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广点头,老迈的脸上闪着坚决:“请殿下休了我们姑娘。”
“安总管,”祈阳抬起头,背靠于宽阔的椅背,面无表情,“为什么?”
“您的太子妃生死未卜,”安广紧紧地盯住他的脸,“而殿下您,竟然还可以无动于衷?”
“本王已经让谢棋带人往北追去了。”祈阳冷眸一扫,定然回视,“相信不久便会有消息。”静了静,再沉悠开口,“本王在朝中的事务繁多,不宜分心太多事。”
“所以今日才大胆来问您要一封休书,”安广淡淡开口,“因为您只拿夏宜家当一个利用品。”
祈阳表情未变:“安总管既然都知道,也该知道您今日之举只会是徒劳。”
“殿下,”安广微俯身子,眼角上的皱纹拧成一团,“您可知道,这天下,有一个人好生羡慕你?不是羡慕你的权,不是羡慕你的位,不是羡慕你的所有东西,他羡慕的,是你如今,有大大方方站在她身边的机会。”顿了顿,再无奈一叹,“一生之一,他唯一对你,是说羡慕二字的。”
祈阳眉心一拧,瞳中闪过一瞬疑惑:“安总管说楚小王爷?”
没有答话,安广黯然看他,眉目间闪着心酸的沧桑。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一个声音在门外传了进来,“殿下,外头有凤萧声的人,说有急事要见安广安总管。”
嗯?安广不由有些错愣,若非有要事,一定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莫不是……
眼睛一亮,心中的喜色淌过,转首就急道:“殿下,老身先告辞了。”也来不及等祈阳的反应长袍一掀便急急打开门跨了出去。
祈阳一人静默而立,修长的手指在红木书桌上轻敲,一,二,三……
微蹙的眉峰,随着数字的数进渐渐聚拢,拧成一座小山。
终于,耐心用尽,甩袍丢开桌上的公文——
“主子,”大门敞开,一人从门上飘乎而下,从头到脚不见一丝零乱。只有暗灰色衣袍上沾着的缕缕风尘,才显示了他刚从千里之外疾奔回来的事实。
半跪下身,望见自家主子脸上的不悦神色,谢棋恍惚明白——他的步伐,还是迟了凤萧一步。
“说,”金口一字,气势骤沉。
“是,”身子直起,凑首到主子耳边,长短百句,用只能让两人知晓的声音迅速说清。
祈阳的面色,先是从惯有的沉冷到逐渐缓和,再由缓和,到隐忧,现由隐忧到怒……
怒,是真的怒。
“夏——宜——家——”被多少个人用咬牙切齿的声音念过的名字,再度在他唇中呈现。
金丝绣线的衣袍翻飞,步伐急促地走出乾微院,傍晚的微光中,袖上的龙纹尤显精致。
“谢棋!”撩袍,翻身,上马,一气呵成,马上人扯缰回眸,“你留在这里,代我处理剩下的事。”
“该死的!”缰绳在手上紧紧地绕几圈,“夏宜家,你等着!”
傍晚,苍木镇,王家客栈。
“啪——”狠狠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板,瞪着面前那正在自顾自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的人,只差没有拿手指直指他的鼻尖。
“莫永,”咬牙切齿,“本姑娘没有时间跟你在这里磨蹭,赶快带我去见钟倾如!”
“夏姑娘,这不是磨蹭,”莫永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吃饭怎么会是磨蹭呢?!”
“姓莫的——”腾地一下站起,以筷直指他的鼻尖,“别忘了,跟你走是我自愿的,我现在不是你的俘虏!”
“夏姑娘……”他继续自己的动作,得意地瞄我一眼,“别忘了钟倾如肚子里的孩子……”
“你……”腹腔里胀着一口气无处可发,只能狠狠地用眼睛瞪他。
“不吃饭,姑娘怎么有力气救你和钟倾如?”
“……”忍气吞声坐下,深呼吸,伸手,执筷,毫不客气地将面前的饭菜尽数扫入胃底。
莫永得意地笑着,伸筷夹起一夹子:“夏姑娘,你可不要太客气?”
一筷拦住他手上的动作,冷冷一瞪:“不必你假好心。”
“哦哦,”自觉没趣地移回自己的筷子,再慢条斯理地将食物塞入口中,几秒之后,再缓缓抬头——
“夏姑娘……”
“呃?”不屑地抹一抹嘴角,再懒懒地回视他,“有何指教?”
“可有觉得头晕?”
