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蜕变
作者:双双笛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545

安然拧了一条冰凉的毛巾,仔细的叠成小块的长方形,搭在Danny小小的额头上。又端来一盆热水,打湿毛巾,微微用力的擦拭他的四肢,试图物理降温。

安然努力不去在意病床对面的易凌霄,此刻已经呆若木鸡,直直盯着Danny,欲言又止。

不是这样万不得已,谁想把这段过往大白于天下,曾经的生活已经如此波折,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平静,居然马上就要掀起一场新的风波。

安然目不转睛看着儿子的脸,不知不觉他居然就长得这么大了。

第一次见到Danny的时候,他只是电脑屏幕上一个依稀可辨的胚胎组织,六年的时间过去,他渐渐变成了一个哇哇啼哭的婴儿,一个蹒跚学步的幼儿,一个礼貌懂事的孩童,一个在遥远而又陌生的国度,和安然相依为命,彼此唯一的亲人。

初到哈佛,安然没用几天就熟悉了新的环境,校内有学生自己的论坛,生活学习的任何消息都贴出来分享,哪门课简单,哪个教授不容易应付,怎么样买便宜的电脑,什么牌子的卫生巾最好用。

卫生巾。

安然有一瞬间的恍惚,自己到了美国已经一个多月,还从来没有买过卫生巾。

利落现代的诊室里,雪白的四壁晃得安然一阵阵恶心。“恭喜你,八周零两天。”妇科医生表情夸张的祝贺她。

安然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用尽全力,练习了很多次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不想留下这个孩子,可以么?”

“当然可以,”医生冷静的回答,“这是你的权利。但是我必须提醒你,怀孕63天之前和之后的流产方式是不一样的,所以如果你做了决定,最好早点来接受手术。”

“我才刚刚开始上学,没有能力要这个孩子,我已经决定了。”安然回答。

“好,手术之前有些例行检查要做,还有一些文件要签署,躺下吧。”医生一改之前的热情,面无表情的开始操作一些冷冰冰的机器。

一个圆滚滚的探头,沾了温热的液体在安然的小腹上缓缓滑动。医生看着屏幕上一片模糊不清的黑白图片,自言自语的说:“很健康,可以随时接受手术。”

“那是什么?”安然看着一个微微蠕动的小小颗粒,忍不住问道。

“那就是你的孩子,”医生回答,连头都没有转过来,“现在已经有心跳了。”

孩子,孩子,安然的泪水忍不住滚滚滑落,妈妈第一次看见你,居然是在为扼杀你而做准备。安然忍不住瞪大眼睛,想用力的把这个没有缘分的孩子的模样记住,可是不等她看清楚,小腹上的探头就离开,屏幕恢复了一片漆黑。

“我……”安然忍不住出声,“我需要再考虑一下。”

“可以,但是既然现在不接受手术,就要开始规律的检查,我会安排你转到产科,每三到四周去见一次医生。”

时间悄无声息的溜走,波士顿的冬天来的很早,还不到十二月,第一场雪就飘飘洒洒的落下来。来到美国已经三个月,安然似乎真的已经忘记了父母,忘记了易凌霄,忘记了离开之前一天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

可是身体里的这个生命,时时刻刻提醒着安然那样一段过往,并且像是害怕她会忘记一样一天天长大明显起来,虽然还没有开始胎动,可安然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能感受到这个孩子的存在。

也许他并不欢迎这个孩子,可是应该还是要让他知道的吧,也许,也许……

安然请教了中国同学,买了电话卡,第一次拨通了国际长途。

手机没有开,安然又打到了律所的固定电话,一个男人接了起来,“萱萱是吧,小易已经出门了,应该很快就到你那里了,嘿嘿,你们年轻人真是的,这么一会儿都等不及。”

呵呵,三个月,只要三个月,不是说好要互相恨着的么,他真是精力充沛,能同时做那么多事情。

“谢谢你。”安然回答,轻轻挂了电话。

那么就忘了吧,而且要彻底一些,安然看看日历上的标记,下次检查在三周之后,那个时候,终于可以做一个决定。

对不起,安然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千万不要恨我,我连自己的明天都不知道在哪里。

哈佛医院同时也是医学院的教学医院,很多治疗过程都有实习医生观摩。安然的产科医生问清了缘由就坐到一旁,她带的实习生是个刚刚毕业的女孩子,满心都是要开始宏伟事业的激动,专业详细而又波澜不惊的给安然介绍了流产的过程。

安然看着她的嘴巴张张合合,眼前的场景渐渐清晰,到时会有一把小刀子伸到她的身体里,把她的孩子一点一点的打碎,然后把碎掉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导出体外,最后再把子宫里面的残留组织清理干净。

“现在是第十六周,还来得及手术。”那个实习生周到的补充,“马萨诸塞州的法律规定,胎儿满二十周之后,除非发生意外,否则必须要生下来,但是到时候可以送给他人抚养,不算遗弃。”

安然只想大声的尖叫,可是除了消无声息的流泪,竟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推开喋喋不休的实习医生,冲出诊室,跑进楼梯间坐在台阶上大声的哭,再大声的哭。

美国不是号称自己是最人道最民主的国家,可是为什么没有人为这个孩子说一句话,为他争取最后一丝生存的权力。然而又怎么能怪别人,连他的妈妈也一早就放弃他了。

安然大声的痛骂自己,怎么从来没有看出来你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你怎么可能曾经想过用这样一种方式杀死自己的孩子,如果你真的这样做了,将来你一定不会再有勇气怀孕,不会敢于面对任何一张无邪的笑脸,你会一辈子孤单终老,永世不得安宁。

