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后记
作者:中原听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241

话说三个钉子户,成功劝退了二个后,冯超命令办事处主任王喜和、拆迁办主任季同林趁热打铁,抓紧把第三个钉子户给解决掉,而且就在本周。

今天已经是周二,本周那还有几天呀?带上周六,周日也就五天时间。

何况第三个钉子户非同寻常,这么短的时间能劝好吗?

第三个钉子户也姓张,男的叫张治杰,张治杰老婆叫许蓉,是一对通过招商引资请回来创业的夫妻企业家。

十多年前,安康市里搞招商引资,只要有项目、有资金的本地在外人员,都是各级政府极力拉笼回乡创业的热门分子。

那时候,工业不发达,服务业也上不去,政府只能靠农业税收充赢财政金库。

财政没有钱,自己搞不成项目,巧妇难无米之炊。

聪明的安康市作为省会城市,思想比周边市要先进的多,就想到了“借鸡生蛋”、“筑巢引凤”、“借船出海”、“回乡创业”等各种办法,招客商引外资,推进地方经济发展。

为了鼓励人们积极招商引资,出台招商引资奖励办法,规定谁招来一个企业,按引资额度大小给予引资人丰厚的奖励。

开始时,按引资额的千分之一奖励引资人,后来感觉不够吸引人,又提高到千分之三甚至是千分之五。这样一个人引资五百万,就会有二万五的的收入,如果引资一千万的项目就会有五万的收入,如果是几千万的项目,就会有几十万的收入。

引资人不分农民、工人、干部,只要能引来资,就是英雄,就有奖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一些能人纷纷各展拳脚,利用各种关系,拉笼外商到安康发展。

不怕敢想,就怕想不到,招商引资奖励办法出台后,果然引进不少外资企业和项目。

曾经有一个不务正业的人,天天吃吃喝喝,好交结朋友,没有想到一年竟然引进三个企业,一下成了招商引资大红人。这个乡镇邀请,那个办事处请客,都想让他把企业引到自己的地盘,增加自己的财政收入。

党委、政府高兴,就开大会表彰,引资人披红挂彩,主席台亮相授匾,领导把小山包一样的一匝匝现金当场交给引资人。

小到一万,多到四五十万的现金奖金,象一座小山,被引资人捧在怀里,视觉冲击力很强,一下激励了全场,全场沸腾起来。

乖乖,一年工资才万儿八千,这嘴皮功夫三下五去二就收入几十万,眼红的,羡慕的,不一而足。

市里又出台配套办法,愿意外出到北京、上海、广州等大都会和沿海城市招商引资的,保留工资,保留福利。

于是,一批人又一批人外出招商,一个又一个项目在安康落地生花。

张治杰和许蓉夫妇就是这期间被办事处主要领导从广东东莞引回来的。

张治杰和许蓉夫妇,早在八十年代中期到广东打工,那时广东到处搞建设,到处到搞生产,劳动力十分短缺。

聪明伶俐的夫妻俩,从做小工开始,一直做到技术监督,成为东莞某大型纺织品企业的中层,工资也从当初的二三百元提高到每月六七千元。

接触纺织业久了,爱好学习的张治杰夫妻俩,不仅学到了技术,接触到了大量的行业内幕信息,手中还有各地熟练工的联系电话。

未几年,手中有些积蓄的夫妻俩,辞去中层职务,开始筹措自己的小型企业。

钱不够,能借的地方都借了,能磨的地方能磨了。

钱有了,设备早已瞄好,人才早已瞄好,管理自己早已学到了手,于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纺织企业诞生了。

虽然小,却是自己的,夫妻俩起早贪黑,精打细算,未几年,小企业有模有样的发展成一个中等企业,拥有职工二三百人。

张治杰夫妇成了办事处的名人,大家都知道本辖区的张治杰在广东东莞混的不错,有自己的企业,有自己的汽车,有自己的套房。

于是,在安康第一轮招商引资热潮中,张治杰成为办事处攻关的对象。

那时,环保意识让位于GDP和财政收入,质量意识让位于速度意识,只要是项目,不管大小,不管有没有污染,不管有没有前景,只要肯到安康发展,来者不拒。

张治杰的企业,自然是办事处挖掘的对象。

办事处党委工书记、主任亲自跑到东莞,提着家乡的土特产,上门劝说张治杰把企业转移到安康。

张治杰夫妻在东莞奋斗了十多年,刚刚有了一定的根基和人脉,企业虽小,却在不断发展壮大,哪会被人一说就拔腿回家。

偏偏,那时领导就认准一个理,我用诚心打动你,一次不行,我来二次,二次不行,我来三次,不信感动不了你。

办事处主要领导也没有打算去一次就把张治杰拉回来,第一次有个投资意向也算是政绩,反正年终工作总结上,可以写上当年洽谈有投资意向的企业有多少多少,签订协议的有多少多少,落地生根的有多少多少,开工建设的有多少多少,试运营或投产的有多少多少,任何一项都是政绩。

