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管她柯大小姐的行止？

李青筠笑了笑：“却是亦筠失言了，不知柯大小姐此来有何见教？”

“你与那个女孩子，是怎么回事？”

此事竟是有些巧了，柯朵芸身为天云马场少主，对于商贸方面的事情较为关注，故而得闲的时候常往长安西坊市一带转悠。这日行至“放生池”附近，无意中发现了与冯童彤隔水凝视的李亦筠！

柯朵芸虽然孤绝冷傲，却也有几分女孩子的八卦心理，遂躲在一旁好奇观望。却见这两人好生古怪，只是眼对眼看着，也不说话，也不聚首……到得后来，李青筠打马而去，冯童彤独自垂泪，更是让她不知是何缘故，且对伤心的小姑娘心存怜惜。

她不认识冯童彤，就想找李青筠问个明白，更有兴师问罪之意，不知李青筠是如何辜负了那个美丽可爱的女孩子，颇有为她讨还公道的心思。

谁想到李青筠竟是出了城门一直打马狂奔，这一追就是老远，几次打马欲回，又觉心有不甘，总不成白跟来了吧，咬咬牙继续跟进。当然她舍不得累坏身下的宝马，疾驰一段路则缓辔而行，因此比李青筠慢上了许多。

李青筠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却不知此事与柯姑娘有何关系？”

柯朵芸冷声道：“既为我见到，便与我有关系！你如何欺负人家小姑娘了，为何你一走她就独自在那里哭泣不休？”

心底不由一阵怜惜酸楚，李青筠叹了口气，也不隐讳，“我与她是旧识，不过现如今她已经有婚约了！”

“如此说来倒是一对有情人儿了！”柯朵芸不屑地说：“有婚约又待如何？喜欢就去抢了来呀！何苦相互折磨，还拿了马儿撒气！”

……这位柯大小姐还真是与众不同，李青筠苦涩一笑，“冯家不会将女儿嫁与我，李家也不会允她过门。”

柯朵芸冷笑道：“我便是看不惯你们中原男子这等的婆婆妈妈！在我们草原之上，想要的就去争取，得不到就抢，抢不到就打，凭本事说话，谁管它这些莫名其妙地臭规矩！”

李青筠莞尔：“我可是陇西子弟，算不得中原人士呢！此事的难处也不在于你说的那些臭规矩！”

“那又是什么？”

“那你说我是不管不顾地带她走，让她放弃亲情？还是放开一切，与她一起浪迹天涯？”李青筠反问道，见柯朵芸又待嘲讽，接着问道：“别跟我说草原上如何，便是你柯大小姐，身负天云马场少主之责，将来婚事便能自主么？你会抛开马场自随旁人远走吗？”

柯朵芸默然无语，身为柯家惟一的后代，莫说是婚姻不能自主，她的一生都将与马场紧紧联在一起。日后她的婚姻，必当是择一可为赘婿之人方行，以保证柯家的祖业能够繁衍后世。

柯朵芸利落地翻身下马，以手爱抚着马儿光泽铮亮的毛发，目光遥向西北的天空，好一会儿方道：“我之所爱，就在从小生长的马场，那里便是我的家！我可不会似你这般心有不甘！”

李青筠干脆坐回地上，哂笑道：“不是愿不愿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的问题！不管你愿不愿意，你此身都已经束缚在你的马场，你的人生从你出生就已注定了！……唉，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岂非无趣得很？”

“左右自己的……命运？”柯朵芸疑惑地重复了一句，“什么意思？命……运，难道不是上天的安排吗？我倒听过道家方士们有‘逆天改命’之说，但觉飘渺得很，不知你所言可是此意？”

“……”李青筠摇了摇头，“我命由我不由天（注1），大好人生，自当畅意舒怀，随心而为！”

侧头想了一会儿，柯朵芸竟也就地坐了下来，以手抱膝，正对李青筠，探寻地问：“我命由我不由天，这话听着倒有几分豪情！然生老病死，难道便不是天数吗？却又如何得以左右？”

这位柯大小姐看待问题直截了当，却往往能一针见血。

李青筠沉吟着说：“生与死，是天道，我只论人道。一个人由出生到死去，可将之比作一段旅程，或可向南，亦可往北，这便是命途。老天会规定好你选择怎样的道路吗？很多时候只是你所处的境地迫使你不得不依此而行！我命由我不由天，就是不甘心为形势所制，摆脱强加于已身的束缚，依本心而行！”

柯朵芸闻得此言有些出神，指尖捏着一根草捻来捻去，最后似有些不耐地把草扔掉，“依本心而行，听着是痛快！那你更应该把那个小姑娘抢回家去，还跑到这里做甚？”

李青筠闻言则向身后懒懒一躺，头枕着胳膊幽然道：“我如今么，却是尚无资格谈论‘依本心而行’！”

“资格？”

李青筠伸手用力握住一把草，闭上双眼，喃喃说道：“今日之事，不在于我娶不娶得她，而是于这等事上根本没有置喙的权利，有负伊人所望，此男儿之耻也！”

柯朵芸明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她在牧场中长大，自小见惯了草原人的彪悍粗豪，常自觉得中原男子行事拖泥带水，少了几分男人气概，故而一向颇有些瞧不起！但她素来见事有几分敏锐，听得李青筠此语，心中莫名产生一种想法，眼前少年未见就输于那些草原儿郎！

这种感觉柯朵芸并不能理得清楚，有一瞬间，她似乎触摸到少年谦和外表下那骨子里的凌云傲气，甚或其胸中隐藏着的浩浩红日……

“要怎样才可具有你所言的能力呢？”柯朵芸轻声问。

李青筠却有些惫懒地一笑：“你这可问倒我了，我若说得出来也不会躺在这里了！”

心知他有意回避，柯朵芸竟未再语出嘲讽，而是身姿矫健地一跃上马，眼神带笑：“我不知你是会否有能力依本心而行，不过却知此时你若不回转，城门定然已经关闭了！”

李青筠坐起身来，看了看受伤的坐骑，无奈地笑道：“今日是赶不回去了，还好遇见了你，烦请柯大小姐好心帮忙，跟我家里人打个招呼，亦筠不胜感激！”

柯朵芸升起一丝捉弄之意，“你怎不求我以马儿载你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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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我命由我不由天”语出《悟真篇》，北宋张伯端所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