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四月忙前,五月忙后。就是说,这冀南一带,如果农历四月芒种,麦子芒种前就熟了;如果农历五月芒种,小麦要过了芒种才成熟。今年是农历五月芒种,一场一场的干热风刮过来,麦熟一晌。昨天还带点绿的麦田,今天就黄腾腾一片了。收麦不同于收秋,收秋可以不慌不忙,而收麦是抢收,因为五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一场狂风一场暴雨,不但给抢收造成麻烦,还会减产。
从前,每到五月,武家寨一带的男人就上愁,嘴里嘀咕着:女人怕坐月子,男人怕割麦子。男人割麦子腰酸腿疼背抽筋,那个累不比女人坐月子好受。自从1995年有了联合收割机,割麦子是不累了,但为了早一时麦收入仓,男人女人们开始了追赶收割机,眼看麦子黄腾腾的孰了,焦虑,急躁,收割机不进自家地头,心总是悬着。为了把收割机堵截到自己地里,常发生地邻们争吵,甚至打架。
单武家寨就种有2000亩麦子,村里却没有收割机。每年是村支书武运昌,从县农机局调来两辆大拖拉机前面挂着的收割机,在地里慢牛一样,后面却撵着一群焦虑的男女老少,伸着鸭子一样的脖子,巴望着收割机在地里突突突。明知道等也没有用,但是巴望着收割机,就好像心里有底了,所以大家宁可在地头歇着等,也不愿意回家等。武运昌总是让儿子武敬恩负责收割机作业秩序。
今年武敬恩当了支书,有了身份,所以就把这收割机维护秩序交给了武双炮,当然量地收钱,还由武敬恩的媳妇掌管着。因为这照管收割机有利可图,每亩地可以抽5块钱手续费。武双炮只是给压阵助威的,当然最后武敬恩会按天给武双炮开工资。
现在,村里水利条件差,土质差的地块,零零星星地有人开始了割麦。
吴茂林也从城里回来了,因为眼下收麦是当务之急,公司里只是门市部有零零星星顾客,各乡村的销售点已经送足了货,公司剩下小赵他们,茂林让苏红也回她家帮助收麦了。
学校也临时放一礼拜假,苏婷也在家;当然今年最忙的要属吴茂林了,因为他把苏婷娶了,他还得到槐树街帮助丈人家割麦芒种。
今年,茂林娘感到心轻了,辛劳了一生的老人家终于舒了一口气,因为有儿子在家,还有儿媳做帮手,收麦种秋是不发愁了。
太阳刚落山,武家寨进入了晚饭时刻的宁静,吴茂林家里灶房门口摆开了地桌子,茂林把从城里买的几个现成菜,还有一只烧鸡,两条酥鱼,菜倒在四个碗里,鸡放在了一个小盆里,鱼放在了盘子里;拿出一瓶本县产的酒,给爷爷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放在爷爷的右手,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茂林起身把爹搀扶到地桌子跟前,爷爷的下手,把爹按在了一把高椅子上,爹嘴里不停地嘟囔:啥!啥――啥!太太!阳……。茂林又让苏婷到摩托后备箱里拿出买的几听饮料,让她和娘喝。娘把盛馒头框子放在桌边的小凳子上,坐在了病男人身边,因为只有娘才伺候病爹顺手。娘拿起易拉罐看看说:“俺不喝这凉水子,啥也没有小米汤好喝!”
一家人围桌坐稳,茂林从兜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恭恭敬敬地放到爷爷的面前,微笑着说道:“这是孙子两个月的工资加奖金5000块钱,是俺长这么大,头一次自己挣钱!爷爷,你是咱家掌门人,这钱你收起来!以后俺发了工资,都交给爷爷掌管!”
吴先生拿起鼓囊囊的信封,用手捏了捏,满意地看着茂林,并且扫了一眼苏婷,苏婷也正看着吴先生。吴先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放下酒杯意味深长地说道:“小林呀!爷爷老了,干啥都不时兴了,再说爷爷也不花钱;这钱你要是让你娘保管,要是让苏婷保管。庄户人家,钱是挣的没有省的准,以后没事,家里不请外人,不来亲戚,不能像今儿一样乱花钱!”吴先生停顿了一下,又抿了一小口酒,道:“男人是搂钱耙子,女人是装钱匣子;男人能搂,女人能守,日子才能过好!这话每人都知道,但是做起来却不容易啊!”
