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作者:尘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054

回蓝的归葬问题,因其同母妹和硕敦恪公主回玉也支持额驸仓津的决定,康熙终是同意将回蓝葬在玉松山,并将整个玉松山皆划为公主陵园,将公主府改为园寝,纠结多天的公主归葬问题,终于落下了帷幕,只是翁牛特部毕里哀达赍王爷,因议公主陵寝事不合礼制被革去亲王爵。

待回蓝所有的葬丧仪式全部结束,已到了八月底,康熙已于半个月前起驾巡幸科尔沁,因哲楠必须随驾,康熙便命我带着曾照顾过我的凌伊,留在巴颜额尔追陪伴回玉继续为回蓝守灵,待守灵期满再与回玉一道返回科尔沁。

现在的公主府已更改为公主园寝,仓津以公主喜静为由,将大部分奴仆迁出了府外,自己只带着几个贴身的人留守,回玉身边也只留下了几个近身侍候的丫头,这样下来,一个诺大的公主府就只剩下我们十几个人,显得分外的冷清,不过如此一来,倒是甚合我意。

灵堂设在回蓝生前居住的思忘居,一处植满桃花的院落,院子不大,但十分精巧,布局也是别具匠心,从回蓝陵寝的事可以看出,仓津对回蓝应该是非常好的,据玖儿说,成亲三载,仓津万事均以回蓝从先,只要回蓝决定的事,仓津从无拂逆,回蓝刚有身孕的时候,因医官言回蓝身子柔弱,不宜生产,仓津便委婉劝回蓝将孩子打断,可被回蓝严词拒绝,仓津无奈只好在草原遍请名医,为回蓝调理身子,可惜回蓝仍是没有撑到最后。

静静跪在蒲团上,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摆在面前的古琴,玖儿一身灰麻僧衣,侧跪在一边,眼睛也是盯着琴,回蓝刚下葬,玖儿便求了仓津,愿削发为尼,永远留在玉松山为回蓝守陵。

默默盯着琴看了半晌,伸出略有些颤抖的手,轻抚着琴弦,眼内又是一阵热,忙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公主走时,可有交待?”玖儿拭了拭眼角的泪,低声回道:“公主临去时,只是吩咐奴婢将琴交给姑娘,说是姑娘自会明白。”“哦!”我若有所思的应了声,轻轻将琴抱在怀中,翻来覆去的仔细看了半天,才发现在琴弦的底坐边缘各有两行小字,可是字太小有些看不清楚,玖儿忙起身掌了灯来,我这才看清左边刻着: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右边刻着:此生我为公主,来生我愿为琴。

回蓝,你可是想让我将此琴带给他?这一生你生来即为公主,你有你的责任,这是你无法摆脱的命运,所以来生你愿化为古琴,只为永远伴在他身边,是这样吗?抬眼看着香案,不停袅袅升起的轻烟,慢慢幻化在空气中,我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轻烟中看见一个妙漫的身姿,随着轻烟升起,又随着轻风而逝,耳响似传来一阵遥远的虚无飘渺的歌声:“-----那一世,我细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那一年------”

“回蓝,你可是要去寻他?”我站起身,慢慢靠近香案,伸手想要握住那不断消逝的轻烟,好像如此就可以留住回蓝,轻烟从指缝间穿过,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终是看不见丝毫曾经出现过的痕迹,泪一滴一滴滑落在琴弦上,“姑娘-----”身后响起玖儿略有些担心的声音,漫无意识的回头,回玉一袭白色长衫,静悄悄的站在灵堂门口,眼睛痴痴望着我,眉头深锁,眸光再也没有以前的清净明亮,触目之处全是凄迷,好像凝固了这世间所有的悲伤和绝望。

“奴婢见过公主。”我垂下睫,软软的滑倒在地,向她俯身请安,回玉站了半晌,这才走进屋,身子似有些不稳的走到灵前的蒲团上跪下,玖儿看了看我,又看看回玉,最终也只是退到门外,反手掩了门。

我抬眼看了看仍跪在地上的回玉,眼中模糊了又清楚,清楚了又模糊,突然觉得回玉明明就在我眼前,为什么我会觉得她竟是如此遥远?遥远到我们像初次相识,遥远到我已经忘了那些曾令我快乐和痛苦的过往,双手使劲捏着琴,指尖的痛楚让我记起,我曾狠狠伤过回玉,是因为我的自以为是,回玉才会葬送一生的幸福,这些曾发生的并不遥远,只是我本性薄凉,刻意将它们遗忘。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正在悔恨懊恼,忽听回玉淡淡的声音,这是白居易的《长相思》,我一怔,回玉侧过头,道:“听说何峰成亲了?”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好垂下睫,回道:“是一般的悲伤绝望,足以吞噬这世间最为坚固的东西。

