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黎明无法回答,他又心痛又怜悯地看着李佳,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拦住李信,为什么没有禁止她去参加这死亡的郊游。
李佳的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她看着车窗外的漫天大雨,心中一片茫然。
蒙黎明在悲叹,别时容易见时难。
“老婆,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是去云江峡谷野游?云江峡谷不是第一次出事了,你怎么就敢去呢?
“那是个吃人的龙潭虎穴,你怎么就敢去呢?你怎么不知道要好好爱自己呢?
“老婆,我知道你爱我,我也是爱你的。当你不厌其烦一次又次地问我爱不爱你的时候,我都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我爱你。你是一个好姑娘,你对我情深意重,值得我去爱。我也尽可能地对你好,你有什么需要,我都尽量满足你。
“不管是在人前还是在人后,我都尽量表现出爱你的样子。
“老婆,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他们说你走了。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走了呢?连‘再见’也不说一声就走。
“虽然这是意外事故,但你走了,我真的好心痛。看见你姐姐这样心痛,我真的好难过。
“我应该怎么安慰你姐姐呢?你听到你姐姐在说什么?她好伤心。你爸爸妈妈知道了又有多么伤心。”
李佳哭累了,颓然靠在座位上,唠唠叨叨地说:“一定是搞错了,李信这么年轻,李信不会死的,她不会死的。……”
蒙黎明把一盒纸巾递到李佳手上,看她木然接下,慢慢发动车辆,哽咽着说:“姐姐,我们去看李信吧。”
他们来到云江宾馆。云江峡谷“5.21”事故善后小组的工作人员马科长和小侯在那里等他们,然后坐上蒙黎明的车,陪他们来到云江县殡仪馆。
蒙黎明和李佳见到了在云江峡谷“5.21”事故中遇难的三个人的遗体。
她们躺在简陋的担架床上,上面盖着一张白布,白布看起来像是新的。
马科长是个男同志,他主动上前,核对第一张床床头边放着的那张小纸片:“1号”、“网名:绿衣”、“真名:李信”,然后掀开床上的白布,请蒙黎明和李佳过来看。
应该是有人给她做了清理,因为李信看起来还算整齐。
她上身穿着一件红色的T恤,既宽又长,显然不合身。李佳和蒙黎明不用看都知道那不是李信的。她的裤脚被撕成好几片,脚上也没有穿鞋子和袜子。
马科长老老实实地介绍说:“在她们三个遇难者中,李信的伤口最多最深,因为她受到山洪的直接冲击,而何维燕和罗彩云是隔着帐蓬受到冲击的。”
身上的衣服支离破碎甚至丢失,这三个花样年华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生活的女子,她们死前该遭受多大的伤痛和恐惧!
蒙黎明很难受,眼泪哗哗地流下。
没有经历过山洪的人永远无法知道山洪的可怕。李信虽然是游泳健将,但在汹涌的山洪面前,她的游泳技能毫无用处。
蒙黎明想:“这三个年轻女子,她们面对本来可以避免的死亡却无力逆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感觉着自己如花的生命就此失去,那是怎样的一种伤痛和恐惧?!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们在呼唤什么?”
蒙黎明咬紧牙关,紧握拳头,一次又一次地抬头看天花板,然后抬手擦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他身上的怒气和寒气令马科长和小侯周身发冷,抬头对视了一眼,然后很有默契地默默后退几步。
灾难事故的善后工作本来就不是人做的,可是总得有人来做。谁叫他们六个人这么倒霉呢,被领导安排做全程陪同。那场什么雨嘛,好下不下的,非得赶在双休日下?前段时间干旱,不会是人工降雨吧?
李佳上前,轻轻地抚摸,感觉李信从头到脚都有伤口。
接着,她紧紧地抱着李信的遗体,哽咽着喊道:“妹丁,妹丁,……”
她绝望地呼叫,绝望地哭泣。
那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绝望,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躺在床上的李信不见不闻,没有任何反应。
人世间,还有什么比骨肉的生离死别更让人悲痛?还有什么比骨肉的阴阳两隔更让人绝望?
李佳轻轻地抚摸李信那惨白的脸颊、紧闭的眼睛、零乱半湿的长发、无力的双手、……
马科长站在旁边难过地说:“蒙律师,李老师,请节哀,请节哀。……”
小侯则陪着默默地流眼泪。
他们也知道,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但是,除了安慰,他们又能做些什么?
生命如流水,千呼万唤终不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