“呃?”顿觉不对,猛地抬头定视他闪着笑意的脸,在那张脸上,读到了“卑鄙”二字。
“真是对不住啊……”他带笑站起,唇边依旧扬着那抹得意,“夏姑娘,醒来之后,你便可以见钟——”
“哗啦——”身边的椅子被撞倒在地,一只大手趴在桌沿,椅上,已经半趴着高大的男人。
“你……”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已经不听自己使唤的身体,视线再一转,定在那双从自己手上掉落在地的筷子上,“不可能,明明已经……”
眼前的事实,已经先一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意在害人,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终究来害的却是自己。
“你……你做了什么……”莫永硬撑起自己残余的意识,甩了甩头,想要睁开自己不争气合上的眼皮。
“没有……”我没做什么。心里暗暗地答完这一句,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做错事当场被抓还死不承认的小孩。
“死人啦——”随着眼前男人的轰然倒地,身边几桌原本还在享受食谷之乐的客人,都已经如风一般掀桌而逃,“死人啦——”
迅速蹲下身,手触上那人的脖颈,不,还没死,只是中了昏睡散,中了本来应该是我中的,却不知如何却到了他口中的昏睡散。
将计就计,迅速地在他身上摸索出烟花筒,紧抱入怀。
“快走……”耳廓上,突起如蚊蚁般轻挠的声响。
嗯~指上的动作,不自觉停止,微曲的半身,僵直在半空。
“快走……”这一声,如水滴溅入石下轻泉。
鼻尖,敏锐地察觉到一缕淡淡的药香。
眼前,骤然闪过一道惊雷。清澈如泉的声音,飘然若烟的药香……
依着心头突起的冲动猛然转首,人们争相逃开,纷乱的脚步跟此起彼伏的叫喊声相映相谐。唯有一双雪靴,定在杂乱的脚步中。
“你……”反射性地站起,莫名的冲动控制着自己向那个方向跨出一步,“……”
雪靴却转了个弯,往着背离的方向,只一眨眼便已经消失在人海。
“等等——”几乎是无意识地开始疾奔,挤过人群,循着那个人消失的方向追去,丢下昏迷的莫永,连带甩开他事先唤来,计划要绑走我的几个黑衣男人。
踏着轻风落叶,依着感觉追到街角,四转几许,再沿着一条小巷直直往下。
“请问一下,”抓住在街角卖糖人的老翁,“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白色靴子的男人从这儿走过?”
“姑娘您这可问得……”老翁脸上爬满疑惑,“看人看脸还来不及,哪会注意到人家脚上穿的什么鞋啊……”
“老人家,”这一声问几乎是脱口而出,“他穿着一身白衣,长得就如同一天山雪莲——”
——猛地,收了声。
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了——我在说什么?我刚刚……在问的是谁?
“姑娘……”老翁被我脸上瞬息万遍的感觉吓得有些呆愣,“你怎么了?”
一手撑墙,另一手捂在心口,咬紧牙咬紧唇,想要忍下心口突起的抽抽疼痛。
“姑娘……”看见我额上不住沁出的汗珠,老翁的面色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放下手中的满棍的糖人,擦了擦手想扶我,“姑娘,我带你去医馆……”
“谢谢……不用了。”牙齿越咬越紧,头上的汗珠却还是越沁越密,痛到身体都歪了,以背靠墙径直就滑了下去。
“姑娘,你这样不行啊——”老翁又接着道,“看你疼成这样子。要不,你家在哪,我去叫你的家人来……”
“真的不用了……”硬撑起身子,推开面前好心的老翁,踉踉跄跄地往前。一滴一滴,不知是泪珠还是汗珠,有滚烫的液体,随着前进的脚步一滴滴洒在地上。
头顶,突然也沾了水意。
“下雨了吗?”忍着痛抬头看天,却只看到一片白茫如沙漠般的凄景,没有一滴水。
是下雨了,只是我看不见而以。
不——手在半空抓了几下,却是满手空气,夹杂着几滴轻雨。
心下的痛,眼上的疼,前所未有的恐惧几乎食心废骨。
“夏姑娘,”耳边回忆起秦自余的清音,“请待好你自己的身体,万万不可再劳累。”
——夏姑娘,你的心里担了太多的事情,若不能放下,你的身体将会一天一天地虚弱下去,再不会像是今次的暂时失明,一碗药便可救回。而是一辈子,你都再不能逃开黑暗的束缚。
黑暗……今日便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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