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妃塔」矗立山巅,形座八角,塔身自下而上,塔檐逐级缩小,塔檐、平座、游廊、栏杆皆为木构,塔身斑剥,长檐飞翘,塔内烛火透窗而出,苍茫夜色中,檐上明亮,檐下阴暗,明暗相间,远观自有「残塔立紫烟,斜曛似醉翁」之相。。
最上层塔窗,尤其明亮,数条人影隐隐晃动,塔内长方八丈,八面高壁仍刻《华严经》,只是此层金璧辉煌,不若第四层残旧,坛桌之上,供一无盖金棺,金棺两旁,布满银鎏金盒,鎏金铜佛像,玉观音、玉童子、比沙门天王等像,金棺前方,一张地形图上,各处插有红色小旗,包括「喜乐小城」等城镇,俱为受害之地。
金棺之内横卧一美女,年约三十,风华别具,一圆润玉手,顶着长长的金烟旱儿,慵懒地吞云吐雾,另一手兀自把玩着一只红色小旗,全身红金缕衣、金葱鞋,珠光灿烂,藏身红、绿、黑、灰、蓝五色氲氤之後。
抬盒壮丁将巨盒碰然落地,「喀喇!」一声,盒盖缓缓开启,一大汉向红衣美女下跪拱手道:「金神娘娘在上,咱们又从极乐楼抓一外地人来献予娘娘。」
一着旧白长衫的儒雅公子自盒中不疾不徐长身而起,一派雍然自若,全无失手被擒的慌张,正是孤焰。
横身美女,娥眉微蹙,打量他数眼,始终不发一言,孤焰负手而立,脸上似笑非笑,回目凝视许久,二人各有所思,谁也未开口,两旁大汉见状,手持长刀,亮晃喝道:「见了金神娘娘,还不下跪!」
孤焰裣衽为礼道:「耳闻金神娘娘可令人如愿以偿,在下也有一愿,望娘娘成全。」
金神娘娘玉手一挥,道:「下去吧!」众壮丁面面相觑,不知何故,但既是金神所嘱,自得恭身告退。
金神自见了孤焰,秀眉始终未展,见众人退下才缓缓自金棺起身道:「阁下可知金神不会无故应愿?世事总有所得,必有所失。」
孤焰淡笑道:「在下想带走第四层塔那一干人,未知要付出什麽代价?」
金神喷吐着云雾,微眯着细长妙目道:「那一群人与死无异,和阁下又非亲非故——」她忽掩口娇笑道:「呵!付这代价,你划算嚒?」
孤焰道:「娘娘说的不错,在下与那帮人的确无啥干系,他们也身中奇蛊,命在旦夕,不过,我兄弟定要淌这浑水,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他话锋一转又道:「在下已拜访过那手控数城,富甲一方的赵大。」
金神讥诮道:「啧!你重情重义,陪着兄弟出生入死,不过,我可不像你,赵大那样的人,我随手可捡来几个张三、李四顶替,你见便见了,他的死活,又干妾身底事?」
孤焰摇头道:「我并非要以赵大威胁娘娘,只是事情总得找到正主儿,才好商量,不是嚒?整件事,娘娘即是在下该找的人。」
金神双目精光乍现寒芒,沉声道:「找到我又如何?难不成你想在此动手?」
她见孤焰气度不凡,神秀而宁静,实瞧不出深浅,单凭独闯虎**这一身胆魄,就该是高手,她是精算之人,若能令对方不战而屈是最好,秀眉一挑,冷笑道:「莫忘了,你和你朋友尚在我手里。」
孤焰却正算准她是攻於心计之人,若无把握,不会贸然出手,自己此时不能动武,却深入敌营,实是命在倾刻,自得虚声恫吓一番,冷声道:「诚如你说,那些人与在下何干?徜若我能带走他们,我兄弟自是高兴,若不能,他也知我尽了力,」脸上忽透着玄机低声道:「我今日来此,实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金神暗忖:「谈买卖,我金巧巧可是个中好手,你恐怕找错人了。」她讪笑道:「呵!如今你们都已成瓮中之鳖,生杀在我,又何来交易可言?」
孤焰淡笑道:「娘娘贵人事忙,从云梦大沼移身水玲琅,又转喜乐小城,若我不成瓮中之鳖,如何拜见尊颜?」
金巧巧听到他将自己行踪一一掌握,显是有备而来,心中一凛,表面却不动声色,只巧笑道:「呵!能让如此俊雅的公子惦念,真令妾身十分惊喜,若公子愿永远留在我身边,便不用这般费心留意我的行藏了。」
孤焰神秘一笑道:「你该明白,我不可能以魂魄来交换,自无法留在你身边,论修为,恐怕娘娘也不是我对手,如何留得住我?」
金巧巧妙目一勾,意颇无趣地道:「既然你自认功力在我之上,动手救人即可,何须谈啥交易?」
孤焰道:「徜若你今日放人,不过是让我讨兄弟一个欢心,打打杀杀,最是下着,合则两利——」
此言微微挑起金巧巧的一丝神经:「他实是有心来此,放不放人只是个幌子,若确是笔好买卖,我做个顺水人情也无妨。」她深明做买卖最忌让对手知道自己极有兴趣,於是美眸一瞟,意兴阑珊地道:「妾身不过一介妇人,能一举击杀长江帮主龙海、青衣空舍主持观玅和无间七子宫紫风,已十分满意,我又何必再费心费力,多此一举。」
孤焰见她以退为进,微微一笑,背转身去,轻叹道:「我以为娘娘如天上鸿鹄,才冒险来此。」
