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只透着隐隐的亮光,合起的双眼看不到景像,只感觉到鼻间燃香的淡淡气息。
突然,天地好似一转,眼前刹时暗了下来。
我敏感地睁眼,却只接触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手上的香也已经不知何时断了火。
怎么回事?稳住心神,我下意识地把手往发边一伸,拔下半弧缀捏在手里,几下动作,指间已夹了三根细若丝线的银针。
“姐姐不要怕。”稚嫩的童音在黑暗中传来,暖暖的小手握上我的手腕,“啪”地一声,火烛亮起,我以袖遮眼,几秒之后才看清眼前景像。诧异开口:“你?”
“姐姐还记得我不?”界明小和尚拉拉了我衣袖,将手上的火烛放到嘴边吹得更大,视线顿时更明亮起来,我稍放下戒备,环视了一下四周,冰凉光滑的石壁,前方是黑森森的洞口,透着诡异深深。这竟是一个狭小的地道。
“这里是佛像的后面,”界明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不由分说拉着我便往前走,“师父爷爷让我来接你。”
“师父爷爷?”我无意识地任由他圆润的小手扯着往前:“是谁?”
“就是师父跟爷爷啊!”小孩子天真地摸着自己的小光头,歪头低道,“姐姐小心了,前面很矮,小心撞到头。”
话音刚落,“呯”地一声,头顶已经跟冰冷的石壁来了个不愉快的见面礼。
“好痛,”下意识地揉了揉头顶,果然这地道是不好钻的。
小和尚眉眼弯弯,踮起脚小心地对着我的额头哈气:“安伯伯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这样呢,秦伯伯和师父爷爷还笑话了他好久……”
秦?安?手上动作猛停,这两个姓氏,莫名地在我脑海中与两个名字连了起来——秦自余?安广?突如其来的认识,让我蓦地意识到了这小和尚口中师父爷爷的身份。
“姐姐到了,”圆润小手在石壁上摸了几下,洞天石扉,轰然从中打开,明亮的日光从缝间投射进来。我眼睛稍眯了眯,良久才放下遮光的手臂,看清了洞外的境况。
果然是这里。很是朴素的禅室,一方罗汉塌,一张榴木桌,两个红绣蹲卧榻一旁摆着一张矮几,鼻尖上依旧是萦绕着一阵淡淡香气,与上次来的时候无异的摆设。
界明拉着我穿过后厢,走到室后廊外,顿闻石激湍声,水吟轻响。眼前是静庭幽花,脸旁是凉风习习。
带着一室幽香,我绕过阻隔在眼前的一丛紫花,青山依依的屋后,雨后绿叶欲滴,云雾缭绕,碧烟淡起。院中,一树桃花灼灼而开,落花满园。
淡淡的声音绕入耳中:“姑娘好面相,不知介不介意让老纳算上一卦?”
我闻声转头,看到静立在一树桃花下,慈目而笑的无发老者。“啪,”他手上的白子一落击在棋盘上,棋盘之下,是一张白玉砌成的不大石桌,四个方向,端正的摆着四张同色的石凳,规矩而不乱分毫,好似正在等什么人。
“姑娘好面相,不知介不介意让老纳算上一卦?”——这句话再在心头回响一次,适时拨回了心底记忆。
怔怔抬眼,望向那一张苍老容颜:“你是……崇怀师父?”也是三年多前,在感业寺中,为我算卦的老和尚?
老和尚脸上挂着和悦不倒的微笑:“还有一个身份,姑娘应该有猜到才是。”
“……天山——”我顿了顿,带了一丝讶异地看他,“天山武绝。”
微笑面容唯持,崇怀师父伸手示意我在石凳旁坐下,将一边黑子递给我。我持黑子,低头望向棋盘之上。
“江南那时,我在感业寺中得到的锦囊的确是你写给我的?”
“是。”
再执一子,落下。“锦囊丢失之后,列公子飞鸽传书给的人,是你?”
“是。”
“列公子是什么人?”
“老纳的朋友。”
“他如何会跟安羿如此相像?”
“天下之人,有一两个如此像的也并不奇怪。”
“老师父,”我停了手上放子的动作,抬起探究的眼神看他,“我不要这样的理由。”
“好吧……”崇怀随我放下棋子,继续慈笑,“天机不可泄露。”
心头泛着无奈,也只好生生压了下去,转了个话题,再试探问出口:“祈阳知不知道他的师父您住在这里?”
老和尚摸摸头,想了半刻才道:“应该不知道吧。”
眉头一拧,直目视他:“什么叫应该?”
