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明天就要攻打魔教,你是不是舍不得?”
林蕴凡坐在大树下,背靠着树干,仰头望着从树叶间洒下来的细碎阳光。每一片都那么明亮,然后直接掉进他的眼里,待看着面前的人时,总觉得他身上笼罩着一层又一层的光晕。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像天上的星辰遥不可及……
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淡漠,让他与这红尘一点儿也不相容,如果不是知道他曾经的野心,如果不是看过他温柔的一面……这样矛盾的一个人,却深深地吸引着自己的目光,从小时候到现在,一直如此。
什么时候能够停止仰望着他呢,恐怕只有到自己死的那一天吧,林蕴凡苦笑,自从发现了他对哥哥所抱持的感情,就一直处在地狱之中。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舍得不舍得已经不重要。”
左秋离避重就轻地道,心思却还在最近得来的消息上,镜含苍死了?这件事似乎在他的预料之中,又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碧落本无药可解,毒发身亡是必然。可是,总觉得镜含苍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
“哥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林蕴凡信手摘掉一朵紫色的小花,这是他最喜欢的笺雪草,花香很淡很淡,几乎嗅不到……一点儿也不漂亮,不如其它花朵娇艳多姿,可是却和眼前这个人很像。
“胡说什么呢?不要老是说什么死不死的……”
左秋离皱眉,上前和弟弟靠坐在一起,听他这句话,心慌的厉害。仿佛这话一出口,就会成真一样。
“呵呵,我开玩笑呢!”
林蕴凡勾起嘴角露出一抹顽皮的笑,心里却有些发苦:“天天这么对着你,感情却得不到回应,早晚一天我会痛苦的死掉……”
“左秋离,你该死……”
一道红色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院子里,浑身席卷着狂风暴雨般的怒气,手中握着长长的丝带,怒瞪着面前的两个人。
“左护法?”
左秋离有些吃惊,身体却下意识地把林蕴凡护在身后,脸上恢复平淡的表情,静静地直视着怒火中烧的女子。
“为什么?”
黄莺咬牙,强迫自己只是站着,她需要一个答案,不管是教主,还是她自己,都需要一个满意的答案。
“事情已经发生,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左秋离太阳穴跳了两下,他可以对四公子讲述一切原因,对着曾经对自己无比信赖的女子,却只觉得无话可说。他的背叛是事实,利用黄莺也是事实……
“教主死了,你居然只是一句没有什么好解释……左秋离,你真的是很该死。”
黄莺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不在,只要是一个能令她接受的理由,如此简单,他都做不到……
“镜含苍……真的死了?”
左秋离身子还是颤抖了一下,语气也有些不稳,听不出他说这话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啊,这下你高兴了吧?你的奸计终于得逞了。教主明天就要火葬,以后世上再没有镜含苍这个人……”
黄莺冷冷地讥讽道,手里的丝带如灵蛇般飞扑过去,间断的长勾瞬间就要抓上左秋离胳膊。这种毫无预警的偷袭,本来她是不屑的,可是为了给教主报仇……更何况她面前的只不过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哥哥,小心!”
林蕴凡看左秋离心神有些恍惚,这钩子要是抓到身上,肯定是鲜血淋漓,当下也就顾不得什么了……身子巧妙地一转,立刻移到了左秋离身前,以掌代刀向女子肩头劈去。虽然是肉掌,却夹带着呼啸的风声,黄莺晓得其中厉害,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左秋离这才回神,手里长剑立刻出鞘,青色寒芒暴涨,牢牢地护着自己和林蕴凡。
“以为这样我就怕了你们么?”
黄莺冷冷一笑,左手中又多出一条丝带,她素来是单手对敌,双绦齐出的绝技还没有施展过,就连风火雷电四使也不知道。并非有心隐瞒,而是没有必要,只是一条丝带,就已经足够。
“哥哥,你自己小心就好……”
林蕴凡微笑起来,取下一直作为装饰用的腰带,紫金色的光芒滑过,原来是一条可以缠在腰间的软剑。他不是不会武功,说起来武功还真是不错,只是在哥哥面前不想表露出来而已。如果可能,他宁愿一直被哥哥保护在羽翼之下……
左秋离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分别许久的弟弟,看他熟练地运气在软剑上,一柄流光闪烁的宝剑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呢?一向体弱的弟弟,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武功高手?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林蕴凡左手在剑柄轻弹,发出清脆悦耳的凤吟,手腕一翻,剑尖毫不留情地向黄莺刺去。丝带和软剑在兵器中本来就属于极为难练的一种,现在遇到一起算是势均力敌。
两把长剑对两条丝带,穿花般来回飞舞,煞是好看。只是黄莺这边却并不轻松,虽然说两条丝带同出确实增加了不是威力,但内力却消耗的更快,一百招下来,早已经是香汗淋漓,气息也不再平稳。
林蕴凡的武功在三人之中相对弱一些,每当难以应对的时候,左秋离总是会适当地补上一剑,甚至不顾自己是否会受伤……
“哈哈,好一个兄弟情深啊!”