金巧巧不受激将,只娇笑道:「怕公子是太抬举妾身了!」
孤焰淡淡道:「娘娘筹谋甚久,实显心如鸿鹄,可手段上,却如池鱼戏水,那是因为贵派实力有所受限,才只好遮遮掩掩,暗中行事,如此旷日费时,也不过得了几个城镇和几个武人,大事要成,更待何年?」她既显得蛮不在乎,孤焰也不着急说出目的。
金巧巧暗暗心惊:「此人单凭蛛丝马迹,已推测到主人未出,听他口气,必然是趟大买卖,却故意含混迂廻,转而推敲起我方劣势,我万不能小看,当小心应付。」
她最喜**人性,遇上孤焰,正是棋逢敌手,甚至处於被动,不禁疑惧暗生,指掌悄悄捏住一金珠,潜运内劲,打算若不能掌控情势,便要一举击杀他。
孤焰虽不能动武,耳目仍灵,知道她动手在即,并不回转身来,只夷然不惧地道:「我劝娘娘稍安勿燥,来此之前,我已着人通报无间岛,只要他们援军一到,就算这些人丧命於此,他们也必全力反扑,贵派此刻实力受限,岂能幸免?」
金巧巧见他仍以背後空门对着自己,语音镇定如常,丝毫不担心自己暗下突袭,怎敢贸然动手,只傲然道:「这倒不劳公子操心,一来,你当知下月初七是除魔大会,无间岛面临大敌,自顾不暇,二来,有这些人质在手,他们多少也要投鼠忌器。」
她口里虽硬,心中大是惊骇,长久以来,因主人受困未出,只能以暗杀或勾结方式来扩张实力,她本打算趁无间忙於除魔大会之际,达成主人密令——收集十万人的「喜」、「爱」二魄,其中当然包括武林高手的魂魄,此人竟似颇知底细,还报讯给无间岛,若他们真大举杀来,不只自己身亡,主人也无法复出,就算这次能侥幸逃脱,无论如何,再无法隐匿身份暗中行事,树立无间岛这强敌,接下来就将有一场硬仗要打。
孤焰一哂道:「无间岛向以高风亮节自居,对於人质,能救得救,不能救也只好大义犠牲,投鼠忌器一节,恰不成立,何况娘娘捏着几个活死人,日夜不安,等人来寻衅,有何意义?不如用来做点实际的买卖。」
金巧巧深思未答,心知情势已不站在她这边,只恨这群没用的手下,怎抓来一个烫手山芋,良久,仍作困兽之斗,冷哼道:「阁下既将此事告知无间岛,你莫不是要得渔翁之利,妾身又如何能与你合作?如何信你?」
孤焰洒然微笑道:「我既能翻云,自也能覆雨!」
金巧巧听他兜了一圈,终说到重点,悄悄松开手中金珠,冷然道:「说吧!本娘娘姑且听听你究竟有何好交易?徜若不合我意…」她明知孤焰攻心之计,威逼利诱兼之,实把她的兴致提到了最高点,也把她的处境逼到最绝处,对两相合作,抗拒疑心大减,已无法再故做姿态。
孤焰淡淡地接口道:「娘娘再动手也不迟。」
金巧巧凝目望去,见孤焰凭窗长立,轻风拂动,白衫款款,发丝飞扬,出尘不群的气质配上俊美无双的容颜,沉浸在溶溶月色中,实宛若天人,远眺窗外无尽苍穹,飘来幽幽话语道:「在下将无间岛双手奉上,不知是否还合娘娘心意?」
金巧巧芳心剧震,再也无法冷静道:「你…怎麽可能?」
孤焰回转身来,目光幽深,直视入她眼底,冷冷道:「娘娘手上有一颗『谋朝夺位』之棋,何不善加利用?举事之时,娘娘如有所需,只要告知一声,在下定差人襄助。」
他扬袖一执,一把黑色棋子倏然飞去,击垮红色小旗,在金棺之前的地形图上,刹然排出一个「君」字!
金巧巧被瞧得遍体生寒,浑身微颤,她掌握这颗「谋朝夺位」之棋,只为齐集「五阴人」,让主人复出,从未想到如此深远,只觉就算要夺下无间岛,也该由主人带领,心神一时恍惚,眼前之人,不似人间烟火,究竟是谁?
孤焰回复那平静辽阔的眼神,意味深长地道:「不过,若让刑无任得到『将邪剑阁』那一批神兵利器,此事就不好办了。」
金巧巧惶惑道:「既然那群人对你无啥益处,你又为了什麽?」
孤焰平静的脸上漾起一抹淡如春风的微笑,道:「为了我二弟。」
见金巧巧沉吟不语,孤焰又道:「无间岛人转眼即到,娘娘再不做决定,只怕悔之晚矣,若他们一来,看见众人平安,自当我是撒谎胡闹。」
金巧巧见他言语催逼,既无暇分辨他所言是真是假,更满脑子垂涎无间岛,一咬朱唇道:「『阴阳降头草』乃是一种绝降,你带走的人若是死了,可与妾身无干!」
孤焰泰然道:「人之生死,天命所定,何况是你我?另外,我和你打个赌,再过七日,我自会从赵大手中买回喜乐小城,以武力强逼良民的事,我不会做,娘娘尽可放心!」说罢转身潇洒大踏步而去。
金巧巧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见身影成点,逐渐隐没,一时清醒,忽娇喝道:「你究竟是谁?」
远方传来朗朗清音:「我自是『兰亭香榭』的主人——月孤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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