办事处领导隔三差五,给张治杰打个电话,通报一下当下谁谁从上海回乡创业,谁谁从宁波回乡创业,谁谁从镇江回乡创业,经常这么联系,慢慢张治杰的心开始活络起来。

后来,架不住办事处领导的热情磨泡,在办事处许诺的优惠条件吸引下,毅然卖掉了企业和住房,把三百多万块钱放在汽车后备箱里,开着车,一家基本是裸奔回家除了准备创业的巨款,什么也没有了。

办事处领导好生热情招待,当然最后还是张治杰付款。在外打拼久了,张治杰习惯了花钱消灾的处事习惯,有时不是灾,也习惯于自己出钱处理和自己有关的事。

当时,粮食不值钱,土地更不值钱。

一亩地,给个三五千,就卖了,好地也就万儿八千一亩。

办事处不希罕土地,没有项目,没有企业,土地永远要种庄稼,只要有了项目,土地就会生出比庄稼多十几倍、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利益。

既然如此,土地优惠提供给你,你想用多久就用多久,八千一亩,我五千就租给你。

国家不允许土地由良田改成生产用地,没有关系,我划拨给你,我不说,谁管这狗抓耗子的闲事。村民管?他才不管呢,一年种粮才卖几个籽?你办企业,他来打工,工资比种粮收入多多了。

就这样,在那个疯狂的招商引资的年代里,一切后来看起来有点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件件地都办成了。

兴奋中的张治杰,守着三百万块钱,不舍得吃,不舍的穿,也不买房子,更不盖房子,把钱全部投入到盖厂房,买设备和招兵买马上。

各种证照办的麻利极了,企业在锣鼓喧天中诞生了。

成熟的经验,现成的技术,早已联系好的熟练工,早已暗中联系的客户,大环境下的买方市场,这一切让张治杰的企业如鱼得水,很快就掘到了自己回乡创业中的第一桶金。

办事处主要领导招来的企业,肯定是红人,年终披红戴花的总有张治杰。

农民企业家!杰出的企业家!发展经济功臣!

一顶顶闪着光芒的帽子纷纷戴在了张治杰的头上,张治杰为自己高兴起来,常常心想回来对了,如果还在东莞,自己这么小的企业,算个什么呀?连人家一个大企业的一角大也没有?

又不久,政协委员的帽子也戴在了头上。

直到九十年代中期,招商引资的企业越来越多,块头越来越大,张治杰的企业才慢慢变成一个一般的企业,把光辉让给了其他大型生产型企业。

加上,这几年纺织行业疲软,进入转型期,老式生产设备、老式技术慢慢被新式设备、新式技术所淘汰,土包子出身的的张治杰,没有把握住产品升级换代的黄金机遇,产品面临着强劲的竞争,虽然仍然能维持运转,但已经远不如从前那么红火。

就是这么一个企业,就是这么一对夫妻,十多年前的苦苦劝说,回来创业吧,我们给你机会,给你优惠。

十多年后,却要铁着脸让人家搬迁,这工作能好做吗?

冯超听办事处王喜和主任汇报后,心想这事是有点特殊,但一个私人企业,有的是钱,何况企业如果和政府做对,下场是很严重的,你们就不会多想一些办法,难道对付一个小企业,你们都对付不了?!想想办法,本周坚决让他搬迁。这么几十万平方米的地方都同意拆迁,就因他一户,庞大的施工队,无法进驻施工,你们知道我们拖延一天,要损失多少钱嘛?

王喜和为难了,张治杰是不知多少任前的领导引来的,而且这个领导现在还是所在区的人大主任。

冯超一听,一个区的人大主任是张治杰的背景,不耐烦地说,拆迁改造是市委市政府基于打造全新城市形象的重大形象工程,一切都要服从服务这个大局。下午让他到我办公室,我亲自给他谈话。

办事处老书记何解放当时做书记时刚刚三十五岁,现在已经是满五十岁的区人大常委会主任。

何解放主任接到通知,就知道一定和张治杰有关,因为事先张治杰已经找了他二三次,要他从中做做工作,帮他提高补偿标准。

从一定程度上讲,何解放主任对张治杰还是很有感情的,因为当年张治杰是他招来的第一个回乡创业的人才,虽然后来他离开了办事处,但二人还经常联系,三二个月还要在一块吃饭。再后来,他到区里做主要工作后,二人联系才少了许多。

何解放主任来到冯超办公室,二人打过招呼。

“冯书记,你找我来是说张治杰的事吧?”从政二三十年的何解放虽然对冯超很恭敬,但并不是唯唯诺诺,毕竟他也在官场打拼太久,大小领导见过的太多,所以问候过冯超书记后,他微笑着直接了当地问道。

