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动作很快,真的很快。
我僵硬地摆着笑容,手却不时地揉揉那因赶路而有些沉重的双腿。
“丫头。”
“臣媳在。”恭敬地笑起,抬眼望向居高临下的天子。
“这一路辛苦吧?”皇帝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和悦,如同是亲爱的父亲正在询问最亲儿女。
“还可以,”我继续僵硬地笑答,只见皇上的视线在我身上轻扫几眼,再敛了些笑容地望向静站于我身边的男人,“丫头瘦了许多,祈阳,你可没有好好照顾妻子。”
坚实的手悄无声息地落在我的腰间,我微微偏头,恰看到他直直望来:“是儿臣未注意。”
“皇上,”帘帐一掀,颜妃抱着小皇孙从里间走出,“依臣妾看,您这几个月来的喜冲得真好,您看这两个孩子的样子……半点没有传闻中的不好嘛。还是皇上您多担心了。”
我直接忽略她话中的调侃笑意:“冲喜?什么喜?”
“丫头,说出来你可不要怪朕,天琳大婚的消息早已召告天下,日期不能改,所以你虽不在,朕也只好自己一人将女儿给嫁了。哦,对了,还有祈宣府上的唐纤,朕也作主让她与祈言大婚……说起来在你离开的这段日子里,皇城中的喜事可不算少呢,可惜你都错过了。”
锁儿的婚事是召示过的,不能拖时间这个我自然理解。但是后面那一句……我理解完那句话的意思后第一个动作便是转首看向祈阳——“唐纤?嫁给祈言?”
难怪那一晚,他说——没有唐纤……什么都没有……
“是啊,”颜妃淡淡微笑,“纤儿那个姑娘拖了那么多年,也该到嫁的时候了,只是那一日可真把我跟皇上吓着了,竟然恒王和言王同时来请赐婚,不过最终还是恒王选择退出,这才促成了这一场婚事。”
“祈阳,”小小声地问向旁边一句,“你……”都不作点反应吗?
“我会解释。”掩在衣下的手忽紧,已经被轻轻包裹住。
“不是……”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却听得宫外一声娇婉的问候。转首过去,便见粉紫着身的高贵女子在几个宫女的簇拥下缓步而入。我转身一督,原寂紫?
“紫贵人,”纵使不屑理那人,却也不得不做着小辈的姿态。
“皇上,恭喜你啊,日也思夜也想的儿子儿媳回来了。”紫贵人唯持微笑,一步一步地走至皇帝身边。
“爱妃来得正好,看看朕的小皇孙,”皇帝颇乐意地把孩子接在手里,移到紫贵人眼下。
紫贵人伸手逗弄着孩子,忽然脸上抹上几道伤意:“这么可爱的孩子,听说是小名叫痛痛吧,还是太子妃取的……”她皮笑肉不笑地瞄我一眼,“真特别的名字,可惜那么小,却没有了母亲,真是可怜啊——”
偌大的宫中,即时陷入沉默。
“说起这件事……”皇帝轻轻转身,“为什么倾如的遗体没有带回来?”
“父皇,”我微微低下头,“宜家是想,路途遥远,担心倾如的遗体一路颠簸受损,所以擅自决定把她葬在了那边。”
“可是丫头,你可有想过,带不回她,你要如何跟钟相交待,作父亲的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最后竟也连自己女儿的遗体也见不到,他该如何伤心?况且身为王妃,不葬在皇陵里,始终不是个道理。”
“父皇……”我咬了咬下唇,“是宜家考虑不周,钟相那边,臣媳会去给一个解释。”
“皇上,”紫贵人再度转首,娇容哀怨地望来一眼,“那些还没什么,臣妾只怕啊,是有人居心不良,自己害了人,担心被人从尸体上看出什么,便急于毁灭证据——”
“原寂紫……”悄悄在袖下紧了拳头,为什么不问问是谁给钟倾如吃了催产药才害她早产大出血,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与那个凶手的姐弟关系,还有脸跑到这里来质问我!