黄莺脸上笑容突然绽放,她自然看得出来林蕴凡对左秋离的重要,心思一转,攻击左秋离的丝带突然收回。
两条丝带一前一后飞出,却同时攻向林蕴凡,爪勾上闪烁着幽幽蓝光,目标却是他的肩膀和胸口。
林蕴凡自知避无可避,索性闭上眼睛,等待着疼痛的降临。
良久,痛感并没有来袭,他缓缓地睁开眼睛,但见左秋离右手长剑和一条丝带纠缠在一起,而左手却死死抓着领一条,拉扯之间,汩汩的温血顺着丝带流下,天蚕丝却仍是雪白未沾染上一丁点儿颜色。
心口一痛,林蕴凡手中软剑已经对着丝带的主人刺出,准确地对着她心窝的位置。
左秋离却出乎意料地松手,黄莺冷不防向后退了一步,那一剑浅浅地刺在她的肩上。如果不是左秋离,她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哥哥,你没事吧?”
林蕴凡上前,心疼地握着那还在流血的左手,脸色难看至极。
“你走吧……”
左秋离望着面前一脸心灰的女子,想起从前她对自己的种种好处,这份情自己是还不清了。
丝带收起,黄莺心中恨极,却知自己再没有办法报仇,嘤咛一声,掩面跑了出去。总有一天,她会杀了这个人……
“凡儿,你长大了。”
左秋离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任凭林蕴凡为他包扎伤口,上好的金创药带着些微的凉意,让疼痛减轻了不少。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长在江湖行走,受伤已经是家常便饭。他的凡儿,却从小就受不得半点儿痛……
“哥哥,我不是有意的,我会武功的事……”
林蕴凡小心地为哥哥包扎好伤口,仰着脸紧张地注视着那张淡漠的脸孔,除了心慌就只剩下意乱。
“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的病好了,我开心还来不及……”
左秋离用未受伤的手拍一下弟弟发顶,宠溺地笑道。只是这笑却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黄莺的话,是真的吧!
镜含苍的死,终于被证实了,任何人都可能在他面前做戏,然而告知这消息的人却是黄莺,从她口中吐出的话,就只有真实。
明天就要火葬么?心里某个角落突然空了,原本以为不在乎的,却没有想到已经深入骨髓……他以为不会伤心,几年的情谊却不是虚幻……
“哥哥,你在想什么?我陪你进屋休息好不好?”
林蕴凡轻轻摇着兄长胳膊撒娇道,兀自想心思的左秋离,像是自成一个世界,就连他这个“弟弟”也无法进驻,这样的发现让他不悦,所以只有尽可能地破坏,让他和自己同处于一个世界。
灵堂,白色的布幔,白色的花,一口沉重的棺材放在正中,到处弥漫着一种死亡的气息。白色的蜡烛摇曳着,夜里的山风本就刺骨,现在更夹杂着一种森森的阴沉寒凉。
“四公子,就让我们在这里守着吧,你还是回去休息的好……”
风使一脸肃穆地站着,看着画上那些松鹤还有白菊,明知道棺材里空无一人,但联想到教主现在的状况,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到极点。
“我想静一静,你们先回去吧!”
摆摆手,示意守在灵堂里的风火雷电离开,随便找了一个蒲团坐下,只是盯着烛火发呆。
黄莺中午回来的时候,肩上带着伤,即使她不说,我也知道到底是被谁所伤。这是预料中的事,我早知道她一定会去找左秋离……也知道那人不会杀她……
自嘲地笑着,右手抚上有些僵硬的脸颊,什么时候我变成了为达目的的人了?或许,我的本性就是如此,只是遇到镜含苍之后,彻底地被激发了出来。
突然想到表哥,如果他知道,美丽的外表下,我的灵魂是如此的邪恶,那么他还会如痴如狂地陷下去么?他的感情,接近于迷恋,或许总有一天会清醒过来……
“出来吧,你难道不是为了见他最后一面么?”