崇怀微仰一叹:“那小子自小性子就冷,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轻易说出口,就是太沉得住气了。”他突然转首过来,但笑看我,“三年之前在感业寺的桃林之下,老枘便说过姑娘将来必将成为能够影响天下政局的女子,这会可有相信?”
“影响天下政局?”我悠目看他,笑容敛在面下,起身抚上身后林木的疙瘩树皮,冷哼一声,“师父,你说得太早了。”
“真是个倔强的人啊……”他伸了抻手臂,懒懒地往旁边一倚,“这一点倒跟祈阳一个性子。或许,那个皇上还是做了一件有远见的事的。”
“姑娘在想全身而退?”
一语既出,我定了定,只是低头不语。
崇怀伸出一只手,以指示意了一个数字。
我出神地抬头,眉一挑,眼神一僵:“两?”
他点点头,微笑出言:“只要两年,只要姑娘尽心去做,您必可以全身而退。”
真的?目露惊讶,喜色交加:“师父为何这样说?”
“自余与安广都说姑娘非常聪明,老纳想,只要是您想做的事都必会做到。”崇怀师父淡笑依旧,配上这幽静景色相得益彰,“怕只怕,姑娘到时候,是否还有这个决心去全身而退……”
“老师父,”我犹豫了一下,脑中像隔了一块浮板不能通透,“宜家不明。”
“不是不明,只是时候未到。”
我疑惑看向眼前的崇怀和尚,这位隐世多年的天山武绝,世间高人,说的话都如此难以理解吗?
后殿之外,红墙之下,素衣长裙的宫女面色紧皱,脚步徘徊不定。
拐角处一个绿色宫装的女子急匆匆地跑来,素衣长裙疾步迎上:“怎么样?有没有找到?”
“没有,”淡绿宫女喘了喘气,捂着胸口低声道,“到处都找遍了,都没有。”
“胡说,一个挺着八个月肚子的女人能跑到哪里去!”
“秋雪姐姐,真的——”
“出了什么事?”踏出后殿之外,恰听到这最后落下的焦急声音,我抖了抖被地道内的凉气沾染的衣摆,视线疑惑扫向战兢而立的秋雪,心中已经明白出事的是什么人,不由得脸色沉了下来:“宣王妃怎么了?”
“这个……”秋雪咬着唇角,手指在衣摆上揉了又揉,三秒之后,终于在我严厉的盯视下剁了脚低喊出声,“王妃她……找不到了!”
嘴角一抿,厉目而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王妃说前殿的空气太闷想到处走走,奴婢便带她到殿外绿萌林里,结果奴婢只是转身帮她拿个披风,她就不见了。”
“娘娘她们知道吗?”
秋雪的唇角越咬越紧,连抬头起来的力气也几乎没有了,“还没有,奴婢猜想王妃不过是自己走远了些,便不敢惊动。”
我皱起眉,冷眼一转,朝外喊了一声:“冷暖!”立等在殿中的女子迅速跑入,低首敛眉,“太子妃。”
“太子府的十三轻骑还跟在山脚吗?”
冷暖表情未变,淡应一声。
“传我命令,让他们小心地从后山上来,注意不要引人注目,”我走到后殿的窗户前,视线迅速地划过山间的绿意盎然,紧锁双眉,低令一声:“搜山!”
秋雪扑嗵跪下:“多谢太子妃。”
我摇了头扶她起来,严肃地盯着她已经声泪泣下的面容:“你听着,半个时辰之后若再没有王妃的消息,都一定要禀告娘娘,动用山下跟来的禁军。”
“是。”
得了秋雪的回应,我才整了妆容走往前殿。殿外,只听叶声响,殿中,却是香缕悠转,莺转啼耳。迈进后厢,另一头,偌大的禅室里飘着甜甜的桂花香。
“姐姐发上这是西齐进贡的白玉做成的缀子吧?”美人塌上传来一个娇软的声音,“听说,这白玉只有两块,皇上给了我一块,没想到另一块竟在姐姐那里呢?”
我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宫女跪在踏前,拿着白玉槌,轻轻地为紫贵人敲打背部。楚妃只安静地坐着品茗,对紫贵人方出口的言语只淡淡应了一声:“是皇上关照有加。”
立时,厢中响起了一片应和的夸赞之声。紫贵人一双美目似睁非睁,轻转向里,可谁都能听出她鼻中淡哼的那一个声音。
我的脚步不由停住在门上,想了想还是转了身子,转向殿外。
冷暖等在门口,见我出来时,面上抹上一抹不解:“太子妃为什么不进去?”
“无聊,”我冷哼一声,淡淡瞄了厢中的几位倾城绝色一眼,低道,“去等宣王妃的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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