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不断的走了一个多月,久得赵丽认为这条路永远都到不了头似的,直到有一天,李广飞驰着跑了过来,“皇上,已进入淮南国境内。”
空气中,有熟悉的花香味儿,和梦中的一模一样,真的回来了,看到熟悉的山恋和植物,赵丽眼眶一热,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再走几天,就能看见淮水了吧!也许那幢绿色竹屋的残骸还在淮水之滨吧!
一路上,赵丽异常的沉默,有太多的话,总在心中徘徊,却不知道该向谁说,也许唯一能听他讲讲心事的,从前还有李敢,可是近来,他很忙,每日里纵马呼啸来去,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再有就是和尚和黑子了,可是他们有那么多不想对人言的心事,他们的心,也许没有空间来听他的故事了吧。
偶尔看着霍去病灯下沉毅的面容,也有向他讲述的冲动,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也许他不爱听,每天听皇上讲那么多的话,他一定也厌烦了吧!
所以,所有的种种,只能在心里,自己讲述给自己听,一遍又一遍,重复的讲述着过往的岁月,所有快乐的、悲伤的,重复着交替在心中上演,没有一刻的停息。
马蹄幽幽,一步一步的将自己带回过往,飘过眼前的柳絮,如同纷飞的雪花,多少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冬日里,离开了淮南,离开了娘,离开了赖以生存下去的一切动力,从此漂泊无依,如果水中无根的浮萍,总是飘飘荡荡,没有家,也没有亲人。
夜深的时候,总是无法入眠,常常在帐边,痴了一般的看着夜空中闪烁的群星,这样的美丽,美丽得几乎想流尽眼中的热泪。
“你怎么了?”
回过头,却是霍去病,他默默的坐了下来,就坐在身边,感觉上,他也没有平日里那么讨厌了,从前在军营的时候,偶尔他睡不着,他会拉着自己讲上一宿的话,打仗、打仗、打仗,他的话题,永远都是打仗。
赵丽微微的笑,“看河。”
“你的家乡?”
忍不住的想说,“是啊!很小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了,你知道吗?我、娘和二叔,住在淮水边的一幢竹屋里,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住在哪里吗?”
霍去病静静的摇了摇头,赵丽转过头,整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中,“因为我们很穷,那幢竹屋,是别人丢弃的房子,我们住进去的时候,连门都没有。”
不知不觉的,就把心中的话讲了出来,“那个时候,我才三岁,娘每天带着我,清晨走路进城,到酒楼跳舞,深夜的时候才回家,二叔是个瞎子,看不见路,他总是跟在娘身后,听着娘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跟回家。你知道从淮水走进城要多长时间吗?”
不等他回答,自己便说了下去,“要走两个时辰,过四座桥,无聊的时候,我也数过自己的脚步,可是数到一半,就乱了,因为那条路实在是太长了,每次走,都觉得走不到头一般的漫长。”
尽管拼命的忍耐,眼泪还是流了下来,一滴一滴的落下,无声无息的被脚下的土地吸收,没有一点的痕迹,就像春天的杏花雨一般,静夜里,只有风吹过的声音,身边的霍去病,睡着了一般的安静。
“你娘呢?”过了许久,他才问。
“娘已经死了。”又是一阵伤心,原不该提起这个话题,可是眼泪涌出,再也无法忍耐,就如同涌上唇边的话,“娘是被二叔刺死的。”
霍去病伸出手,轻轻的握着他冰凉的手,“说吧!”
“二叔原不是淮南国人,听大哥说,他是从草原来的,遇到娘后,便在淮南住了下来,和娘相依为命,娘被爹抛弃后,他们就在一起,我记得,娘和二叔的感情很好,他们几乎从不吵嘴。
二叔对我也很好,有的时候,酒楼的生意不好,他们没有钱买吃的东西,二叔就会向酒楼的老板讨剩下的馒头,二叔总是等我和娘吃完了,他才吃。有一次,我在街头被几个地痞欺侮,二叔为了保护我,连肋骨都被他们打断了,他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后来我生病了,奶奶说我病得很重,所以娘就把我送回了赵家,奶奶给了娘一千两金子,要她和二叔离开淮南,永远不准回来,娘没有答应,也没有要金子,只说要奶奶好好的待我。
后来,我们要到长安的时候,我对奶奶说,我要和娘在一起,我要留在淮南,奶奶才告诉我,娘把我送回赵家的那天晚上,就死了……。
开始,奶奶只说她是病死了,后来,我才听大哥说,娘是被二叔刺死的,我不相信,就去问奶奶,奶奶当时很生气,她用荆杖打我,不准我再提娘,可是我一直都想知道娘是怎么死的,我一直都不相信二叔会杀娘……。”
说完了,才觉得诧异,为什么会对这个人说起这些呢?这些事,从来没有对人提起过,连李敢都没有说过,怎么会告诉他?是因为闷在心里太久的缘故吗?