冯超分管组织人事,不要说人大常委会主任,就是各县市区党政一把手,对他都是非常的尊重,所以对何解放有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的优势,冯超也微笑着看着何解放,说道:“对。听说当年,他是你从广东东莞招来的,现在还经常联系。”

冯超说到一半,打住了,明显还有话没有说完。

何解放“呵呵”一笑,说道:“是的。当年全市大搞招商引资,他是我们办事处第一个招回来创业的本地人。后来生意做的不错,经常联系,近几年,少了。”

“噢!”冯超噢了一声,目光如炬地盯着何解放,说道:“全市拆迁的事你也知道,目前这个办事处的最大阻力就是他,是最后一个钉子户。你应该能看到,那么多的工程器械在那等着施工,因为他一户,硬是一推再推。几十万平方米呀,推迟一天,你知道损失多大嘛?!你做做他的工作,让他尽快同意搬迁。”

何解放知道张治杰的问题所在,诚恳地说道:“冯书记,这个工作,我真做不了。”

冯超不满地“嗯”了一声,盯着何解放,几乎是从喉咙发出声音:“为什么?!”

何解放感觉到了冯超的威逼,但他这样给领导说自有他的道理,如果他能办到,给他十个胆他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得罪顶头上司。

何解放真诚地看着冯超,委婉地说道:“冯书记,按理他是个企业家,一个房子不应该这么较真。不就是一个房子吗,再盖一个就是啦。但你有所不知。”

冯超“噢”了一声,表示出兴趣来。

何解放接着说道:“如果是当初那几年,别说是一所房子,就是五所房子他也不在乎。为什么?因为那时他生意好,日进斗金。现在不行了,纺织行业成了夕阳产业,他没有及时升级换代,竞争力一下降低不少,面对的竞争对手却日益强大,也日益多了起来。他现在基本是有利可赚,很薄的利。越是不好赚钱,越是心疼钱,后来想开了,升级换代吧,现在办一个现代化的纺织企业没有几千万甚至是上亿的资本,根本办不成,办个小的吧,仍然没有竞争力,就这么凑合着发展吧,反正不赔钱。再后来,他年纪越来越大,学会享受了,也想明白了,知道这样下去企业早晚要跨掉,不如趁着还能挣钱,多弄一些固定资产,真到了没有钱的那一天,房子卖了也值几百万,不愁生活会出现大的波折。所以,他赚点钱不再投入到企业上,而是建房子,装修房子。你可能到他家附近看过,那是一个村中最豪华的房子,面积有二千多平方,还有院子,还有假山假水什么的,这在城里就是世外桃源呀,省委书记、市委书记也享受不到这么大的面积,这么好的环境。他后来找过我,要我给办事处和拆迁办做工作,根据实际情况补偿,我当下就摇头表示不可能。”

“噢!”冯超吸的津津有味,回应了一下。

何解放接着说道:“当时他就有点失望,说实话我们也是十多年的关系。他的神情我很理解,但我没有办法,虽然是区人大常委会主任,但他的房子太大,太值钱了,照他那价值补偿,谁也受不了,我说了也没有用。”

“他房子估算多少钱?”冯超问道。

何解放伸出了三个手指头,然后缓缓说道:“三百万!”

“要那么多?!”三百万不是个小数目,冯超愣了一下。

“是啊?一座房子赔他三百万,谁会赔呀?所以我当时就回绝了他,我帮不了他。”何解放说道。

“做企业的钱都投到房子上,不成了过去的地主?!”冯超感到不可思议,说道。

“是啊,企业眼看着越来越困难,他置办家产也是抑制风险的一种办法,毕竟城市的地价和房价越来越高,他还是有眼光的。”何解放说道。

“有眼光个屁,他就不想想,城市发展了,城中村会保留?!总有一天,一家一户,低层楼房,要被现代化的小区取代,他真有眼光就会不在城中村搞这么大这么好的的房子。”冯超一下否定了何解放的观点。

“也是。不过,他不是现在才建房子的,他也是象乔家大院和康百万庄园一样,今年弄个这,明年弄个那,慢慢形成了目前的规模。按平时正常拆迁,他的房子能给他八十万就不错了。三百万的房子,给八十万的补偿,他能愿意吗?那可是他最后的生活保障,如果企业真不行了,房子就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的救命稻草呀!”何解放动情地说道。

看着何解放一筹莫展的样子,冯超陷入了沉思。

是啊,这个情况是比较特殊,企业家有钱,房子质量上乘,装修一流,面积又大,岂是一般房子所能比拟。但拆迁完全是按照房子的面积来算,然后按一定的标准补偿。如果都按质量、装修补偿,就没有公司能补偿得起,那房子永远也别想拆迁。

这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