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一白遥含远天碧
作者:丹东大米汤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911

河里的水刺骨的凉,落势很急,一下几乎沉到了河底,赵丽屏住呼吸,两手轻轻的打水,身子慢慢向上浮了起来,棉披风吸饱了水,一下变得沉重了,赵丽伸手轻轻脱掉披风,一回头,却看见娘和二叔踏着水走了过来,二叔怀里抱着丝弦,娘穿着舞衣,他们都是满面的笑,“丽儿,我们回家吧!”

回家?好久没有人带他回家了,久得几乎已经忘了建在水滨的那幢木屋了。赵丽飞快的向他们游了过去,和梦中不同,娘没有走,她温柔的向他招手,“丽儿,来啊!来啊!”

“来了,我来了。”娘和二叔就在前方,娘向他伸出手,“丽儿……。”

水中,眼泪迸流而出,他大叫着,“娘……。”双手伸向她……。

手握住他手的,不是娘,是李敢,他用力把他拉上了水面,满面的惶恐,“赵丽……。”

裹在李敢的棉披风中向营地走去的时候,赵丽频频的回首,娘和二叔已经消失了,就在刚才,那么真切的感到他们的存在,连娘鬓边的红花都看得那样的清晰,娘舞衣上的珠翠,在水中闪闪发光……。

忍不住的想流泪,尽情的流,把隔绝了千年的眼泪全部流完,可是不能,面对霍去病、面对静月和桃花,只能笑,满面的笑,心无城府、潇洒自如的笑。他是谁?他是赵丽,谁都知道,赵丽永远都面带微笑,永远都游戏人生,谁知道那璀璨的笑容里隐藏着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呢?

水很热,水汽不断的升腾,整个屋里充满了氤氲的雾气,赵丽呆呆的坐在水中,窗外又在飘雪,娘和二叔在那冰凉的河水里,一定很冷吧!

眼泪还是滴落了,一颗一颗的落在水中的花瓣上,缓缓滚动,就像透明的珍珠,如果娘不死,情愿她优雅的衰老……。

“赵丽……。”

静月带着哭声,“我们熬了鱼汤……。”

“……”

“赵丽……。”

听上去,她们就要冲进来似的,赵丽的声音似乎在笑,“公主,我不喜欢喝鱼汤。”

静月的声音很小,“是御厨熬的。”

原来静月知道自己做的东西不好吃,难怪最近总往厨房跑,原以为是自己做东西,原来是在学艺。

乳白色的鱼汤,熬得很鲜美,喝了两口,嘴里带着淡淡的甜味儿,“好喝吗?这些鱼,是李敢他们在冰层上捡的。河面的冰层破开后,很多鱼都跳到冰层上,很容易就捡到了,还有很多,你多吃点。”桃花一口气说了很多的话,赵丽面带微笑,一言不发,只觉得心烦,在家的时候,从来没人敢这样的烦扰他。

睡着后,只觉得冷,就像全身仍然浸泡在冰水里一般,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星光很微弱,远远的地方,有一棵巨大的柳树,娘推着木盆,艰难的向河流漂去,一边漂,一边轻声安慰痛哭的自己,“丽儿,别怕,我们很快就到岸边了,别怕……。”

一个浪头过后,娘不见了,只有她鬓边的红花顺流而下,“娘……。”

醒过来时,却在马车里,一车雪白的貂裘,听声音,似乎已经进了长安,听见小贩叫卖的声音,然后是翠儿和二嫂的哭声。

回家了?只是车帘紧紧的关闭着,不辨真伪,赵丽轻轻的闭上眼睛,不知这次,是不是仍是李敢带自己回家。

暖阁里满是淡红的火光,怒放的梅花随意插在落地的花瓶中,发出阵阵的幽香,赵丽时睡时醒,恍恍惚惚,如在梦中,一时似乎仍在军营中,听见雄壮的歌声;一时回到淮南,花红柳绿,娘穿着鹅黄色的舞衣,站在船头迎风起舞;一时仍在水底,成群银梭般的鱼围在身旁,这些场景,来回交替,如同梦魇。

无论何种场景,总能看见霍去病似乎坐在屋中,摆弄着沙盘,他的神情、动作和从前在宫中和军营中一模一样,没有半点改变。李敢在厨房奋力洗鸡的场面也频频出现,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似乎手中的那只鸡,就是他的天下一般。

更多的时候,总是无声的黑暗,他只是沉沉的昏睡着,不知道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也不知道静月和霍去病搬进了自己的小楼,与自己朝夕相伴。