“不是。”
“你说什么不是?”
“娘不是二叔杀的。”
星夜下,他的脸庞显得那样的清晰和迷人,“你怎么知道?”
“不是。”
在这世上,也许只有他和自己才坚定的相信二叔不是杀娘的凶手吧!赵丽感激的握着他的手,过去所有的厌恶在这一刻都消失了,无论他打了自己多少的军棍,都及不上此刻,他对二叔和娘的感情那种信心。
“你陪我去看娘好吗?就在淮水旁,我偷偷让人去看过,画了画像回来,娘和二叔长眠在一起,他们的墓上,绿草长青,开满了白色的情人花。”
“好。”
远处传来李敢的呼唤声,“赵丽,赵丽……。”
赵丽忙擦干了眼泪,“李敢……。”
李敢走过来,才看见霍去病无声的站在赵丽身后,忙行礼,霍去病淡淡的点了点头,走到赵丽身边,看着李敢,一言不发。
李敢有些尴尬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看看。
赵丽打开布包,再打开油纸包,才看见那张薄薄的绢巾,上面写满了字,画满了线段,“这是什么?”
“你娘的墓。”
天色渐渐发白了,却没有一点儿的睡意,也许是因为恐惧吧,也许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娘和二叔,就会看见二叔用剑刺穿娘的身体,尽管不相信,可是眼前还是忍不住出现那血淋淋的场面,如果,仅仅是如果,真是二叔杀了娘,娘的心,该是如何的疼痛。
从车帘的缝隙看过去,看个调皮的骠骑,今天异常的安静,他的双眼红肿,无精打采,看上去一晚上都没有睡觉一般。
“环儿,你在看什么?”李夫人明知故问的打笑着自己的侍女,她知道环儿很喜欢漂亮得有些妖艳的赵丽。
“娘娘,你看赵丽,是不是又被皇上罚了,没有一点儿的精神。”环儿转过头,带着一丝关心。
“放心吧!皇上这几天,都和霍郎官在一起,讨论打仗和狩猎,没时间惩罚他,不过我看他今天精神萎靡,是不是生病了?”李夫人转头看着赵丽,她觉得这个孩子挺招人喜欢的,不知为什么,皇上一直都不喜欢他。
“娘娘,要不让他坐在车辕上休息一下?”环儿大着胆子提出了建议。
李夫人犹豫不决,过了很久,“这不太好,要不我和皇上说说,让他在后面的车上休息一下。”
躺在车上,赵丽很快就睡着了,梦里,是一片雪白的花,开得如火如荼,自己孤身一人行在其间,彷徨而孤寂,如同行走在一个透明而华丽的牢狱中,无法挣脱。走了很久,久得自己都忘记了时间,才看见李敢站在远处,对自己频频招手,虽然自己拼尽全力的向他跑去,他还是消失在了远处。
清醒过来,却是在武帝的御帐中,霍去病背对自己坐着,聚精会神的看着绢册上的东西,武帝与他相对而坐,正在讲解什么,双目发出兴奋的光芒。
听到声响,武帝抬起头,“你醒了,一下就睡了两天,去吃饭吧!顺便叫李广来见朕。”
赵丽一回到骠骑营,就被各种声音包围了,和尚激动的冲了上来,“赵丽,我们还以为你会睡死过去,一下睡了那么久,我们都被吓坏了。”
赵丽微微一笑,如果可以,他情愿永远的就这么睡下去,永远也不要醒过来,可是不行,他还有奶奶,还有翠儿,为了他们,他也要醒过来,继续面对悲伤的往事。
喝完汤,赵丽慢慢走到营外,看着漆黑的夜空,今天没有星星,只有浓厚的黑云,难道它们也知道自己心里的悲伤吗?为什么回到淮南,会这样的哀苦呢?不是一直都想回来吗?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呢?
“赵丽。”回过身,却是笑容可掬的黑子,“你还好吧!”
赵丽点了点头,“你怎么不睡觉?”
黑子走到他身边,看了看夜空,“明天也许会下雨。”
心中对黑子那种空茫茫的感觉又漫了上来,这个人,总像隐藏在雾里,让人捉摸不透般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