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姑娘为何这样问？”
杨康反应很快，快到我甚至要以为他是已经等我问这一句话等了很久一样。
他轻柔地笑，却笑得很空洞。
我道：“我问，你回答便是。”
“我为何要回答？”他好整以暇，我默然，因为我的确没有什么立场去问他，说起来我跟他根本非亲非故，交情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但我必须为自己找一个理由。
“因为穆姐姐喜欢你，你的决定关乎她的未来。”这个理由够光明正大了。
杨康却摇头，轻声道：“她的未来，与你何干？”
“好吧。”我投降了，“是我想知道。但是我不会告诉你我为什么想知道，你愿意回答便回答，不愿回答我也不勉强。”其实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连我也不知道。问清楚了又如何？原著里的杨康，到后来根本就谈不上要当金人还是宋人了，他只是为了自己而去做事，而且我一直觉得，到后来对于杨康来说，他自己到底想做金人还是宋人，连他都没仔细去想过，甚至是一个被他一直逃避的问题。那我现在问这个还有什么用处？
没想到我这般坦白，杨康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终于出现一丝波动，不再是那应付般的微笑了。
“我这些日子和郭兄四处游历，想的便正是这件事。”
我急问：“想出结果了吗？”
杨康摇头，反问道：“黄姑娘想让我如何选择？”我奇怪地看他一眼，道：“你自己的人生，我来选算怎么回事儿？选对了，你不见得觉得是对，反而怨我。要是选错了更糟糕，你不是要恨我一辈子！”
杨康苦笑：“可是我总觉得，我的人生似乎不在我手里，是上天在玩弄我。”
不是上天，玩你的是金庸。
我怪异地笑了一下，心道你知足吧，好歹你只是觉得自己的命运被其他人把握，被别人玩弄，可是我是确实的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却还要按照剧本去做。不知道可比知道要幸福的多。
“是哦，上天玩弄你，你干脆自暴自弃，干脆一切都让别人安排就好了？”我冷哼一声，心里暗骂他无用。
杨康的眼神蓦然深邃，他定定地看了我许久，突然释然地笑了，又用那种很轻柔的声音说道：“黄姑娘说的是，我明白了。”
等等！他这是什么意思？我好象没说什么劝解指导的话吧？他明白什么了？我怎么不明白？
这次杨康真的在笑，不是一开始初遇他时那种谦和温文的笑，不是郭靖说的嘲讽淡然的笑，不是我看到最多的空洞的，虚应的笑，而是发自心底最真实的笑。似乎是一件困扰他许久的问题终于解决了一样，但是这下又轮到我困扰，因为我实在想不起来我究竟帮他解决了什么问题，或者他自行解决了什么问题，说了半天，我们都可以说在扯些有的没的，完全没有讲到重点嘛！
大概是我的困惑太过明显，杨康竟然开始问起我来：“黄姑娘，你可有困扰之事？”
“困扰的事？”我一大堆困扰的事，他说哪件？
“黄姑娘，在下奉劝一句，有什么问题，随心便可，千万不要自寻烦恼。”
“随心？你说随心所欲？！”说的轻巧！你又不是穿的，你又不知道剧情！
最重要的是，你又不怕不按剧本来会不会遭雷劈！
杨康点了点头，又用他那温柔到几乎可以溺死人的眼神望着我了。
“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才发现世间变化无常，对的也许明天就变成错的，黑的明天或许就变成白的，敌人也许一夕间就成了朋友，亲人也许转瞬间就成了仇敌——人生在世，一切皆是变化，太过拘泥，反而徒增烦恼，不如抛开一切随心而活。”
我心底又是一阵怒气，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自然说得轻巧！“照你那样说，既然世间一切都不可靠，那干脆所有人都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那这世间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规矩了？！”他以为玩个“难得糊涂”，就可以挡掉一切事了？
他摇头，“大节自然还是要顾。”
我眯起眼：“那我就问你大节！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八德之中忠字当先，你要忠于哪个国家？”
“这个……”杨康的眼神突然清澈又明朗，似乎真的是想得很通透了一样。“我是吃金人米长大的宋人，所以我是宋人，也是金人。无所谓非得是哪一边。”
“可是你别忘了金宋是对立的！”以为当鸵鸟就可以逃避掉一切了吗？
没想到他却笑了，“两国久战连绵，早已元气大伤，现在若有另一势力虎视耽耽，金、宋必亡。到时便也没有什么对立不对立的问题了。”
