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人心之险(2)
作者:高容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930

最後是龙海,当他看见宫紫风的惨状,一直忐忑的心情反而平覆下来,众人在幽幽地洞之中,听着他静静诉说自己於「圣狱峰」一役,为了逃命而舍弃随手可救的二位兄弟,尽皆讶然。

路潇遥为他解降之後,他剧烈地咳着:「咳!咳!这件事已压着老朽许多年,今日有机会一吐而出,再也不用自欺欺人,终是解脱了,明日我便回转长江帮退隐,再不需要去除魔大会,咳!咳!」他微闭上眼,缓缓叹道:「其实,我最恨的不是魔,是被胆怯蒙心、着了魔的自己,我口口声声要帮兄弟报仇,不过是怕被人发现,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懦弱,今日生死交关,才逼着不得不面对,嘿!真是可笑!咳!咳!」

他连咳十数声,直停不下来,彷佛要咳尽人生冷暖的苍凉,江湖上,他义薄云天,是人人敬重的龙爷,外在的风光支持着他形貌灿然,内心里,软弱与愧疚的折磨,早使他千疮百孔,此刻就像忽然抽掉老屋的支柱轰然崩塌般,一瞬间,他苍老得像一个糟老头,脸上尽是岁月刻划的斑驳皱痕,道道痕纹皆是人生无法修补的风霜,无人挤的出一丝笑意,心下不胜唏嘘,谁不是在虚实交错中自欺欺人呢?但又有谁能像他一般的有勇气?

观玅平静地道:「龙爷,从前贫道敬您『大义』,从今而後,更敬您『大勇』,世上又有几人能如此坦然面对自己?」这话若在旁人说来,或显得讥刺,但她语音轻柔沉稳,寥寥数语,却有安定抚慰人心的力量。

地宫里虽无晨昏,随着功力一点一滴的恢复,众人已知将近清晨,画儿心悬孤焰,见众人颇有起色,随即离去,龙海功力恢复八成,自忖再无面目待下,也起身告辞,观玅虽最早恢复,但其弟子功力皆弱,自当留下照看。

宫紫风努力闭目调息,只盼能早一分回复,就为自己多挣得一分生机,心想待青衣空舍门人离去,就可下杀手,到时路潇遥不是对手,风小刀死期将至,只是当如何处置路潇遥,却颇为头疼,若杀人灭口,怕会惹上无邪门,将之遣走,怕会引他疑心,正暗自思量时,观玅忽起身向风小刀作揖道:「听门下弟子说,风少侠曾出手解危,救他们脱於魔手,贫道在此谢过。」慕桑儿随侍在侧,向风小刀点头以示敬意。

风小刀恭敬回道:「义所当为,前辈莫挂在心上。」

观玅道:「风少侠,我瞧你身子虚弱,显是受了严重内伤,如蒙不弃,可否让贫道助你疗伤?」

风小刀忙道:「前辈降毒刚解,实不宜为我劳力。」

观玅微笑道:「我青衣空舍虽是女道观,实属道门正宗心法,为少侠疗伤,可收奇效。」说罢未等风小刀回话,已转至其身後,盘膝坐下,手抵「背心**」,源源输入真气。

宫紫风听路潇遥口口声声叫风小刀师叔,满怀女儿心事,只能烟消云灭,又见到观玅出手相助,刹那间,暗中万分盘算,竟全化为乌有,胸间充塞满盘皆输的挫折与气馁,实是欲哭无泪,世间事的变幻往往仅在一瞬之间,而风小刀不知就在这麽小小方间、几个时辰内,自己又从鬼门关外兜了一圈。

半个时辰後,宫紫风起身告辞,路潇遥送至塔外,两旁青松参天,古意盎然,晨光雾气飘散在发丝衣带间,微微闪亮,二人并肩缓缓行走,尽皆默然不语。

「路师妹,」宫紫风终是打破沉默,道:「你有话对我说吧?」

「你…你和他…」路潇遥微微一愕,别过小巧的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是说小师叔,究竟是怎麽回事?『三无派』本是一家亲,怎会有什麽解不开的仇?」

宫紫风凄然道:「他以为我杀了小师妹,可是我并没有,是谁杀的我不能说,我也有我的苦衷,唉!我只怕他会杀了我,他和你瞧来颇有点交情,不如你帮着说说话吧!」

路潇遥俏脸微红,嗫嚅着道:「我和他只是前往无间岛途中,恰巧相遇罢了,他是小师叔,自会彼此照应,谈不上特别交情…不过,若有机会,我定会帮宫师姐说话的,只是…」她眨着晶亮双眸,对着宫紫风认真地道:「宫师姐,你千万别告诉他…我是女孩儿家。」

她平时颇为闲散,生性直爽佻皮,不喜珠花玉簪,长年着男装,少在江湖走动,所以就算同属三无派,知道她身份的并不多,而宫紫风因幼时曾与她玩耍,才会知情,路潇遥心中隐隐觉得以风小刀那朴直的个性,若知道她是女子,相处起来便诸多顾忌,再不能像现在一般如影随形,谈笑自如。

「他…他瞧不出来嚒?」宫紫风实感不可思议。

路潇遥点点头,格格一笑道:「我猜月大哥和画儿早看出来了,你说他傻不?」

宫紫风打量着眼前这个娇俏慧黠,活泼生动,柳眉樱口,如黄莺般的可人儿,忍不住叹道:「路师妹,你生得这麽娇俏可爱,他竟看不出来!」

路潇遥俏皮笑道:「我和他结伴同行,看不出来,倒省得许多麻烦哩!」

宫紫风瞧她谈及风小刀时,明眸发亮,笑意灿烂,一咬唇又道:「他不是傻,是全副心思都在小师妹身上。」她明白这话或者要令路潇遥伤心,顿时竟有同病相怜之感。

岂知路潇遥不以为意,点头道:「原来君师姐便是小师叔的心上人,」想起那日风雨夜比酒,风小刀凄恻的身影,不禁叹道:「唉!可惜香消玉陨,难怪他这般伤心。」心中暗下决定:「日後,我可得对他好一点,别再欺侮他了。」

宫紫风对这个小姑娘的心思实是捉摸不定,只得黯然告辞道:「路师妹,我先走一步,无间岛上,後会有期!」

路潇遥怔怔地望着她落寞的背影,想着一边是师叔,一边是师姐,实不知何是好,头一次感到人生的无可奈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