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滑下来,我垂下头,默默倚在他胸前,伸手环住他的腰,咬着唇拼命压抑着即将呼之欲出的呜咽,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伸手紧紧搂着我,头放在我的肩头,喃喃自语:“回玉-----她-----恨我。”冰冷的泪水滴落在脖颈,忍不住一阵轻颤,我默了会儿,慢声道:“不,她不是恨你,她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暮色渐晚,我和十三阿哥斜靠在马车上,每人怀里都抱着一坛子酒,车内酒气冲天,微醉的感觉让我有些高兴,好像所有的痛苦都已远去,只剩下欢欣愉悦。抱起酒坛使劲灌了口酒,笑看向一旁默坐的十三阿哥,道:“难怪世人都爱饮酒,酒真是个好东西。”

十三阿哥也喝了口酒,淡淡看向我,道:“酒有时确是个好东西,只可惜借酒消愁愁更愁。”我白了他一眼,嗔道:“能不能不要这么清醒?”他苦笑了笑道:“你这跟自欺欺人有何分别?”我嘻嘻笑了笑,道:“自欺欺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一刻我是快乐的。”在这个社会,不自欺欺人,日子可要怎么过?一想就又觉得满腹烦恼,只好猛晃了晃脑袋,心想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抱着酒坛,时而自话自饮,时而跟十三阿哥豪气对干,两人这么你来我往的,少倾两坛酒已见了底,十三阿哥拿着酒坛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嘿嘿笑了两声,翻了个身从座下又拿出两壶酒,一壶递给他,一壶自己抱着,见十三阿哥面有惊奇,得意的笑道:“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爱喝两口。”十三阿哥一愣,怔怔看了我半晌,忽地问道:“你晚上常常睡不着?”我喝了口酒,耸耸肩没有说话,十三阿哥伸手按住我又要往嘴里喂酒的手,又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脑子有些晕晕乎乎,说话也不利索起来,见十三阿哥一直皱着眉看我,眼中满是忧伤,我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眼,道:“别用这种眼光看我,我会伤心的。”话刚落音,我又笑起来,边笑边道:“难得能跟你这样轻轻松松喝酒,别想伤心的事情,好不好?”我缓缓放下捂住他眼睛的手,满脸期待的看他,半晌,他轻点点了头,柔声道:“好。”

我又嘻嘻笑了起来,将腿翘起来放在软座上,伸直身子,歪来歪去想找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十三阿哥起身坐到我身后,让我靠在他身上,舒舒服服倚在他胸口,眼神变的迷朦起来,口齿不清的说了声:“谢谢。”身后的人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语气更是轻柔的道:“晓枫,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浅眠的?”“浅眠?”我不以为意的笑了两声,道:“什么浅眠?我根本就是失眠,有时候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抱着酒,一个人在院子里赏花赏月赏星星。”

说着又轻轻哼起了歌,“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人间宫阙,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唯恐-------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唱到最后,声音已有些哽咽,我捂住双眼,喃喃道:“我讨厌一个人,更讨厌一个人喝酒,可为什么我总是一个人?”

身后的人身子明显一僵,伸手圈住我的身子,将头放在我的肩上,低声道:“是我们欠了你。”不喜欢这种沉默忧伤的气氛,我挣开身子,借着酒劲拍了拍他的脸颊,笑道:“觉得欠了我,就陪我喝酒吧!”十三阿哥拍开我的手,嘴角泛起几丝笑意,拿起酒壶大喝了口,我笑赞了一声,也抱起酒壶猛喝了几口,放下酒壶的时候,最后仅存的几分清醒也消失怠尽,十三阿哥苍白俊逸的脸,慢慢有了重影,又慢慢幻化成三张四张,我摇了摇头,嚷道:“别晃,晃的我头都晕了。”

怀里的酒壶被人拿走,我不满的嘟哝一声,耳边响起十三阿哥低沉的声音:“晓枫,你爱四哥吗?”“爱。”我毫不犹豫的回道,从没有说话如此利索过,我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原来醉酒也有这个妙处,不必说一句话想三想,整个人都憋的慌。可笑着笑着,嘴角的笑又变成了苦涩,我和四阿哥中间已隔了太多太多,多的我已经不敢再有奢望,“唉!”长长叹了口气,真是好苦啊!

“如果有一日,四哥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恨四哥吗?”十三阿哥好似压抑着极大的悲痛,心里好生诧异,正欲起身询问,不料身子刚一动,顿时一阵晕眩如潮涌般袭来,人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我听见自己轻柔却坚定的声音:“我不会恨他,永远都不会恨他。”

<hr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