“不!不!这钱俺可不敢;他爷爷,这钱权还是你老掌管吧!俺个妇道人家,不识数的,这你老不是不知道?”吴先生话刚落,茂林娘就急着抢话表态,那样子为难死了,好像这钱咬手似地。
“那以后这钱权就有苏婷掌管了!”吴先生是多么明白之人,这个新过门的孙媳妇言行他早就看在了眼里,再说自己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了,早就想放权给年轻人,但是家里没钱,放权岂不是一句空话?吴先生笑眯眯地望着苏婷,把信封放到了苏婷面前,道:“现在这个家好当了,就咱爷孙们,一股一事的,从前一大家子爷爷不掌管不行。以后就让爷爷少操心,多活几年比啥都好啊!”
看爷爷不是虚让,苏婷刚要伸手收信封。茂林立马站了起来,硬气地说道:“爷爷!这可不行,这个家你还得掌握着!”
茂林从苏婷面前拿起信封又放到了爷爷面前。爷爷见状,吹了胡子,眼睛瞪着眨都不眨,口气沉重地道:“小林,你咋!你还嫌爷爷不累吗?难道苏婷当家就不让爷爷花钱了?真你个孩子不懂事!”
爷爷气呼呼地把脸扭到了一边,茂林见爷爷动气,便弱弱地道:“不是……”
“啥不是?”吴先生打断茂林的话,道:“听爷爷的,爷爷不管钱,不是爷爷不当家了!”
吴茂林总算还清了过事儿时候的外债,本想今天全家高兴一下,不想反倒惹爷爷生气,他是真心想象以前一样,这个家大事小情由爷爷掌管,尽管苏婷曾因当家的问题给他还怄着气。
吴先生见茂林还站着不坐,便生气道:“就照爷爷刚才说的做,你个犟小子还吃饭不?”
一直在街门口蹲着的小黑狗,警觉地望着这个场面,听见吴先生着急,便站起来,向这边旺旺旺连吠叫了几声,好像说吵啥吵啥,在劝架。
吴茂林难为情地摸了一下脑袋,缓缓地说:“你看这样,好吧爷爷?这五千块你必须要收起来,你老向小的要钱多难为情!俺知道爷爷手里现在没钱了,以后俺再领了工资,交给苏婷好吗?”
吴先生答应了,他知道这个孙子对人伦纲常的认识,完全是跟着自己耳濡目染的。便缓和了口气道:“爷爷先把这钱收起来,以后该咋着,你直接给你娘和苏婷商量就是了,别再拿这俗务烦爷爷了!”
“唉!”茂林立马转喜,道:“娘,你给爹端起酒杯,俺爷仨碰一杯!让爹喝一口嘛!”
见风平浪静,茂林有些撒娇,娘便替爹端起酒杯,笑着说:“二十大几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茂林让苏婷端起饮料。苏婷心里暗喜,以后这个家就由她当了,虽然爷爷拿着钱,爷爷那么亲茂林,钱还不是给他们攒着?想想以前因为这当家的事儿给茂林怄气,有些不值得。
茂林看都端起了杯子,望着爷爷道:“俺说啦!”
吴先生端着酒杯又像开始坐到桌子旁一样,十分满足地盯着这个懂事的孙子,道:“说吧!你狗儿的,还有啥说!”
“从今儿往后,祝爷和娘健健康康,愿爹早日病好!一家人和和睦睦,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四个杯子刚要碰在一起,忽然一个声音道:“爷爷,俺闻到酒味儿鸡味儿啦!”
原来是茂林的弟弟盛林胳膊窝夹着一箱方便面来了,娘高兴地说:“来得早不如来的巧,你个傻小子真有福气!”
说着把馒头框子挪到一边,给儿子腾出一个坐兀。苏婷麻利起身给小叔子拿酒杯,盛林看着桌上的菜,咂了一下舌头道:“还没动筷子啊!”伸手抓了几粒花生米放到嘴里。
茂林说:“干脆把小叔也叫来吧!俺至少有一月多没见小叔了!”
“好好!俺去叫!”盛林跑着出去了。
病爹坐在高椅子上,爷爷,茂林,苏婷坐在矬凳子上,茂林忽然给爷爷说道:“爷爷,你看俺爹面向南高高坐着,倒像皇帝啊!”
大家看看,果然如此,便都嘻嘻哈哈地笑了。凡常人家的天伦之乐就是如此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