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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叶雪红最厉害的是他的剑,有人说叶雪红的剑术其实还排不上大陆一百名之内,他能成名主要是因为他够狠,还有人说叶雪红最大的优点在于聪明冷静,对这些叶雪红都一笑了之,他的兄弟紫月曾经给过他一个最准确的评价:叶雪红最可怕的是他的坚韧!
许多人以为坚韧只是一种乌龟式的能力,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只有人生阅历丰富的人才知道:坚韧实在是一种非凡的品质。无论你追求的是武道、魔法、道术、甚至绘画、弹琴、打铁、栽花,你必然会遇到许许多多的难关,有些难关足以让你心灰意冷、偃旗息鼓,惟有最坚韧的人才能迎难而上——能人所不能者,大士也!
伍月晴的伤心离去,又一次触动了叶雪红内心的痛。他怔怔然望着南方的天际,他在回忆自己有意识以来所经历过的一切:姐姐的莫名死去,成为大陆最年轻的杀手,拯救小樱,遇到紫月,从军三年,“蛆之秋”的杀戮,认了蝶儿做义妹,和伍月晴从争斗到相知相惜……他突然感到自己好累了……我才是二十四岁的人呐,不过,也许我的生命快要到头了吧,我的理想……紫月……有那么一刻,他真以为自己要倒下了。
然则叶雪红还是坚韧的,很快他就从情绪中摆脱出来了。人生百年,终究还是要死的,区别只在早晚,既然一天还活着,就要做一天的事。想到这里,他想起要探一下红衣人的底细,于是信步走去。
走到红衣人入住的院落,映入叶雪红眼帘的却是约克本的身影。
“啊——呜呼!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潇湘之浦……来来来,庆祝我们的叶大公子完满解决一夫多妻的伟大命题。”约克本怪笑着迎上前。
叶雪红也不生气,嘴角牵起一抹笑意,没有答话。
约克本走前两步,突然摆出一副很吃惊的表情道:“不是吧!我有没有看错?我看你印堂发黑,桃花成劫。难道二女去其一?哎呀!这是多么痛苦的选择啊,这是多么无奈的收场啊!黯然不?伤感不?”
似乎约克本很喜欢刺激叶雪红的痛处,事实上他这些话足以让人气死,又气活,再气死一次了。然而叶雪红却不是一般人,他是“苍月下的孤狼”。
只见叶雪红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展,到最后甚至变成了哈哈大笑:“哈哈哈,我突然间发现自己很幸运哦。”
“哦?愿闻其详。”约克本有点不好的预感。
“从你满是怨怼的言语中我可以断定你一定遇到了一些不快的事情,而你还有心情调侃我,那说明这个事情其实无足轻重,再结合你从这个院落里走出来,那么我可以断定:一定是你比我早一步来到这里,然后发现对方全跑了,于是你一间房一间房地搜,可就是搜不出一……
星半点线索。”叶雪红丝毫不理会约克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续道:“哈,老约,你真是我的极品跟班啊!我想到的事,你都一丝不苟地替我做了。”
约克本脸容一扭,正想发作,叶雪红低声道:“红花山。”
约克本神色一凛:“你怎么知道?”
叶雪红微笑着不说话了。
红花山,比斗篷社更神秘更地下的组织。约克本知道它的存在并不奇怪,毕竟是多年来的夙敌,然而叶雪红又凭什么知道呢?
叶雪红还说:“通常而言神秘的地下组织都或多或少有点变态,红花山也不例外。据闻红花山的首领是一个神秘美女,而成员却是清一色的男人,不过都是些人妖。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红花山有特殊的渠道可以跟炼狱沟通。可以获得一些只生长在炼狱的药材。”
约克本呆立原地,消化着这条信息——居然是他也不甚了了的消息。
叶雪红回到房间休息了,约克本恍如未觉,想事情想得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清脆悦耳的女声在约克本身后响起:“社长,请问……可以借过一步说话吗?”
约克本蓦然惊醒,转过身去,入目的是蝴蝶。伊静静地伫立在那,婷婷袅袅的体态,樱唇皓齿,明眸善睐,一瀑深紫色的秀发随意地流散在肩上,便是天上的仙女在她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约克本一时间看呆了,嘀咕道:“嗨,真不知那个月晴有啥好的,竟然对身边这么一个大美人视而不见……”
“啊,社长,你说什么?”蝴蝶一脸疑惑,她娇悄玲珑的小鼻子略微皱起,别有一番动人神态。
约克本眼神一阵迷乱,瞬而又收敛了心神,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没有人可以进入我十步之内不被察觉。”他好象忘了刚才蝴蝶正是走到他身后说话才被他发现的。
蝴蝶神情有点不豫,不过很快又释然了,道:“社长,你不要再刺激我哥了,可以吗?”
约克本一听,乐了。他抱起双臂,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廊柱上,晓有兴致道:“呵呵,我不觉得刺激他了啊,他神经很大条呢。”
蝴蝶急声道:“不,他是装出来的,他内心没有表现出来的坚强。”
约克本笑了,笑得莫名其妙:“貌似我跟他即使暂时算不上敌人,却也称不上朋友吧?此外……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蝴蝶眼圈一红,却又硬生生忍住:“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我哥了,你答应我好吗?他的身体已经……已经……”她忽然止住了抽泣,神情间慢慢浮上了一层坚决:“作为交换条件,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约克本眼神一凝,缓缓地抬起右手,伸出中指,冰冷的指尖触在蝶儿锁骨间,然后一路往上,滑过喉咙,滑到下巴,最后轻轻地抬起伊人的玉容。
“任何事…………
包括……”
蝴蝶闭上眼睛,没有答话,只略一颔首。
约克本重重地呵了口气:“叶雪红啊叶雪红,你究竟何德何能,居然让一个如花女子为你牺牲至此……”他略作感叹,又向蝴蝶道:“你不爱他?”
