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棋,”深吸一口气,意识终于又有些清晰,抬眼看他,淡淡出声,“我会自己回去。”
“夫人……”谢棋踯躅一下,眼神扫过楚桐的时候有些暗淡,脚步依旧定着没动。算了,我眨了眨眼,撑着地自己站起来,朝前迈出一步,身体却突然一晃,眼前瞬时飘起一团雾气,一层一层就要掩住视线。
怎么回事?我摇了摇头,甩开迷雾的遮挡,再往前一步,眼角突地瞄到身后立着的楚桐。
面对楚桐,我心里又没了主意。鼻尖敏锐地闻到酒气,我视线略转,定在他身上,楚桐,你还是没有放下那一份不该有的感情吗?
我定了定神,语气平淡地开口:“楚小王爷,今日多谢救命之恩。”
“宜家——”楚桐从身后拉住我,拦在我身前,幽深的眸子中有些怒意,“对我,你真的就如此冷淡?”
我甩了他的手,抬起头过去冷冷看他:“小王爷,你这话说得就太不合适。”我伸手拉过停在一旁马的缰绳,一手扶在马背上,身子一翻跃了上去,“这是你逼我的。”
“宜家——”江边的火光在他的瞳中跳动,映着他的愠怒与不满,一手拉过马头,“你先下来。”
“我有权利说不,”我扯紧缰绳,转了马的方向。
他紧紧抓着马的鬃毛,一动不动,眼瞳直映在我的眼里,深不见底。
我定定地看着他,唇中轻吐出两字:“放手——”
“夏宜家——”他微薄的唇张了张,没有一丝弧度,真的是一丝也没有。
“……宜家——”好像有什么话要从他嘴里吐出,可真正落入我耳中的却唯有这两个字,那个被他叫过千万遍的,我的名字。
他欲言又止,只有抓得马鬃毛的手指握得更紧。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江风卷漫,满地银辉缀饰在人的衣角,轻扬舞动,一扬一落,一扬一落。我伸出手,想要掰开他的手,他却抓得更紧。定在原地半天没动,眼前不知不觉又开始泛起雾气,不知是因为银边蛇的麻痹感还有残余还是因为这江风太大,头竟开始有些发晕。
情急之下,猛地用力将他推开,后退的脚步带动手上的力量,马的鬃毛被扯,吃痛地嘶吼一声,迈开四蹄向前狂奔。
“宜家——”身后传来疾声的呼喊,却没有人追上来。是今天在婚宴上的那两针下手太重了吗?他的内力还没有恢复过来?
我把身体靠在马背上,空出的一只手轻轻拂过马背,抚平马有些躁动的情绪,唇倚在它耳边,低声开口:“回家。”安府,已经恢复了平静。换了衣服到了厅堂,空寂之中,一人正背着手来回踱着步,焦急的脚步声扣在地板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我下了马朝着灯火走去,未到厅门,楚湛就先一步踏了出来。
“夏姑——”楚湛开了口,语到唇边突地顿住,衣袍微掀,略一弯腰,拱手一揖,“太子妃有礼。”
抬头往四周扫了一眼,前厅和往常一样空旷,除了楚湛,并没有多什么人。
“王爷多礼,”我勾了勾唇,轻扯出一个弧度,“这里并没有外人在,你习惯如何叫便如何叫,安府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楚湛定了定神,凝声开口:“那便恕老夫直问了,安总管已经先一步告诉我姑娘的猜测。那老夫大胆再问姑娘一句,可有想到那个掳走安夫人和蓦然的人?”
“没有——”我没有丝毫犹豫地摇头,“完全没有。”
“……”
“王爷,也恕宜家大胆说一句,”头又有些晕了,我扶着椅子无力坐下,一手支在额上,抬眼定定看他,“这个问题连王爷都不知道,我又如何会知?”
“……呃?”楚湛低头,眼里划过一丝疑惑,“姑娘这是何意?”
“二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王爷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楚湛的眼瞳突地瑟缩一下,闪过一丝躲避不及的慌乱:“……二十五年前?”
我淡淡开口:“二十五年前,冷皇后在世,安凤嫣还是凤清宫中的宫女,就在那一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楚湛的身子,突地有些僵直:“姑娘如何确定这次的失踪一定与二十五年前有关?”
“王爷,你也不是想不到的,只是你不愿意想罢了。”我轻轻应声,声音淡漠如水,“安羿与安凤嫣在邰州生活的那二十年,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而在锁儿的行踪和身份得到认定之后,便有人屡屡对安凤嫣下手,锁儿是皇上的女儿,安凤嫣是皇上的母亲,您可以想想,为什么锁儿一出现,那幕后之人便再也耐不住性子了?若不是锁儿的出现,皇上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再与安凤嫣有所交集。若不是安凤嫣这次回到都城,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这样说来,一切便只有一个解释——”我抬起头,视线扫到窗外夜色里,混进夜色深沉,“一定是有人,不想让安凤嫣与皇上太过于接近。”
楚湛脸色石化,动了动唇,好久好久才开口缓道:“……姑娘——”
我盯住他,语气坚定:“王爷,你还不肯说吗?”
