埋葬?埋葬费由谁来出?

一牵涉到具体的经济利益,秋花的婆家娘家双方的当事人可就充分发挥出了各自的雄辩才能,他们顾不得可怜的秋花姑娘仍旧冷冰冰地独坐在花轿里,双方各执其词,互不相让。秋花的舅舅说:既然新媳妇已经娶到了你们李家,就是你们李家的人,人死在你李家门上就理当由你们李家埋葬;石桩那五十多岁的老爹爹据理力争:新媳妇抬到了我们李家门上不假,但还没入洞房,既然没拜堂成亲就不能算我们李家的人,要是新媳妇跟俺的孩子圆了房,哪怕跟俺的儿子过上一夜出了事情,我们李家老小狗臭屁不会放一个就把新媳妇厚葬了……

正当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执不下的时候,“二百五儿”高铁锁开了腔,他声如炸雷:你们都不要再吵了,俺的妹子俺埋,让你们李家埋葬她俺还不放心呢?二哥铁锁深知妹妹的心事,他明白只从妹妹懂事以来就对李家庄这门婚事不香甜,他知道妹妹生不愿当李家的媳妇,死了也不愿做李家的鬼,硬是把妹妹埋进李家庄李家的祖坟,妹妹到了九泉之下也不会开心的……

送客们全都吃惊地看着老二铁锁,怀疑他是不是被气糊涂了,舅舅和大哥则极不满意地用眼睛剜着他。

老二铁锁并不理会,他只管让李家人找来一些木杆木板麻绳,做了个简易担架。秋花的二嫂从嫁妆里抱来一床花褥子,平平展展地铺在担架上。二哥二嫂又流着泪把冰凉的秋花从花轿里抬出来,让她舒舒展展地躺在担架上,二嫂又给秋花盖上了金光闪闪的红绸缎被子。

最后,几个抬“箱桌儿”的年轻小伙子,又抬上了断了气的秋花姑娘,他们全都迈着沉重的步子向高家坡走去。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样结束了她的一生……

李家庄的李家在办大红喜事时,老天爷竟然戏弄他们,顷刻间喜事变丧事,李家的花媳妇竟然病死在了花轿里,这一天大的新闻,眨眼间在凤凰山里传的沸沸扬扬。

几天后,闻讯赶回的陈雷,像傻了似的在秋花的坟头整整哭坐了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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