圣诞节就在一周之后,此时从楼梯间的小窗户看出去,校园里到处都是温暖愉快的气息,远远近近的有圣诞颂歌传来,宁静安详。

安然渐渐止住哭声,尽管痛苦,尽管绝望,这个世界仍旧美好。

我的孩子,是最好的孩子,安然忍不住想,他值得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他理应来到这个世界上感受最美好的一切。

半年之后的夏天,Danny出生了。

安然的卧室在二层,每天被阳光直射,蒸笼一般的热。韩飞请来的阿姨一丝不苟的指导她坐月子,连窗户都不能开。

安然满身大汗,一层刚刚落下去,又有一层浮上来,她看着身边还算听话的小小婴儿,尽管他如同天使一般纯洁可爱,安然心底仍是有一丝懊悔——所有的同学都在各地的大小金融机构实习,只有自己,守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眼睁睁的放弃了这唯一一次决定自己未来职业发展的机会。

终于熬到月子结束,阿姨也把藏了很久的电脑还给她,顾不上和同学联系,安然恶狠狠的在搜索引擎里面输入了那三个字,果然,铺天盖地的消息,他终于成功了,并且,他的名字从此和纪辰萱紧紧相连,密不可分。

于兰终于还是没有熬过一年,韩飞赶回国去奔丧,临近开学又匆匆回来。

九月,初秋,新学期的第一天,韩飞执意送安然到学校。

“然然,”韩飞紧紧握住安然的肩膀,让她抬头看着自己,“浴火之后,只有凤凰才会涅槃,母鸡只能变成烧烤。”

安然哭了,在初秋明净的阳光底下,在树木掩映的红墙之间,她最后一次在人前落泪。

走进教学楼里,一步步登上高高的台阶,安然轻声对自己说:然然,不论是你,还是Danny,现在只能靠你自己了,加油。

又到一年圣诞节,从小顺利成长的安然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多的困境——学业,前途,孩子,金钱,健康,所有这些都毫不留情的朝她扑面而来,来不及躲开,也喘不过气来。

有好心的同学问她,“Jane,你为什么活得这样辛苦,没有人可以帮帮你么?”

安然摇摇头,“今天的这一切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注定,全都是我应得的,曾经我犯过错误,所有的结果都要由我自己承担。”

同学劝她说:“Jane,我陪你去教堂吧,只要你真诚的忏悔,主会原谅你,主会爱护你,主会帮你渡过困境。”

真好,终于不是那么绝望。安然礼貌的笑一笑,“谢谢你,可是我没有时间去获得原谅,我的每一分钟都很重要,我要准备考试,我要找工作,我要照顾孩子,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再也没有谁会爱护我,再也没有谁可以帮我渡过困境。”

2006年6月6日,Danny一周岁生日,666在美国人眼里代表魔鬼,可是安然知道,这个小小的生命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幸运,他已经活泼的到处乱跑,此刻开始咿呀学语,他纯净清澈的眼睛,还有如同阳光一般的笑容,竟然如此轻松的抚平了安然心中所有的伤痕。

六月底,安然在毕业典礼上和导师院长握手合影,顺利从哈佛商学院毕业。

一个月之后,安然和Danny一同搬到了纽约,在曼哈顿租了一间小到不能再小的公寓,迅速的安顿下来。一周之后,安然穿着来到美国之后买的第一套超过100美金的套装,开始了她在MS的职业生涯。

其他公司大多都有自己的logo,比如一把雨伞,一头牛,或是几只钥匙,而MS没有,它的logo就是公司的名称,一排十几个字母。

MS似乎很喜欢深蓝色,安然从第一次面试开始就留意到,并且在心中久久挥之不去。临近毕业收到众多offer,安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MS,在2006年夏天经历了魔鬼一般的集训之后顺利成为一名正式员工,从HR手里领到了第一批文具——水笔,报事贴,便条,信纸,还有一个马克杯。安然把它们在自己小小的桌上摆成一排,那一个个蓝色的logo就连成了一片,如同海洋一般深邃,而且熟悉。

2007年夏天,次贷危机爆发,数家金融巨鳄一夜之间纷纷倒台,华尔街的高薪神话转眼之间真的成了一个古老的神话。MS因为没有站错队而幸免于难,但是仍遭重创,金融业遭遇罕见的严冬,安然在一众惶惶不安的老板的带领下,和同事们小心艰难而又坚决执着的前行。

2008年夏天,在经历六年的扩张期后,美国经济正式陷入衰退。次贷危机终于演变为一场全球金融危机,并渗透至实体经济,导致全球经济放缓。尽管美国政府和美联储密集出台一系列大手笔措施,即便是公司里最乐观的分析师也在会议上预测未来一年GDP将开始负增长,私下里跟安然讨论现在改行是不是来得及。

2009年夏天,美国经济缓慢流露出复苏的迹象,然而日益壮大的失业大军中仍有将近七万人是曾经华尔街上西装革履的精英们。这一年安然升任MS副总裁,拥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半落地的玻璃墙外,可以看到脚下便是热闹繁华的百老汇大街,剧院魅影,狮子王,悲惨世界,妈妈咪呀,一幕幕即使再精彩也不会精彩过人生的戏剧每天数次上演。

2010年夏天,欧美市场依旧让人摸不到头脑的波动,美联储一次次会议之后的决定十之**让人失望,劳动力市场依旧压力巨大。安然的职业经历稳步上升,她再次升职,出任亚太区高级副总裁,带着Danny回到了阔别六年的祖国,认识了艾玲,认识了丁昕屿,认识了纪晨天,和父母尽释前嫌,并且和Danny的亲生父亲,易凌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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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v了。。。。。。

晴天霹雳。。。。。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章,恩恩</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