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每次想起这件事,心里都十分后悔。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躲在医院旁边看看是否有人把她抱走,即使是捡垃圾的大婶把她捡回去养,也比活活地饿死或者冷死的好,也不枉她白白地来到人世一遭。几年来,他偶尔想到,说不定没有人发现她,说不定没有人收留她,说不定她已经死了,就心痛得直不起腰来。自从那天以后,容金英和他们两公婆嘴上就不再提那真正的第四胎,只把五年之后出生的李官胜当作他们的第四胎。
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当时左邻右舍弃婴、溺婴的现象时有发生,被弃、被溺的一般是女婴。不过,被扔棹的健康女婴总还有存活的几分希望,也许会有人把她捡回去养,大不了就是黑人黑户,因为不是收养人自己生的,一般不会被罚款,即使被罚款,数量也很少,所以收养人承担的责任比生父生母要小得多。也有少数丧心病狂的人,生下女婴后连肚脐带都不剪,与胎盘一起扔进用来盛装产妇污秽物品的粪桶(平时用来挑大粪、挑水淋菜用的木桶、塑料桶或者铁桶)里,有些甚至想要她死得快些的,顺手从床头的尿缸里舀上两勺尿倒进粪桶里。等到那还没有见过天日的新生女婴一时半会断气之后,家中年龄最长者就会趁着黑夜把她拎到竹涌(读“冲”音)的竹根边或者别的什么阴暗的地方埋掉,就像扔掉没有半点用处的垃圾一样,不曾在心里留下任何的痕迹。有些父母尤其是母亲坚决不肯遗弃甚至溺死的女婴,这个女婴往往会受到阿公、阿嬷的虐待。个别侥幸存活下来的女婴,在她们长大之后,经过医院的先进仪器检查,发现她们的头上和身体关节处留下几根甚至十几根生锈的缝衣针。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那根曾经凝结慈母挚爱的缝衣针,如今怎么就成了虐待亲生骨肉的凶器?而本应慈爱的阿公、阿嬷,怎么就成了令人发指的行凶者?没有其他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在他们的意识里,生男生女不一样,不能让先生下来的女婴霸占了他们期盼着的男婴的指标。
即使是李显富,也认为生男生女不一样。直到送李官胜上大学的那天,位于村口的李强胜家旧屋屋背的墙壁上“生男生女都一样”的白漆标语依然斑驳可见。李显富经过时,在心里嘀咕:“谁会相信生男生女都一样?生男生女怎么可能一样?女儿迟早都要嫁到别人家,只有儿子才是自己血脉的传承人,才能给自己养老送终。”
他同时在心里感叹,现在时代不同了,大家不必窝在家里,可以有很多办法躲避计生队,更加容易超生。想要超生,既可以到外地去打工,又可以到外地去租地种菜,不必偷偷摸摸地躲在家里,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到医院去生产,也不用提供准生证。即使超生的孩子去读公办小学,也不必提供户口簿。只要到了年龄,有户口没户口的孩子都可以到公办学校去读书,不再需要大队计生员出具的证明,学校也不归大队管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遗弃女婴了,当然,野人儿(私生子女,“人”读ning音)除外。事实上,男婴、女婴都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如果有其他办法,谁愿意忍痛割爱地把心头肉丢掉?
想到这里,他突然被阿?吓了一跳。
原来,阿?正好在此时用力地拍了一下香案,同时大喊一声:“这就对了!”
三枝正在袅袅冒烟的线香上端的灰烬和阿?面前桌子上日积月累的灰烬到处乱飞。
不知道阿?是不是真的看不见,但他却能准确地把飞到身上的香灰弹掉。而李显富因为过于关心独生儿子的命运,对于飞到身上的香灰视而不见。
然后,阿?又沉吟起来,口中喃喃有词,并继续用右手拇指点着右手其他四个手指的内侧,一节一节地点着,好像在慎重地论证他刚才在心中得出的那个结论似的。
四个手指刚好有十二节,与十二天干之数相符。李显富知道阿?在计算李官胜的天干、地支。
李显富见得多了,他知道这是个关键时候,要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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