“紫贵人,你这番话中的意指可实在是太惹人误解了些。”祈阳抬手,扶住我因愤怒而微颤的肩头,抚慰性地想要抚平我的情绪。
“太子说这话可是误会本宫了,”紫贵人微笑出声,一双眼却盯住我瞬息变化的表情,“除非是有人——”
“有些话,还请紫贵人先问问自己能说不能说再说出口,”祈阳若有所指地盯去一眼,再缓缓转首,“父皇,栖云寺宜家和宣王妃失踪之事,儿臣想,若只是靠那些外来之人,必不可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所以儿臣大胆怀疑,是有人……”再意有所指地瞄向某位大言不惭的女人,“是那日一同去的某位妃子或宫女,暗渡陈仓。”
“哦?”皇帝轻抚下颌,顺着自己儿子的视线看了过去,但只是一转瞬便又移开,“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祈阳淡淡应声:“儿臣想,父皇或许可以问一问自己的枕边之人。”
“爱妃……”这两个字,不是问,而是陈述,顺带警告。
“皇上!”紫贵人面色瞬间僵硬,屈身跪下,“皇上,不是臣妾,不是臣妾啊……皇上,你不要相信谗言……”
“是不是谗言,父皇多问两句便会清楚。”祈阳拱手一揖,“父皇,宜家路途劳累,需要休息,请容儿臣带她先行回府。”
皇帝紧盯着跪坐在地的丽人,挥手表示允许。
“祈阳,”离开那个气氛压抑的宫殿,步至宫前的绿荫小道前,我才倏地止住脚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在栖云寺失踪起。”
呃?我诧异抬头,那么早?
“原本没有证据,不打算那么早就揭清,但是……”垂首,敛目,定视进我的眼,“今日,她惹我生气了。”
我不习惯似地逃开他的目光,悄悄后退一小步,他却先踏出来,双手勾住我的腰,轻巧的细吻落在我额上眉心处。
“这样子的……也不能习惯吗?”他的唇依旧印在我额上,声音缓缓从眉心处传下,轻敲在我的耳心。
“我想说……”脚步定住,任他的吻轻印眉心,一下,两下……如蜻蜓点水,不带任何。
“谢谢。”深吸口气,才将咽在喉间的两个字缓缓吐出。
感觉到置在我腰间的手微僵,下一步,头已被抬起,属于男子的气息缠绕在鼻端。
“试一下,”如恳求似的话语中,温热的气息逐渐靠近,即将印上。
“太子殿下,皇上——”小太监顺着小道一路跑来,脚步急急刹住,但是已出口的话却是收不回去了。
“殿……殿……”嘴巴张大得可以塞入一个桃子,愣是最蠢最笨的人,也可以看出他口中正唤着那人面色的不悦。
“什么事?”祈阳放开我,视线转向来人。
小太监匍匐在地,声音有些颤:“皇上……皇上请您到太元宫。”
“嗯,”低应一声,再转首看我,“你先回府,唐纤的事我一定会给你解释。”
“祈阳,”我拉住他的袖子,抬头便望进他的眼里,“原寂紫这个人,说实话我并不想放过。但她毕竟只是个普通女子,我并不想置她于死地。钟倾如的事,我虽问心无愧,但在外,我仍是理亏的那一个。”
他转目凝视我,眼眸之中,突然流露出一抹淡淡笑意:“好。”
好?我缩回手,突然觉得这个字好是耳熟,恍惚想起当年在落冥寨顶上,面对伤了锁儿,且欲杀我的印炎,我求他留印炎一条命,他便也是以这个字来应我。
“太子妃,”小太监探头上前,“让奴才送你出宫吧。”
“好,”临转身际,再往小道尽处督去一眼,才发现已无一个人影。
其实算起来,我也太应该对他说这句谢谢。
“宣儿,宣儿——”皇宫后院的静雅闲庭里,矮矮的牵牛曼曼匍匐在藤蔓的脚下。花团锦簇之上,月色耀得清风朗朗,鸣禅四起。
“宣儿——”淡粉裙裳的少女提裙小跑,因小跑而泌出的小小细汗零星点在娇俏柔美的鼻梁之上,几转几绕,无意绕到花园深处。心慌转身,撞到一旁正端盘走来的小小宫女。
“纤小姐好。”宫女机灵地手中的托盘挪过一边,闪过四窜的少女。
“你们……”终于见到人影的少女紧皱的眉目总算微松一瞬,“你们有没有没有宣儿……他带我进宫,一转身不知怎么就不见了……”
“您说宣王殿下吗?”两个宫女面面相觑,眼神往庭院深处一扫,“人倒没见到……不过刚刚好像看到两个皇子往那边去了,会不会在那边?”
“嗯,”少女低应一声,抹掉脸上的细汗再提裙小跑,消失在花园深处。
花庭深处,响起细不可闻的一串脚步声,玄黄锦衣的少年持一张淡黄宣纸愈走愈深,忽而一顿,抬眼扫过不远之外的一处假山,再略低头投向宣纸一眼——
就是这里了罢?脚步瞬移,在假山之后站定,还没完全长开的略瘦身躯,毫不费力地隐入假山的层层暗影之下。
纸上明写——二皇兄,今夜皇宫后花园,要事相商,望能来一聚。
纸上并未署名,但在他心里,却已隐知那人是谁。
深夜相邀,除了他那位看他总带着一抹提防的弟弟,应该就不会再有别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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