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得片刻,但见少林众僧只是或东或西、或南或北地稍稍移动几步,那三十六个喇嘛僧即会如同不受控制般环绕狂奔,手中戒刀也始终只能在空中交互撞击,不敢向阵中气定神闲的少林和尚攻出一招半式。原本这“困龙大阵”乃是西域密宗最为上乘的绝学,练到炉火纯青时,犹如将三十六人的能力浑然一体,攻敌间循环不绝、生生不息,可说是极难应付。只不过因此时阵中的少林武僧所习之“十八罗汉阵”在阵势的变化精妙上委实较“困龙阵”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十八名少林和尚人人皆精谙天下诸多阵法的秘奥,一进阵便站定正东、正西、偏南、偏北四个关键位置,再凭借默契的配合带动阵势随着自己的节奏运转,时间一久,自是能以主驱奴,制得“困龙阵”缚手缚脚,令其不能尽展威力。
这时那个为首的丑陋喇嘛见自己等人一直被对手牵引着疲于奔命,心知照此下去必败无疑,情急之下大声喊了一句,话音刚落,即见几十个喇嘛僧突然步伐一变,四下分散开来,再迅速往东南方闪动,想是打算借整个阵形的移动来脱出少林众僧的控制。
按说这也不失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不过“十八罗汉阵”能享誉武林达百年之久,又岂是如此容易便能破解的。众喇嘛身形方自一动,站在正南方的四名少林和尚也猛的将脚跟一蹭,向后疾退,与另外十四名同门融身聚势,更在眨眼间列成一个倒三角形,紧接着大喝一声,十八根木棍的棍尖精准无比地并在了一起,往大阵的西北角直戳而出,一股浩然庞大的劲气随之奔腾涌至。这也正是众喇嘛为求扭转局势,强行变阵而引发的一丝空隙,虽说此处空隙显露的时间不过是稍纵即逝,但却仍是被眼光犀利的少林武僧识破,闪电般集力一击。
三十六“天龙头陀”修习“困龙阵”多年,对阵势的破绽自是了然于胸,深知倘若此处漏洞被破的话,整个阵形便会立即大乱,再难有困敌只能,大惊之下忙回身变势,齐将手中戒刀向前全力刺出,心想只要能把对手这声势骇人的一击封挡住,便可重组阵形,抢占先机。
不料少林众僧这并棍一戳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却是神妙难言,前刺的力道固然极强,更厉害的还在变化无穷的后着。当数十个喇嘛僧竭尽全力迎势而上之时,蓦地发现对手汹涌攻至的强大劲气竟然在临近之时往后急缩,化戳为引,随即只觉一股巨力混合自己等人刺出的劲力往后猛扯,电光火石间众喇嘛均再难稳住疾冲的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前扑跌了几步。
但是高手过招岂容得有瞬间的闪失,便在这时,少林众僧已是迅捷整齐地将木棍收于胸前,再闪电般横扫而出,顿时只见一排灰蒙蒙的棍影翻翻滚滚地砸向众喇嘛的背心正中,不只速度快得难以言喻,攻击的方位时刻也无不拿捏得恰到好处。
三十六“天龙头陀”往前扑跌之时已均在心中大呼不妙,再瞥见少林众僧的棍影在电光火石间便已排空击至,顿时脸色大变,暗道今次只怕是要败得狼狈不堪了。而场外的甘非和余太监二人尽管看到了他等的处境,有心上前援手,但此时场下集聚了少林十八罗汉僧的如山劲道及先前数十个喇嘛全力攻出的凌厉刀气,莫说是及时救援,即便是想欺近前去,也是有所不能。
就在旁观众人见到少林武僧大展神威,就要这群西域喇嘛悉数击溃之际,却倏地惊见一条飘忽之极的高瘦身影尤如鬼魅般闪现场中,单掌轻轻一挥,便将少林众僧振臂击出的排空棍影消弭于无形,再微抖袍袖,一股柔和绵密的力道随之涌出,把一众尚脚步踉跄的“天龙头陀”也都定下身来。
