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电话，梅晓曦心乱如麻。才进来两天，就花了一万多。今天这五千，已经把工资卡清空了。自从还高利贷后，她就没再存过钱，钱都贴在脸上身上和指甲上了。家里没出事时，每个月有工资细水长流地进来，做个月光族也不失为一件快活的事；可现在一旦出事，才领略了没有钱万万不能的厉害！医院的药随时可以叫停，催款单像个报警器，在梅晓曦脑子里不停地叫嚣。孟歌像个死人，躺在床上等活人把钱大把大把往他身上扔。鬼知道，这些钞票，有多少是扔在病人身上，有多少扔进了医生护士的口袋！看着医护人员说话时一张一合的嘴巴，梅晓曦觉得那些嘴巴像一个个永远也填不满的点钞机。

还有时间问题，照顾孟歌需要人。单位虽然同意她请假，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再说，一个女人翻动男人的身体真是一件困难的事，除便、换床单、擦身子，每整一遍，梅晓曦都累得满头大汗。请护工刻不容缓！天！又要花钱！

不知道孟歌坐瘫到什么时候，瞧他一动不动的样子，仿佛已经灵魂已经飞到另一个世界。或许，他永远也不会好了？梅晓曦心都灰了，所有的争强好胜之心，所有的风花雪月之性，全丢得一干二净。平安是福！真正平安时，不好好珍惜，现在才晓得平安是福。人总是要灾难来教育。

她逐一地回忆自己的生活，小时候，那时是多么无忧无虑，可总为家长没为自己买一本小人书或者一样什么玩具而伤心生气，和所有的小孩子一样，她渴望自己长大。而长大了，经历越来越多，污点和遗憾也越来越多。人生路，越走越不完美。就像言多必失一样。难怪那么多人感叹童年是最美好的，自己小时候写作文，也这样无病呻吟，却并未懂得其中的珍贵。如今懂了，却是已经付出了代价。才工作那一段，应该是一段幸福的时光。有自己的钱可以花，又有孟歌耳鬓撕磨。可那时又遗憾自己的爱情太过平淡，暗恨事业未能一步登天，自以为是地抱怨怀才不遇。如果人生按八十年计算，前二十年是做梦的年纪，中间四十年是梦碎的年纪，后二十年，是拾碎片的年纪。可是，梅晓曦坐在医院的长廊上痛苦地思考时，感觉她已经在拾碎片了。而这时，她才三十三岁。她靠在椅背上，无声地哭起来。不时有人经过，向她投来同情而又无助的目光，然后默默走开。这样的情景，在医院这样的地方，是太寻常不过。“她还不算最惨的。”一个中年护士路过时，小声对她的实习生小护士说。

虽然泪如滂沱，还是不能及时排泄掉梅晓曦体集聚的体液。越来越强烈的尿意，把梅晓曦从痛苦中惊醒。入厕前，她还记得把裤脚挽起以免弄脏。从这个小细节我们不难总结出，良好的习惯一旦形成，终生难弃。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没有什么事，能从根本上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梅晓曦在万般痛心之后，还能记得爱惜她的裤子，是不是折射出她还热爱着生活呢？也许是吧！世界上根本无所谓死胡同，真正的死胡同在心里。从厕所出来，梅晓曦决定向孟歌单位求援，孟歌是公差受伤，单位不能不管！好歹，孟歌也是有组织的人！组织，多么温暖柔软的字眼！

她从厕所出来时，居然充满感情地回首了一眼――厕所，多么灵气逼人的地方！

或许缘于对组织坚定的信任，也或许缘于对生活深沉的热爱，或许缘于对厕所动情的回首，总之，从厕所出来时，梅晓曦忘记了放下卷起的裤脚，一任它们在她的膝盖上方自信地笑看世人，而她的脚步也变得有力气起来！嗒嗒嗒地昂首走过医院阴暗的走廊，对满脸惊愕的护士洒下从容的笑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