不是吧？难道他说蒙古？我就说他是穿的他还不承认！“咱们大宋自打建立便战事连绵了，但还不是一直撑过来了？你怎地知道在你有生之年金、宋两国必亡？”除非你知道历史。
杨康摇头道：“我不知道。但金国虽然表面强盛，其实这些年也已经**不堪，再也找不出几个良兵勇将了，甚至朝中有大臣很满足现在的安逸，而想维持现状就好，因此金国至少十年内根本不可能大举攻宋。而大宋的情况也差不多吧。这样的情况之下，两边都不会主动出击，没有战争，我自然不必特别去选择。”
我冷笑：“但是金国却一直欺压宋国！”金人日子过的舒坦，可是宋人的生活可苦了！
杨康苦笑道：“但我又能怎样？杀了大金的皇帝吗？还是杀了朝中所有大臣？好让宋国可以攻打金国？”
我一窒，刺杀皇帝这事，我本来就以为最是无稽，皇室人那么多，死了一个还有另外一个，这个昏庸的死了，说不定上来个精明的，那不是更糟糕。而杀了朝中大臣这一招到也可行，只是……
金国亡了，必会成为久经欺压的宋人的俘虏，那么他们的日子……
我默然，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宋人，自然不会去想那么多，金人死不死关我什么事，他们欺压宋人又怎么说了。可是杨康是被金人教导长大，自然不能不去为金人着想，而我所处的年代，金国也是中国的一部分，就好象一个家里的两个小孩在打架，我能因为叫金的小孩一直欺压叫宋的小孩，就一脚把金踹在地上，然后要宋去欺压金？
当然，孩子间的事，劝解也就罢了，但两个国家的事，不知要严重几千万倍，哪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解决的？我以为自己是谁啊？救世主吗？凭什么去干涉这一切，又有什么能力去干涉？
我苦笑，自己还一直怨穆念慈总逼杨康呢，我这不也是另一种逼迫吗……
我问他是金人还是宋人干吗？他又不是郭靖，他不想当英雄，他想当个普通人不行吗？说得再难听点，他就是想逃避，一直不正是自己身份的问题，又关我什么事了？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甚至他决定要当金人，要与我为敌，都是他自己要走的路，不是其他随便什么人可以任意干涉的呀！
“对不起。”我低喃，真的感到万分愧疚。“我让你为难了。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立场。”虽然我本来就是想问他究竟是什么立场，而他一直没有正面回答我。可我自己却明白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黑，白，还有一个颜色叫灰。
他便是那灰色的第三立场，无奈地看着双方撕杀，没有纯粹的爱，纯粹的恨，双方越对立，他便越痛苦，只有当双方都同归于尽，他才能得到解脱。
或许他希望真的可以打仗，甚至真的双方都完蛋了，这样他至少有纯粹的恨，恨那个毁了他割不掉血缘，忘不了感情的两个国家的那个第三方势力。
放心，蒙古很快会打过来，然后你就只要恨蒙古就够了。
奇怪，我这是什么变态心理呀，还盼着打仗了？
一定都是这阵子气一直不顺闹的！看，果然内伤了，连脑袋都糊涂了！
我郁闷，所以低着头不说话，可杨康也没说话，但我总觉得他似乎在看我，而且眼神绝对是属于很奇怪的那一种，要不然我怎么总觉得特别不自在。
就这样，我们两个呆站着久久……久久……
突然周围风微动，一具温暖的身躯突然把我包裹在内。
“谢谢……谢谢你……”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沙哑。他的手很有力，拥着我，紧紧的。
这一刹我愣住，感觉他的气息，感觉他的力道，感觉他的心思，却感觉不到自己。
宋朝最重礼教……
他是个守礼谦和的人……
我和他其实并不熟……
但这一刹我只感觉到他，感觉不到自己，似乎什么都忘记了，似乎也如他一样，逃避所有让人烦恼的事情，只愿意难得糊涂，度过现在快乐的每一秒……
我才发现自己真的好累，他至少还在寻找自己生命的真谛，但我却没有去寻找的机会，我只有不停地追着剧情跑，让自己越来越累，越来越不想继续走下去。
他真幸福。我想。
他是在得到我的支持而感谢吗？
真羡慕他呀，有人可以支持他，所以他可以想做什么都无所谓。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支持不下去，而决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时候，他……可不可以也支持我呢？
因为现在这一刻，在他怀中的这一刻，我真的感觉很安心，满心的疲惫，似乎也被抚慰了许多，许多。
怎么办……
是他先抱住我，可是现在却变成了我不想放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