这等情形落在厅内的数百江湖中人眼中尚还未觉有多出奇,只不过在心中暗道遗憾而已,可像秦戟刚、展鹏等修为高深的人见了却是大为惊骇,因为他们都心知少林武僧方才闪电般扫出的一棍乍看简单,其实蕴涵有无穷玄妙,击首则尾动,击尾则首动,且棍势紧密,力聚万钧,若非艺至化境之人根本无法抵挡,更毋用说随手消引了。而此刻抢入场中之人不仅难以置信地从容突破“困龙阵”与“罗汉阵”的双重关口,更轻易将少林众僧的全力一击尽数化解,如此骇人听闻的功力就连坐在上首的蓝天赐也自忖不如,忍不住随着忧心忡忡的凌百战等人一齐往场下凝神打量。只见此时双方都已停下手来,先前站在门口的两名怪异藏僧之中却有一人已面无表情地站在数十名“天龙头陀”的身前,微一合什,对神色凝重的少林众僧凝声问道:“诸位大师适才用的可是‘降魔慧棍’中的‘伏虎式’么?”众人听他一口偏近北地语音的中土语言竟是说得字正腔圆,毫不生涩,都暗想看来这名藏僧不只武功奇高,还是一聪慧超常之辈。
那个直眉僧人虽说甚少涉足江湖,但从方才交手的情形中也看出对方乃是功力惊世的绝顶高人,听他出言问起,忙躬身换礼,答道:“正是。”
高瘦藏僧略一沉吟,回头对身后的“天龙头陀”喝道:“你等还不都先退下场去!”
他话一说完,身后数十个藏僧忙躬身应道:“有劳法王了。”随后便黯然往门前走去,各个脸上都是一片羞惭之色,显然也知自己等人败得无话可说。
待众喇嘛都已退至场外之后,高瘦藏僧才又续道:“少林绝技果真是不同凡响,老衲‘慧果’,今日能一睹达摩宗师所传下的奇学,实是不枉此行,先前一阵各位大师轻易取胜,想来尚未尽展所长,这一场不若就由老衲来领教一番少林的绝学,只不知诸位大师可愿赐教?”
直眉僧人闻言后却暗在心下寻思:“刚才虽然只是匆匆互换一招,但众师兄弟委实已均尽了全力,而这个自称法号为‘慧果’的奇异藏僧却能轻描淡写地突入阵中且一掌破之,分明不仅深谙奇门阵法的各种变化,一身密宗玄功更是较自己等人要高出甚多。倘若放手与其一战,纵使侥幸能立于不败之地,可要想凭借阵法将他困在‘罗汉阵’中,却是万万办不到的,如此一来,依照约定,仍是算对方获胜,那不如就此认输,还能让这些异族人士对我中土名门大派的风范心生景仰。”念及此处,他回头与其他的少林僧人低声商议了两句,随即转过身来,双掌一合,沉声答道:“法王方才能在小僧与众师兄弟所布下的‘罗汉阵’中来去自如,已是胜之无疑,若是我等还要厚颜出战,岂非贻笑大方,故唯有等来日有缘再领教前辈的绝技了。”言罢便径自率众僧退回到大厅一侧,以致令得那个藏僧有些莫名其妙,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台上的凌百战听到名震天下的“少林十八罗汉”也自承不是此“慧果法王“的对手,不由暗感丧气,心道这两个怪异的喇嘛僧也不知是何来历,一身功力竟似比身后的蓝天赐尚要高上一筹,看来今日一战委实已毫无胜机,但时至此等境地,亦只有拼一步是一步了。想至此时,他正待请蓝天赐下场应战,却见对面的余太监在与甘非低语了几句后走到“慧果法王”身前拱手道:“法王,您功力通神,还是留待下一场再与蓝老前辈这等剑道宗师切磋为好,这一阵就让我和江南武林的同道先交流交流如何?”说完又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瞟了蓝天赐一眼。
慧果法王听他提到蓝天赐的名字后猛然抬头往台上望了一眼,两道闪电般射出的精光令坐在一侧的展鹏也觉有丝灼然痛目,惊骇之余他不禁暗忖这名藏僧的修为看来较之神勇盖世的陆战也不遑多让,而蓝天赐尽管气势不凡,但总是让人有一种定性不足的感觉,只怕难以与其匹敌。尚未及深思,就见那个矮矮胖胖的余太监已施施然走到场中,对凌百战笑嘻嘻地说道:“凌门主,余某人虽说也算得上半个江湖中人,却是生性不喜与人动手叫阵,这点在座的各位想来都是很清楚的,但因鄙人对‘天刀府’的绝世刀法仰慕已久,却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凑巧有府中的后起高手在座,嘿嘿……,所以就想请秦少侠再次下场赐教,只不知凌门主你意下如何?”
