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如奶奶赶上了这个世道。去年开始实行火葬制度以后,村里被火化的第一个死人,移灵大街上,静如奶奶也在瞧热闹,大部分的人在骂这样的政策。村里的二白话按照辈分叫静如奶奶嫂子,就给她开玩笑说:“老嫂子!你说这烧死人的时候,疼不疼?”
“你个兔羔子光瞎说!死人哪还知道疼!”在灵棚前,静如奶奶拄着棍子,捣着地说。
“嘿嘿!俺在北京当兵的时候,可是亲眼见过烧死人的!”二白话故意停顿卖关子。
“你个狗儿的咋见过!”旁边有围拢过来一个比二白话大一辈的驼背老头。
“俺的一个战友因公死了。到火葬场,把死尸向炉子里一丢,刚一点火,那死尸腾地就坐了起来,然后是疼得满炉子打滚,身上的人油嗤嗤直冒;那尸体伸开弯曲!哎呀!不能说了!”
二白话说着,故意装着浑身抖动。
静如奶奶和几个年纪大的老人听二白话说的眼睛发直,有个老奶奶捂住了耳朵。
村里的老庙爷在灵棚门口坐着,听着二白话在白话,便自言道:“阎王爷不公正,好人为啥没好命?”
以后,静如奶奶见人给她说话,就问:“俺死了!能不火化不!”“火化疼不疼!”这火化好像已经成了她老人家一块挥之不去的心病。有一天,静如奶奶终于忍不住,他去求教村里最有知识的吴先生。吴先生笑着说:你别怕!就是火化烧的再疼,你也不知道!如果知道疼,还不去烧呢?
今天下午,静如奶奶就要被烧掉,疼不疼,也只有她老人家自己知道,活人是没人替她试验出结果再告诉她的。
一切顺利,回来的路上,火化后的骨灰用白布抱着,武敬国一路上把已经变成骨灰的娘在怀里抱着,嘴里喃喃地喊着:“娘!回家。娘!咱回家了!”
这是在叫魂,
每到灵车拐弯,两个小子也喊着:“奶奶!回家。奶奶!回家了!”路上有股小旋风,时大时小,好像魂灵聚散,一直跟着灵车,不离不弃!
夕阳一片暗红。武敬国在小叔武运昌的指挥下,把静如奶奶的骨骸按照人的大概形状,用白布分包在棺材里。现在没有了洋钱和铜钱,棺材底下只能撒一些一块钱的镍币代替过去的压背钱。这表明封口以后,死者与生者真正的阴阳两重天了,以后就要真正的消费冥币了。
静如没有资格参加火化队伍,家里还有孩子,她回爹娘住的那院子了。
封口时刻,钉子,锤子,斧头,锔子,咣当咣当一片声响,伴随着孝子孝孙的悲恸的哭声,死者被永远地盖棺定论。
晚上,摆上几桌酒席,武运昌派族里能说会道的人,代表着武敬国,不一会儿,把村里的埋人班子的各头头请到。这座首席位置的是大知客(就是红白事理事长)白活的和账房的吴先生,以下是武知客(主要负责招募村里的壮年人,要请到24个人,抬棺木到墓地,因为棺材前大后小,所以前面是8人后面是3人共12人抬,剩下的12个人轮流换班)陈庆福,阴阳,伙房头,亲戚招待等一干人。
村里白事班子全部入席以后,武运昌领着武敬国一干重孝子,从首席白活的开始,垂首一声不吭,挨个席面下跪磕头,武运昌每到一席他都客气地说:“老少爷们,这事儿就靠大家操劳啦,请多费心!”
拜完,然后武敬国从回屋里守灵。武运昌的两个儿子坐在席面的一边板凳上,和众族里男人一起等待着派遣。
大知客白活的,看众人到齐,站起来说:“不用多说了,还是老规矩办,谁把谁分内的活干好就是了。”停了一下,“谁有难题,今就吭声,过了今儿,你自己再大的私事儿,也不能耽搁了这儿的事儿!你们谁有难处,咱可以叫事主家里派人!”
见没有人吭声,白活的宣布,那就开席。他这个席面上就他和吴先生二人,他把武运昌招来。这个时候,白活的这个民间的首领就要开始指派村里执政的武运昌了。他们一起估计了各种丧事的用料,并且由武敬恩武敬琳弟兄俩,把各类用品的数目,质地在一个小本子上记下,然后又重复对了一边。这些丧事儿用品买好以后,交给埋人班子,事主就不当家了,包括武运昌。
白活的在村里是个心地良善的人,白活的没事儿的时候,话很多;但是到正经的事儿上一句不多说。他是接父亲的班当上了这个义务职位。白活的爷爷是南下干部,在南方娶了小老婆,家里的原配就离婚不离家。那时候白活的爹七八岁,他拒绝了当官的爹,要坚决地在家里侍奉悲剧的娘。有人开他的玩笑说,你娘死了,咋办?还得买爹呀!他说,不买!那咋办?到时候用面捏一个爹。从此白活的爹落下一个老面爹的笑话。白活的爹侍奉着娘到老,最后用衣冠冢给娘合葬在了一起。他拒绝喜新厌旧的官爹回乡,当他有了第一个儿子的时候,他长叹道:人活着有啥意思,真是白活的!从此村里有了白活的其人;当他妻子给他生下第二个小子的时候,他望着粉嘟嘟的一团肉说:真是瞎活的!武家寨又多了一个男丁瞎活的。这样对生活的调侃与不屑包含了多少辛酸与无奈?
不过他的这两个儿子并没有白活和瞎活,白活的办事牢靠,又想的周到,在村里比较受人尊敬;瞎活的,做生意挣了不少的钱。
一切按部就班,作为事主的武敬国,盼着以后几天顺顺利利进行!
众人散去,出街门的时候。身体弯曲成45度的老庙爷,坐在街门外一侧,嘴里自言道:“阎王爷不公平,好人为啥没好命!”
每逢村里死了人,老庙爷都会幽灵一样,在死人的门外打坐。村里的人已经习惯了!只有白活的,拉他一把道:“走!走!你老说这么多遍了,阎王爷早不耐烦了!”
老庙爷便跟在白活的后面走,因为老庙爷身体过于佝偻,前重后轻,碎步走着走着不由就快了,一会儿就到了白活的前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