蝴蝶剧颤了一下,道:“他是我哥,我是他妹。”
“嘴巴欺骗不了眼睛,眼睛欺骗不了内心。”约克本瞪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然后他转身而去了,反手抛去一个锦盒:“还给你,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蝴蝶接过锦盒,打开,里面端放着一个小纸鹤,纸边已经发黄,可以看出此物已经有一些年岁了。
“此外,我不想知道你究竟在扮演什么角色,不过说真的,这种智力层面的游戏,不是你能够参与的,你……好自为之吧……”约克本的声音从远处飘来,他的人消失在灰蒙蒙的空气中了。
廊道外的雨粉也是灰蒙蒙地飘,在那如编如织的冷调子当中,鲜嫩鲜嫩的新芽似乎绿得更纯粹了。
蝴蝶紧握着那发黄的小纸鹤,望着约克本消失的背影,眼里滚着一滴泪珠,嘴里呢喃道:“大哥哥,我……”
然而她的泪珠终究没有流落下来。
似乎天更灰霾了,似乎雨更绵密了,密得让人透不过气。
……
小镇中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她说:“姐,我好累了。”
姐说:“妹子,坚持下去吧。姐不会让你失望的,那些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到最后一定都握在你手里!”
她又说:“姐,我实在……实在不想占有什么……”
然后姐暴怒了,最后竟是不欢而散,她挂着深深的泪痕。
而雨,依然是下个不歇。
-2-
伍月晴此刻没有心情。
本来嘛,“没有心情”也是一种心情,可惜伍月晴现在的情况是:心情一片空白。
她不想回忆起任何一点过去。
可那嘴巴酒馆楼顶的满天星彩、那魔尸爪下清瘦而挺拔的身影……还有那似乎掴进自己灵魂深处的两巴掌、那张时刻飘荡在自己梦里梦外的小纸条,还有那平淡的语气和残忍的内容——时时刻刻萦绕在心头。
“我算什么!我究竟算什么!!!”
轰隆隆的雷声中,伍月晴仰天悲啸,继而跪倒在地上,匍匐在泥浆里。
雨,是不曾远离人间的哀伤。
嘴里是为什么那么咸?那么苦?
这是泥泞的味道?还是雨水?还是泪水?抑或是爱情的滋味?
而爱情其实是瑟缩的,它不能抵御那冷然的雨、漠然的风,它只紧紧地把悲伤包裹着,越缠越紧、越缠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歇,空气清新却又阴沉。
那广漠的灰调子天空下,伊孤独的身影消失了,只留下草地里一个坑,坑是寂然的,并似乎向人们诉说着某种无法忽视的缺失。坑旁边还有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一直延伸……
到树林中。
林间,空地上。
闪着绿幽幽光芒的锐匕,吹弹得破的她的细嫩肌肤,距离只有一寸。而这一寸正掌握在她手里。
一寸之间,美好的生命即将消逝。
一寸之间,欢乐、悲伤、感动、失落……都会成为昨天的故事,消散在春雨春风中。
伍月晴换了一身素白素白的衣裳,没有血色的脸上尽是寂然。
或许……她真的只是个表面坚强的女孩?
匕首,刺下!
叮!一声轻响,利箭撞落了匕首,匕首的锋锐仅仅切下了几根汗毛。
伍月晴瞳孔急剧收缩——好诡异的箭,完全没有运动的轨迹,居然是凭空出现的!
“嗒……嗒……”脚步声很缓,绿色的身影出现在树林里面,似乎与林烟融为一体,又似乎他本来就是林烟、本来就是天地间无穷绿的一部分。
“绿皮?”伍月晴失声道。
她并不是因为看见绿皮而吃惊,而是因为绿皮身上散发的气势太强了!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高手的范畴!
才月余未见,他怎么变了那么多?
绿皮脚步很缓很稳,他走到伍月晴跟前,说:“伍月晴,是你么?”他声音比以前更嘶哑了。
伍月晴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这位曾经的伙伴,“啊!”她不禁再一次失声,因为绿皮的眼睛竟然瞎了!
“是谁?是谁弄瞎了你的眼睛?”伍月晴愤怒了!她不能容忍朋友被欺负。
“不是谁,是我自己。”绿皮平静地回答道。
“啊?”伍月晴已经是第三次吃惊了,“为什么?”她问。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提高自己的箭术层次。”
原来上次跟断三断六战斗后,绿皮离开了伍月晴和老斧头并不是因为畏惧,而是悟到了更高的箭术境界。
伍月晴眼神中多少有点落寞,问:“这样做……值得么?”
绿皮嘴角微牵:“我一直相信一点:人心可以超越一切。”
伍月晴咀嚼着他的话,默然良久,最后狠狠地甩了甩脑袋,似乎想把一切思想从脑袋里甩出去。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扯开了话题。
“我去找叶雪红,经过。”绿皮道。
叶雪红……一听到这个名字,伍月晴的心就象堵了一块大石头般的难受。
“找他干嘛?”她神思恍惚随口问道。
“决斗。”
“决斗?”伍月晴突然间发现绿皮真是个很能为自己带来惊奇的“妙人”。
绿皮不说话了,不过他的神情告诉她这并不是玩笑。
“你不是叶雪红的朋友么?”伍月晴急声问道。
“一直都是。”
“那为什么……”
“也是我最希望战胜的对手。”
伍月晴呆了呆,默然良久。忽而换上一脸坚决而略带残忍的神色:“我跟你一起去。”
“为什么?”
“因为我要亲眼看着他死掉!”伍月晴咬牙切齿。
女人,被感情伤害的女人,心理扭曲的女人,岂非世间上最可怕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