众人见年近七旬“阴人”余太监自降身份,向伤势未愈的秦戟刚叫战,都觉诧异无比,心想这余太监成名在四十年前,无论武功或是辈份比凌百战尚要高上几分,更因与他交过手的人都莫名丧生,无人知其武功家数,一向是武林中最为神秘的人物,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竟会约战比他岁数小上两倍有多的秦戟刚,实是有些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厅侧的秦戟刚在巴其图的神奇内功疗治下伤势已好了大半,此时听余太监主动叫阵,虽是也觉奇怪,但心知这名妖人的武功较甘非只高不低,厅内除蓝天赐外恐无人能敌,而台上的凌大叔想必也是正因考虑到这一点,才会面有为难之色,迟迟未能作答,自己唯有勉力与其一拼,说不准还能有些两败俱伤的机会。念毕他猛一咬牙,就待拔刀请战,却听大厅左面的人群中忽的传来一声冷笑:“难道余大人你当真以为这世上只有‘天刀府’的人才会用刀么?今日我等兄弟自会让你知晓,就算不是‘天刀府’中出来的人,也是能让你得偿所愿的,哼!”话音未落,众人即见来自天下四大刀派的几名年轻高手已是越众而出,秦戟刚与展鹏等人识得领头之人便是昨日在议事厅中夸下海口的白袍汉子。
正自左右为难的凌百战见他四人出阵迎战,虽是心中一宽,但想到他们功力尚浅,又是与身具邪功,伤人必死的余太监交手,故仍是有些担心,几步行至四人身前,抱拳一礼,低声叮嘱道:“凌某也知各位刀法卓绝,原本不该多说的,但此人所练的武功实是狠辣诡异,四位世兄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不想那名生性孤傲的白袍汉子听完后却只是撇了撇嘴,冷冷答道:“凌门主你大可放心,我等便是拼了性命,也必定不会有辱师门声威的。”言罢即刷的一下拔出腰间钢刀,纵身上前,迎头劈向一脸阴笑的余太监。
余太监面对当头而来的雪亮耀眼的刀光却似毫不在意,身形纹丝不动,只伸出一支胖乎乎的手掌屈指一弹,只听“砰”的一声,那名白袍汉子连带手中重逾数十斤的钢刀一齐被震出丈许开外,定下身来之后不只脸色苍白,吐气散乱,神情之间更尽是一片惊震骇然,显然他根本未曾料到这个看来像弥勒佛般的矮胖老人竟有如此骇人听闻的深厚功力。
这时余太监方才哈哈一笑,轻声说道:“年轻人,你就是‘泼风刀’何老儿四处吹嘘的得意弟子尚世杰吧,刀法虽说还算不错,但火候浅了些,要想和老夫交手,我看还是叫你那几个兄弟一起来吧,毕竟便是何老儿在此,也是不敢贸然和老夫一对一的,呵呵!”