楚湛的脸色僵得更甚,眼中闪过一道奇怪的神色,恰恰泄露了他的情绪——他知道的,他一定知道的,安凤嫣,那个跟冷筠宁一样成谜一样的女人,楚湛一定知道她的秘密!
“广泓王爷——”我站起身,靠近他一步,“王爷,你再不说,安凤嫣会死的。”我的语气蓦地放沉,铿锵出声,“楚将军,安羿已经死了,难道你要让他在泉下还为着自己母亲的安危未明而死不瞑目?”
楚湛转身过去,朝着窗口走了几步,脚步迟缓,正泄露着他的迟疑。
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激动,焦急几乎就要喷薄而出。说啊,说啊,快说啊——二十五年前,皇宫之中究竟上演着什么样的一幕?
蓦然,蓦然……我在心里默默念叨,蓦然,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我马上就去救你——
“广泓王爷——”等待是痛苦折磨的,我不耐烦地起身,往前迈出一步,“王爷,时间不能再拖的……”
再往前一步,胸口突然涌上一股血腥气味。
怎么回事?心里划起不安,我单手压住胸口,摸到自己悸动不规律的心脉。
再往前一步,眼前就飘来一片黑暗,迅速掩盖了双眼。
不对——我下意识地倚住椅背,甩头,甩头,再甩头,怎么会那么黑?为什么什么都看不清?
“姑娘——”前方不远处,有人低喊出声。安广三步两步就到了我身前,“姑娘,你的脸色怎么那么苍白?”
“广叔……”我挪了挪身子,朝着声音的方向转头,不行,不行,怎么还是看不清?“广叔,我看不清东西……”
会是那条蛇吗?难道那不是银边蛇,是我看错了?
“姑娘!”安广闻言不由得惊慌起来,赶紧拉我坐在一旁的靠椅上,我看不到却还听得清。他转头向外,高叫着星火的名字。
“怎么了?”耳边响起楚湛的声音。
“星火,快去厨房把药房里积着的那一堆药给煎了——”
“广叔,”我就着黑雾伸了伸手,却只抓到一把空气,“我是怎么回事?”
“星火,还站着干嘛?快去把药给煎了!……姑娘,你不要怕……”安广把手压在我的脉搏上,“你只是太累了……我让星火去煎一服药,喝了就好。”
“宜家姑娘……”楚湛的声音飘过来,“蓦然与安凤嫣失踪的事,姑娘还是不要操心了,就交给老夫来处理吧!”他的声音越飘越远,已经听得出到了门边。
“广泓王爷……”我的头往门的方向转去,“你知道……”
“夏姑娘,你如今是太子妃的身份,万事都要小心都要注意,这件事就请相信老夫吧……”楚湛的声音已经是从门外传来。
不行!我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就要凭着记忆住门边走去,我怎么能相信怎么能放心?这天下,有谁可以保证还我一个完整的安凤嫣和一个完整的蓦然吗?
“逆子!”门外楚湛开始咆哮,“谁准你来的?马上给我回去!”
我的步子定在原地,进也不是回也不是,楚桐?是楚桐?他还是不死心地追来了?
我不动,门外的人也自然会跨进来。眼前黑雾一片,我只好凭着听觉避开他的逼近的身体。
身体避开,却听不到他手上的动作。回过神来时,手已经被抓进他的掌中,“夏宜家,你——”
“楚公子……”安广走过来开口拦他,“还是请楚公子先离开,姑娘的身体不好,需要休息……”
“身体不好?”楚桐的脸瞬时凑近,隔着黑雾,已经依稀能辨清他脸部的轮廓,甚至……甚至是他脸上突然僵硬的表情。
“安广——”楚桐紧张地吼出声,抓着我的手上力道加重,“是不是又有事了?不是说不会再有事的吗?怎么现在又……已经是第二次了——”
“楚公子!”安广陡然开口,截住他未出口的话,“姑娘只是太累了——”
话还没说完,便又有人进来了,随着脚步声带来的是一阵沉重的药味。
“姑娘,”药的气味越来越近,终于药碗被递到了我手上。星火淡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请喝药。”
好苦好重好难闻!心里有个声音在叫着抗拒,可是越来越逼近越来越厚重的黑雾压得眼睛生疼,胸中也泛着闷气,咬了咬牙,我凭着感觉将药往唇边一送,一口咽下了那碗又苦又涩的药汁。
药汁下肚,润过五脏六腑,热气聚在胸口再泛上咽喉,原本是很苦的味道竟开始有些变成清凉,从喉头直泛而上,沁到太阳穴,眼前的黑雾如同被掀了一层,视线开始渐渐清晰。
“楚桐!”楚湛从门外传来咆哮之声,“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连为父的话都不听了吗?”
“广泓王爷,”突然有另一道声音掺了进来,冰冷的语气回荡在空旷的前厅里,“这是怎么回事?”
我眨了眨眼,再伸手揉了揉混沌的眼睛,将黑雾彻底驱散,定睛一看,在略略暗淡的烛火映照下,首先看清了那静站在一旁的楚桐脸上焦急的神色,再远一些,看清了楚湛脸上的怒意,再远一些,便又看清了刚进门那个男人脸上的层层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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