对于静月而言,无论身在何处,只要和霍去病在一起,她都觉得那是天堂,尽管除了赵丽居住的小楼和翠儿之外,赵家其他的地方和人,都让人觉得那样的庸俗和粗鄙。

赵家的人每天都忧心忡忡,除了老太太、赵丽称为二嫂的初雪和翠儿,没人敢直接上楼来看他,他们只是站在楼下,听初雪从楼上传来消息,再慢慢的散开。

赵老太太是静月认识的所有人中,最具威严的老人之一,她的面容严峻,两只眼睛神采奕奕,充满了智慧。她的生活很有规律,清晨微明的时候,她已出现在赵丽的房中,两个时辰后离开,这段时间里,她只是坐在赵丽的床边,无论他是否清醒,她都温柔的对他说话,两个时辰后,就离开,从来没有耽误过片刻。

而初雪,在老太太离开后,就会出现,静月觉得她总是香气盈人,带着一种难言的风情,她总是欢言笑语,温柔可人,与她交往,觉得如沐春风,可是霍去病并不喜欢她,甚至可以说厌恶,每次听见她的脚步,他总是微微的转过身,以示厌恶。

住了十几天,赵丽的病渐渐有了好转,他不在呓语,不在发烧,甚至能喝完一碗稀粥,又能看见他脸上惹人厌恶的笑容,没过多久,静月就敏感的发现,赵丽也不太喜欢初雪,每次看见她,他的神情总是淡淡的,没有丝毫表情般平淡。

有一天早上,赵老太太来得很早,却没有去看赵丽,她将霍去病叫到庭院里,摒退了身边的所有人,与他谈了很久,然后给了他一个东西,就走了,那一天,赵老太太没有来看赵丽,而是自行出门,去了长安城外赵家的别苑。

静月一直想知道赵老太太到底给了什么东西给霍去病,可是他总是讳莫如深,总不提起,当赵丽身体好转,他就带着他住进了宫里,静月并不知道为什么无论霍去病到何处,他都会带着赵丽,可是他知道,霍去病心里,一定对赵丽有一份非凡的感情。

“霍去病,我们在宫里住了半个月了,你不想回军营吗?”赵丽坐在床边,正慢慢的吮吸手中的柿子。

被问话的人,认真的将手中的石头放进沙盘,又一次以沉默回答了提问,赵丽放下柿子,用绢巾擦干净手,对霍去病招了招手,“霍去病,你过来。”

等了很久,玩够了沙盘的人才慢慢走到他身边,赵丽伸手抓住他的耳朵,“伸出舌头来。”

犹豫了片刻,霍去病终于伸出了舌头,赵丽看了良久,“原来你长了舌头,为什么不说话呢?”

霍去病拂袖而去,重又坐回沙盘旁边,认真的将沙盘旁的另一颗石头放了进去,又拿出来,再放进去,再拿出来,重复做了几次,然后才说:“我的舌头,长给你了。”

“嘿嘿……。”赵丽笑得在床上打了个滚,差点儿掉到床下,却看见一双粉红色的鞋走了进来,他知道是静月,便抬起头了,满面的笑,“公主,今天怎么这么晚?”

静月没有理睬他,“去病哥哥,娘想要梅花,你陪我去摘好吗?”

霍去病将手中的石头缓缓放进沙盘,“不去……。”

静月眼睛一红,赵丽笑道:“公主,皇后今天早来过了,顺手摘走了几枝梅花……。”

“我和去病哥哥说话,要你插什么话?娘娘腔。”静月满面的恼怒。

赵丽看出静月的心情不佳,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又滑了下去,闭上了眼睛,“我和你说话,你装什么死?”

静月冲了过来,看着她气势汹汹,赵丽吓得一抖,忙睁开了眼睛,“公主,怎么了吗?我今天可没得罪你。”

“你,你是个男人,你刚才……,刚才……。”静月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发抖。

赵丽向床里缩了缩,赶快想刚才自己做了什么让静月生气的事,可是想来想去,似乎自己除了说过几话嘲笑霍去病的话,就没做什么事。

看着静月不停的发抖,赵丽忙跳下床,“公主,我刚才可没做什么?”

“你还说没做?”静月几乎在吼叫,“你是一个男人啊,你……,你竟然摸去病哥哥的脸。”

赵丽这才明白静月生气的原因,他忙跳到一边,“公主,我和霍去病说话,他不理不睬的,我只是看看他有没有长舌头……。”

一个枕头飞了过来,赵丽跳得慢了,枕头正扔在他怀里,接着几个杯子又扔了过来,赵丽一边跑,一边躲,“公主,公主,我是男人,就是真的摸了霍去病的脸,也没什么,你干嘛生那么大的气?”

“不行,就是不行。”静月跺着脚,几乎要哭出声来。

赵丽躲在柱子后面,“公主,你放心吧,我绝对没有断袖癖好,霍去病那么闷,我就是女的,也不会喜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