那个白袍汉子即尚世杰适才一刀出手便吃了大亏,此刻尚还气息不畅,故虽是听他出言狂妄,却也不敢再有所托大,回头向身后的同伴打了个眼色之后才又挥刀逼近。而另外三名忿忿不平的年青刀客早就蓄势已久,见他神色一动,便知其意,也不答话,齐齐厉斥了一声,拔刀冲了上去。霎时间即见四道匹练似的刀光从前后左右闪电般斩向仍是一脸轻松的余太监。
旁观众人见这四名年轻刀客不只各个刀法精绝,而且在出刀攻击的同时,脚下步伐也随之迅速移动,且站位严密,想来此时所用的正是四大刀派名闻于世的“四象刀阵”了,均暗思这余太监想要胜此一战,只怕是不太容易了。果然,余太监见四人攻来之势甚是凌厉严谨,也不敢太过大意,身形滴溜溜一转,已滑出了四人刀势所及之处,身法怪异绝伦。
四名年轻刀客见他闪身避过,怎肯放过机会,手臂一振,又迅速围逼上前,余太监似是另有打算,仍然不正面接招,只是展开身法闪避,一时间五人在厅中数丈方圆之地你攻我退的追逐起来。
此时坐在一旁的展鹏见四名年轻人的刀法在招式的精妙上尽管与自己所学的“雷霆十斩”相较颇有不及,但也中规中矩,严谨大气,称得上是一流的上乘刀法,且他们几人性子是有些张狂,可在刀道上的造诣也确是极深,配合亦甚是默契,此刻又占了上风,更是将刀法中的诸多妙着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过令展鹏担心的是,那个余太监虽说自交手起便一味闪避,显得有几分被动,但他脸上神情却是轻松异常,未见半点慌乱,分明并非像周围高声喝彩的江湖豪士所想的一般落败在即,而是在寻找四人刀阵中的破绽所在,以便行致命一击。
念及此处,他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秦戟刚与巴其图,即见二人也是满脸忧色,显然和自己的看法相若,就在他打算与秦戟刚商议一番之际,却听厅内群雄猛然间齐齐发出一声惊呼,大惊之下展鹏忙回头望去,原来此时场下形势已是风云突变,一直在退避闪让的余太监竟在转眼间令人难以置信地抢近了四人身前,双手更不知何时各撤出一把六寸长短的铁尺,迅捷诡异地点、戳、刺、劈,但见两道寒光上下翻飞,伸缩吞闪,逼得四名年轻刀客手足无措,阵形大乱。
台上的凌百战看四人形势危殆,暗想自己再不设法阻止,只怕这四名心高气傲的年青高手都要伤于余太监的手下,心念一动,就待起身离座,出言认输。却听场下的余太监倏地厉笑了一声,掌中铁尺猛然脱手掷出,在空中划了两道奇异的弧线,挟着破空锐啸射向处在他面前的尚世杰与另外一名同伴,未等身后的两人回过神来,余太监矮胖的身型已如陀螺似的飞旋暴退,双掌自侧下方闪电般分别探出,其势迅快难喻。
神色大变的众人只隐约见到五条人影纷乱交错,随即四名年轻刀客便如断线风筝一般齐齐飘退出数尺开外,落地之后人人皆脸容苍白,嘴角渗血,眼中神光也是散乱浑浊,更一声没出即仰面跌倒,全身上下却又未见任何伤痕,显然就在适才的电光火石间,已都被余太监不知用何种邪功震伤了内腑经脉。而余太监此时却早已好整以暇地负手立在原地,连那两支铁尺也收于了袖中,神情之间一片漠然。到这时厅内的群雄才知此人当真身怀可怕之极的异术妖功,较之恶名久著的甘非尚要更难对付。
待凌百战飞快跃至场下,将四人的几大要穴封住,再命人小心抬到内堂修养之后,余太监方才阴阴笑道:“凌门主,现在可以要秦少侠下场赐教了吧?”
心神大乱的凌百战实在搞不明白他为何硬要与秦戟刚交手,但环顾厅中怒形于色的各路豪士,亦确实无人能与其匹敌,暗思为免秦戟刚在伤势未愈的情形下有甚不侧,也唯有自己勉力一拼了。言念及此,他双眼一凛,大声答道:“余大人你不就是想要见识‘天刀府’的刀法么?正好,凌某一身所学亦是学自‘天刀府’中,今日就由我来领教大人高招罢!”
余太监想是也不知凌百战原来出身“天刀府”,闻眼后眼中一亮,仰天冷笑,正待答话,就听左面的人众中突然传来一震耳欲聋的声音大笑道:“凌前辈,在下平生最讨厌这等不男不女的老妖怪,这一场不若就交由晚辈出战如何?”众人听这番话不仅骂得刻薄之极,更有一种纵横飞扬的冲天豪气,大觉痛快之余皆忍不住凝神望去,即见一名气宇轩昂,肩背长刀,眼神明亮热烈的黑脸青年大步行至场下,眉宇间隐有一股夺人心神的浩然气势,正是再也按抑不住满腔怒气的展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