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意认为,宝姐姐这一夜,哭得是她素日的委屈。多半也有宝玉。薛蟠的冲撞,倒象一个药引子,恼了她。而一人独眠,又才受了气,难免牵扯出她素日的委屈,她深藏着的委屈。袭人也告诉过湘云:“上回也是宝姑娘也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得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这里宝姑娘话也没有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得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十五、六岁的姑娘,受这样的尴尬委屈,谁不在心里难受。何况这还只是曲笔,明写的,暗藏的呢?她就不受人白眼?所以,她哭了一夜后,倒显现出与黛玉一样的娇柔清爽心肠来。虽说这回,二人的相逢并不和谐,却为此故,加上那“花阴底下”,竟别样生花。
宝钗走后,黛玉还自立于花阴之下,远远的却向怡红院内望着。??美甚!自是黛玉之前便在这里远眺宝玉所在。此时才觉得,万紫千红中婉转风流的林黛玉,不仅景美,更道出一个动人的故事。悠长凄美。只为她这一个立于花阴下的守望的姿势,道尽千古风流。
而又在这一幕中,黛玉的玲珑心思也显露了:只见李宫裁、迎春、探春、惜春并各项人等都向怡红院内去过之后,一起一起的散尽了,只不见凤姐,心里自己盘算着:“如何她不来瞧宝玉?便是有事缠住了,她必定也是要来打个花呼哨,讨老太太和太太的好才是。今儿这早晚不来,必有原故。”
谁说黛玉只一味伤春悲秋,不明世事。她只是不在这上头花心思。于人情,也不是不懂,只是不屑周旋于这番客套虚伪。不然,如何道出赵姨娘那顺路的人情。
记得苏雪林写〈青春〉一文,有这样一句话:“同样幼年多病,从药炉汆鼎间逝去了寂寂的韶华;父母早亡,养育于不关痛痒之手……这也是春天,也是青年。
这正是黛玉寂寂流逝的花期。
雪芹巨笔,再不肯松手。正在黛玉想到有父母的好处的时候,紫鹃来叫黛玉回去。恐她劳累了,站久了,药也凉了云云。黛玉却回她:“你到底要怎样?只是催,我吃不吃,管你什么相干!”好一副娇态,不能承欢膝下,幸有惠紫鹃可让她撒娇。而回了潇湘馆,又是“满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感怀起崔莺莺又悲自己的身世。而那鹦哥又嘎的一声扑了黛玉一头灰,黛玉薄嗔了一句,又殷询鹦哥是否进食。鹦哥又学黛玉吟葬花辞,逗得黛玉紫鹃直笑。吃毕药,又是“窗外竹影映入纱中,满屋内阴阴脆润,几簟生凉。”黛玉无事可做,隔纱窗调逗鹦哥,又教与它诗词……
真是追魂摄魄。也是到了此时,更显现黛玉住潇湘馆真是归得其所,相映相衬,不着痕迹。又是好一只鹦哥,哄出林姑娘这活泼自然,纯朴的秀丽颜色。因又想到紫鹃之前的名字可不就叫鹦哥……难道是巧合,又或者别有用意?
黛玉站在花阴下,好不悲凉,清美,超凡拔俗。又是一副少女心思,又是一回深尽的悲剧意识的吟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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