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驴车上的风暴
作者:风起冰尘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011

南疆中午的太阳非常的炎热,大路上不时稀稀拉拉地跑过几辆汽车。路边的便道上,一头浅灰色的小毛驴无精打采地拖着身后的胶轮平板车,慢悠悠地往南走着。

赶车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维吾尔族青年,嘴里哼哼唧唧地唱着小曲,看上去心情不错。搭车的五位客人虽然穿得普通,但是出手却不小气,在博斯滕湖区用两元“天山票”包了自己的车去库尔勒,这三四个小时的路程可是赚大了。

“小伙子,你在唱些什么啊?”身后的一位客人好奇地问道,“是你们维语吗?”

“啊,啊,是维族的民歌,我自己瞎编的词,叫,叫,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库尔班.达赫鲁眨了眨眼睛,支吾着回答;确实,这是他自己编的词,内容其实是“今天我宰了头大肥羊”。

“小伙子,嗯,你的名字怎么叫什么来着?你家里农活不忙啊,怎么有空在路上转悠呢?”

“叫我达赫鲁好了,我家……”达赫鲁看见是那位出面雇车的老爷在发问,刚要回答,突然3骑快马从驴车后方飞过,灰尘急骤的扬起。小毛驴吃了一惊,在原地打起了转;霎时尘雾弥漫了道路,只看见了中间乘马者的獭皮帽,鞍子上金属饰物的反光还有点耀眼。

达赫鲁怔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地低低骂了一句:“狗巴依!”象是自知失言,他低头调好毛驴的方向,默默地赶车又在前进了。

“怎么?你认识他?这些人怎么那么飞扬跋扈啊?”看见达赫鲁突然不说话了,问话的客人有些奇怪。

“老爷不是本地人吧?”达赫鲁依旧低着头,语气里有着说不尽的愤怒,“中间那位戴獭皮帽的家伙—阿布都热巴克就是我们阿瓦提乡的乡长,我家祖孙三代都是他们家的长工,祖父活活累死,父亲打了一辈子长工穷得什么都没有,我从10岁起就在他们家干活。前些日子省军下来组织人修路,我就偷偷跑了出来,在施工队干了几个月。多亏这次政府不知道发了什么善心,居然如数付清了点工钱;这不,我才能买了辆驴车,在县城附近拉拉货物。土地都是巴依他们家的,做长工?还不如这样自由呢。”

“这大半年来,你们乡里难道就没有变化吗?”听着听着,客人的眉头攒得紧紧的;他还是忍不住追问道:“政府的税收今年减半了,农民总该轻松点吧?城里开了不少工厂,收入听说也很稳定,大家为什么不外出做工啊?”

“少交?这些巴依不让你多交就不错了。外出做工?哪有那么容易,我有几个长工伙伴想出来,巴依就给他们看了帐簿,硬说他们祖上还欠了上百秤粮食,如果敢走就要把他们告官关起来……”达赫鲁一开了口就收不住了,“象阿布都热巴克有个亲戚在吐鲁番,听说还当了什么保安营的营长,他们有枪有权,在乡里更是肆无忌惮了……”

“太过分了!”客人的脸色铁青,喉头重重滚了几下,还是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愤怒。

“小,小声点,”达赫鲁打了个激灵,虽然明知左右无人,还是害怕得张望了一下。他压低了声音,有些自怨自艾,“这几百年来都这样,大伙也算认命了。我算知足了,自从这次省军下来,起码附近大大小小的马贼、流匪是基本绝迹了,否则你就算送我驴车,我还不敢这样大大方方四处转悠呢。再说了,这几个月来,城里过来的洋碱、洋油、洋火、洋布、食盐都便宜了许多。虽然长工家里本来用的不多,但毕竟生活还是方便了些。”

“达赫鲁,不用怕,你说得很好,越是真实的困难,我们越是要去面对,”客人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对他说,“你看你,有志气自己出来做活,不也活下来了?说说看,如果让你当乡长,你能做得好吗?”

“老爷您别开玩笑了,”达赫鲁呵呵傻笑了起来,这位客人真有意思,这样聊天自己好像也不那么拘束了,“我,我什么书都没念过,哪会当什么乡长?再说了,几百年来也没有这个理啊,哪有长工的儿子当大官的。”在他眼中,乡长可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官了。

“咱们随便聊聊嘛,否则一路上也太闷了,”客人不以为忤,继续拉着家常,“比如说我当乡长吧,就肯定没你好,既不懂维语,也不认识人。而你当乡长,起码比那个阿布,阿布什么来着,要强吧?”

“阿布都热巴克,”小伙子接了上去,他抓了抓头,认认真真地说道,“那是当然,虽然我做不好事,管不好那么大的地方,最起码我不会像他那么欺负人,连别人家里过冬的粮食都不放过。”

“哈哈,说的不错啊,咱们做乡长,不求做个最好,起码不要做个最差吧……”

驴车上响起了一片笑声,拉车的小毛驴似乎也被这气氛感染了,“哼哧哼哧”高叫了两声,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达赫鲁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次驴车上的谈话,改变了天山南北的政治生态。和他聊天的,正是一早前往天山军事学院的工地进行视察的路德。慕名游览完了博斯滕湖,听闻介绍说毛驴车是南疆普遍的交通工具,而下午也没有特别安排,路德就带了几名卫士顺路搭了达赫鲁的便车。

这次谈话迫使路德正视旧框架下根深蒂固的传统势力。自喀什北进之后,路德尽管以雷霆之势控制了迪化,但为了安抚人心,全疆的官员任用依然维持不变。与苏军大战打乱了随后的计划,不得已之下,元气大伤的新疆人民自卫军退到天山以南,以库尔勒地区为中心休养生息,也无力对现存的政治结构作大的改变。

这大半年来,以南疆道路建设为依托,喀什、阿克苏、库尔勒、吐鲁番和哈密为轴心,实际控制的主要区域的依然不过是几个县城和重要矿产区。只要看看南疆司令部所在的库尔勒,其所辖的广大农村依然处于有效的统治之外。因此,为了能集中全疆资源更好地整军备战,必须以非常手段建立高效可靠的行政体系,获得各阶层民众的支持。

1932年9月,南疆剿匪司令部在戒严的名义下正式颁布一系列改革措施,完成了对传统政治力量的一次彻底洗牌,史称“驴车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