头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地传出,灵堂里仍是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
我也不再说话,耳朵敏锐地感受到那几不可查的呼吸,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足音响起,左秋离的身影在入口出现,一身素雅的白衣,手里仍然拿着那把剑,脸上一片淡漠。
“没想到,他真的死了……”
左秋离声音平稳地道,听不出有半点儿忧伤,眼睛扫视着灵堂里的一切,却像是置身在郊外一样无动于衷。
呵呵,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么?那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心中暗自觉得好笑,又有着说不出的愤怒,如果不是留着他还有用,我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脑子里闪过一百种可以让他痛苦死去的方法,最终我还是决定放弃。死了的人,是没有价值的。
“我总要来确定一下才能安心。”
左秋离一步一步走近棺木,看着还没有上钉,左手缓缓地伸出,却没有碰触那黑亮的表面。
心里有种强烈的渴望,想要再看他一眼,这个人是没有那么容易死的,或许这棺木里什么也没有……左秋离脑袋里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左手运气,棺木在没有人碰触的情况下,缓缓地打开了。
一张熟悉到刻在脑海里的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是如此的丑陋,但他知道那紧闭着的眼帘下,有着全天下最漂亮的眸子。当他微笑着说话的时候,那双眸子总是流光溢彩,就像是有无数的星星在里面晃动。
心神有些恍惚,他伸出手去,碰触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孔,指尖的凉意让他收神,那种触感……
“这个人,是假的,镜含苍还活着……”
左秋离眼睛倏然睁大,盯着面前的尸首,他的脸上易了容,虽然施展出来的易容术很高超,他却还是辨认了出来。
“没错,这里面躺着的,不是镜含苍。”
微笑着站起来,我缓缓地走过去,眼睛和左秋离相对,看到他的眼睛里居然有种类似于喜悦的存在,这个人还真是该死的矛盾。
“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为了引我出现?”
左秋离聪明地一语道破所有事情,他还真是笨蛋,黄莺不可能骗自己,但是她却被眼前这个人给骗了。
“是啊,虽然骗过你不容易,你还是真的来了……”
说不上得意,这些是意料中事,只要抓住了人的某些盲点和弱点,想要成功其实很简单。
“你以为自己能抓得住我?”
左秋离声音沉了一分,看着面前的人,她这次并没有带着那把琴,或许自己可以拼一下,大不了就是一个死……
“左秋离,你是在是不是觉得头开始昏昏的?四肢也有些无力?”
他刚才打开棺盖的时候,已经吸进了无色无味的软骨散,这可是我研制了很多天的得意之作,就算他一开始可以运功抵挡,现在也已经太迟了。
“朝廷已经发布命令,正是攻打魔教,你以为抓了我就能有所改变么?”
左秋离冷冷一笑,身子却软软地顺着棺木滑了下去,重重地跌倒在地。心里却无畏无惧,不管是折磨还是死亡,他都不怕……
“唉,抓了你是不会有什么改变,可是你那个宝贝弟弟就不同了……而且看得出来,你在他心里有着很重要的地位……”
这个,才是我诱抓左秋离的目的,林蕴凡的弱点,就是他的宝贝哥哥,我倒是很想知道,他可以为了左秋离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你……你卑鄙……我绝对不会允许你伤害凡儿一根毫毛……”
书生剑左秋离,褪去了所有的温文,犹如一只暴怒的狼,冲着我呲牙咧嘴地威胁着。不过,对我而言没有任何说服力就是了。
“卑鄙?这个词你应该很熟悉才是。我们应该是不相上下才对……”
蹲在他面前,手指在那如玉的面庞滑过,一直在那纤细的脖子游移,我真正想做的,是用力地掐死他,看着他在我的手里痛苦地挣扎……
“来人,把他关到地牢里去……”
风火雷电早已经守在外面,这时候立刻冲了进来,看到左秋离狼狈地软倒在地,恨不得过去踹上两脚解解气。
“要好好对待人家,怎么说之前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如果林大人看到他的宝贝哥哥受伤,一定会很心疼,到时候一生气真的会灭了我们整个魔教呢!”
果不其然,每次一提到林蕴凡,左秋离情绪就异常激动……这两兄弟,还真是很有意思啊!
“行了,把灵堂撤了吧,明天把棺木里的人火化了……”
看着仍旧是刺眼异常的灵堂,突然觉得疲惫不堪,只想回到竹屋里好好休息。
自宣布讨伐安平王开始,围剿凤孤山的兵力如我所料减了一半,这也正是我当初挑起战争的原因。现在甘修文的注意力不得不放在凤霄身上,魔教的压力自然就减轻许多。
京城里还是一派歌舞升平的假象,毕竟是天子脚下,反而意外地安全些。只有安平王所在的封地,许多百姓面临着流离失所的处境。
甘修文在朝堂上微笑着,说话仍然是不咸不淡的语气,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就连龙座上的小皇帝,也仍然是天真地微笑着,似乎真的不知道,这场战争之后,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在所有人的眼睛里,他都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即便是在甘修文眼里,小皇帝再怎么聪明,羽翼未丰又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