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把晚餐送上来后，知趣地退出寝宫，把门悄悄地关上了。

女王喜欢一个人用膳。

女王从未和女儿国的其它人一起用过膳，不管是每年一度的国宴还是她最痛爱的小女儿宝珠以及一大群缠绕在她膝前“奶奶奶奶”地叫个不停的小孙女们。

每次她都以喜欢一个人吃为理由，把她们打发到御橱房去后，就把自己一个关在寝宫里，独自用膳。

她是一国之王。一国之王的喜好如同法律，久而久之地，从上到下就习以为常了，不管是里长会议还是串门礼拜的儿女亲戚，一到就餐时间，就作鸟兽散，让她一个人孤独地面对着满满一桌子珍馐佳肴。

这是纹珠女王最开心的时候。

她可以从容地拿下似乎已被粘住在脸上了的、除了就餐与就寝，连出浴也永远地戴着的黑色面罩，在这个华丽而空荡的没有人气的寝宫里，就着阴暗的光线，尽情地享用她喜欢吃的菜肴。

除了鬼母，别人以为她戴面罩是为了装酷，显示威严。

其实她非常讨厌这具面罩。但又不得不每天都戴着它，不管是风和日丽的春季还是炎热多雨的夏季，因为一拿下这张黑底绣花的面罩，别人就会看到一张让人恐怖的脸。

在你没见到这张脸前，会认为这个衣着华丽身材姣好的女人一定是个美人儿，而当你看到它后，会希望永远不再见到它。

在这张脸上，被撕豁了的嘴此时丑陋地向上翘着，从豁口处能见到暴突到牙床的牙齿。一个鼻子被削掉了，两个黑洞洞的鼻孔因而分外醒目。从左眼上方斜下一道深深的伤疤，斜过鼻梁，伸展至脸右的腮部，疤痕处翻着酱红色的肉疤。右侧的眉毛没有了，另一道伤口像一条肉虫似地横卧在右眼上方。

这是纹珠女王永远的痛！她的寝宫里至所以没有镜子，是因为她害怕见到这张恐怖得让她自己也会感到恶心的脸。但她每次就餐时还是会习惯性地摸一下这一张曾经娇嫩无比、倾国倾城的脸。每摸一次脸，她的心就会紧缩一次，心里同时涌满了刻骨的仇恨。

每次都是，她抚摸过自己的脸颊后，会在厚实的橡木餐桌上用刀子刻下一条深深的痕。

现在这张橡木餐桌上，已布满了刻痕。

她知道每当此时，奶娘鬼母会在黑暗中充满同情地注视着她。为此她已曾好几次狂怒地、歇斯底里地斥骂过鬼母：

“我不需要你来看我！我不要同情！……”每一次发泄过后，纹珠女王就会耸动着肩膀，呜呜咽咽地大哭一场。

鬼母有时也会为纹珠女王这种无休无止的、歇斯底里的发泄所激怒，因此就在黑暗中一边叹气一边数说女王：

“珠儿，你这样作贱自己值得吗？身体要紧啊，你是一国之主。”

纹珠女王有时听了鬼母的话后就不吭声了，有时则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在面前抓到什么是什么，向鬼母发出声音的地方用力地砸过去。

“身体？死得了就好了。就是死不了啊！”纹珠一边砸东西，一边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在从小把她带大的、在她被众神摧残后把她从血泊中救起的奶娘面前，她不是女王，她仍是当年那个弱小无助的爱发脾气的小纹珠。

奶娘如她亲娘，不，比亲娘还亲！亲娘因为爱，跟随轩辕走了，而奶娘鬼母的爱，全倾注在她一个人身上。当年，在九莲山的居所中，纹珠被纣王等人摧残毁容毁巢之后，纹珠因失血和伤痛咽咽一息时，奶娘鬼母用全身的功力，愈合了她的伤口，又割破自己的血管，将血注入纹珠体内，才使她活了下来。因为功力全失，后来鬼母才被祝融活活烧死在九莲山中。但鬼母的肉身虽然死了，魂魄却还是忠心耿耿地追随着纹珠。而纹珠的生母嫘祖，则从没来看过一次纹珠。

纹珠又想起原始天尊。这可恶的老道士，十道九阴，看似道貌岸然，却**满胸，而且异常阴毒。如果不是他出主意害纹珠，纹珠也不敢杀上玉清境大罗天，毁了他的的混元鼎，又伤了他睾丸的。你恨我，杀我也就罢了，偏还要赋我以不死之身？弄得纹珠几次想死也死不了。

纹珠被原始天尊用乾坤罩罩在十万大山的地坑之中后，曾几次想一死了之。她用刀切割过自己的手腕，血却一滴也不会流出。她头撞四围石壁，石头却象棉花似地只会下陷。她不吃不喝了九千九百八十一天，仍没把自己饿死。她劈开崖壁，想让巨石把自己压死，那些比宫殿还高大的巨石却轻如鸿毛。她后来又想到了火烧，但熊熊的火焰烧毁过整座寝宫，她仍然毫发未损，连衣服也像可以防火的似地，完好地仍在她的身上。她活了五万八千年的肉身，依旧思维清晰，身骨强健，百病不侵；而她的肌肤，反而更加显得幼滑细嫩。

如果她现在已经皮粗肉糙，身体干瘪枯老，她反而会好受一些，偏一张丑陋的脸容，配在一个青春的身体上，更令她常常无法把美好的少女时光忘怀。

是的，她信如来佛祖。如来佛祖对她说过这一切的一切，均是天意，因果报应，因纹珠小时候杀死过一只小乌龟，活剥过一条小龙。但佛祖啊佛祖，原始天尊等天神，一生杀死过无数生灵，为什么就没有报应呢？天意何在？这天意是否太长久了一点啊？

肘王死了，原始天尊等大神依然在天界过着他们潇洒的神仙生活。

她听说过华佗之手之事，说当华佗之手出现之时，就是她的容貌恢复之时。如来佛祖告诉过她，拥有华佗之手的人是个男身。所以，最近三拨男人侵入她女儿国后，她留下了他们。否则，根据她对男人的恨，她会来一个杀一个，来二个杀一双。

这几万年中，在这个人迹罕见的，与外界隔绝的女儿国里，一共来过四拨男人。第一次是一个猎户，追随猎物而来，被她下令杀了。最近接连来的三拨子人中，三个人的那一拨看似学问之人，似乎是在研究什么东西；二个人的那一拨一看就知是冲着她们的宝藏而来，让他们撬石头挖坟墓掏宝是把好手，布满老茧的手看不出有丝毫地方像华佗的地方。新来的那拨人除了一个脏兮兮的大胡子，其它人还是小毛孩，和女儿国的人相比，还是尿床的年龄。

按菩萨的说法，五万八千年后，华佗之手会来到女儿国。从时间上推算，应该来了。他是谁呢？从内心深处，她会永远憎恨男人，但又希望他们到来，为她带来华佗之手。

纹珠女王用过晚膳，在寝宫外散了会步后，就早早回了就寝的房间。

她没有马上开始睡觉。她按了一下位于西墙角，上置一缕花宝瓶的檀香木花几旁的一个暗开关。

按过开关，纹珠女王雕龙画凤的寝床后方，地面上一块巨大的石板被移开了，现出了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道，她沿着步级，一步一步轻快地向下走去。

暗道深处传来了纹珠女王呼唤什么的声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