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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爱社总部的选址很考究，它位于帝国西部边陲与坎卡拉共和国接壤的位置，往北就是水网纵横的大荒江中游河套地区，往西北是鬼原，再去便是无阳峡谷，东、南两面都是半平原半丘陵地。照此推测，约克本所擅长的是不是平原战和滩涂战呢？再推测下去，骑兵和走舸或许是他的强力兵种——叶雪红一边赶路一边思索着。

亦水镇，这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城镇，位于边境线上，既非战略据点，又不出产战略物资，这样的小城镇往往是典型的投降派：一看见军队（无论哪一方的）过来便全城举白旗。

作为不抵抗的报酬，军队在城镇中只补给物资却不会屠城，当然了，所谓“补给物资”不过是一个被美化的称呼，实际上就是抢掠。故此小小一个边镇，既不虞有覆灭之祸，又富贵不起来。而镇子上的人们也没有国籍的归属感，事实上这里已经有三十年没有户籍官到来了。

这里的人带着一种很奇特的自闭主义，因为他们都是有家园却没有国籍的人，他们总是处于一种“温和地堕落”的精神状态之中，故此这个地方藏不住外地人——任何外来人在这里都会显得格格不入，亦水镇的人们一定会用一种异常隔膜的眼神望向他。

故此约克本可以很容易分辨出镇子上哪些人是各方势力派出来的间谍，故此隐藏在镇子上的仁爱社总部一直掩饰得非常好。

叶雪红是第二次来这里，上次来的时候他处于一种极端的精神状态当中，并没有留心观察，这次来便看出许多不寻常处，心里不由得赞叹约克本的智慧。只是想到当时的那些事，他又索然起来。

身边的伊人感受到他情绪不佳，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无声地安慰。

叶雪红便醒悟过来了，逝者已已，还是放眼将来吧。想到这里，他放开大步，往仁爱社总部走去。

门卫认得他是上次把人放风筝的主，不敢怠慢，连忙带路。

七拐八拐，走了七层地道，穿过四重传送门，才到达真正的总部，却回报说约克本并不在这里。

来接待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姓林名清，生得颀长清秀、精明能干，约略是新提拔上来的心腹。当下便提请自己当导游，带叶雪红二人游玩亦水镇。叶雪红左右无事，也知道留在仁爱社总部多有不便，于是应诺了。

“……镇子里有六王庙，祭祀三千七百年前的云岌六英，香火颇旺，每月的初四、十四、二十四，都有庙会。有表演杂耍的、有卖唱卖画的、也有换售土产的，村野之地，表演杂耍自是无甚可观，然则一些土产还是值得一看的，例如……”

林清滔滔不绝地介绍。他声音比较轻快，听起来颇为悦耳，却绝不逼促，抑扬顿挫的节奏掌握得非常好，每到关节处，总会……

略作停顿，看叶雪红二人是否垂询，若否，再继续说下去。

“可有什么别处看不到的景色没？”伍月晴问。

林清略俯着身子答道：“镇子里都是一些民风民俗，以两位的见识，自然是略无可观了。然则镇子外头倒是有所谓的“灵犀岩”。其实也就是普普通通一个大石头山，但据说上古大诗人李义山就是爬到那上面吟出那首‘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所以来往的游人上去参观的也不少。可惜二位来得早了些，若是到了仲春时分——二位知道的，北国的春天总是来得晚些——那时候融雪的水会载着残剩的雪块漂流而下，而灵犀岩恰好横亘在水道中，那些个雪块会涡旋冲撞，散出一团团的雪沫、雪云，在阳光下，七彩幻变，非常迷人的。”

伍月晴听了，眼中顿时出现了两个心形，看来她对灵犀岩的景观十分意动。

叶雪红笑了笑，不置可否。

林清观言察色，连忙道：“噢，我真该死，都忘了今天虽然是初四庙会，可也是一年一度的白龙祭当口，约略六王庙里除了香客便是香客，庙会是断不敢冲犯白龙王老爷的。倒是灵犀岩那里，虽则现在是冬天，离融雪还早，但毕竟有雪。正好社长传授过小人一些术法，自不敢在两位面前卖弄，不过模拟出一阵子仲春天气也还差强。两位是……”

他很聪明，但凡恋人出游，你只要把女方哄开心了，男方就跟着开心；若你满足了男方的意愿却得罪了女方的话，那男方也不会有好脸色给你看的。

叶雪红微笑道：“好，就依你吧。”他给林清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林清知道自己的意图被识穿了，干咳两声掩饰过去

2

亦水镇的名字很形象，大荒江在这一段的水网非常发达，支流穿过镇子，象一个篆书的“亦”字。

此去灵犀岩有上百里路程，乘船过去最好，一是顺流而下，路途便捷，二是可以体验一下北国人们雪河行舟的绝技。

来到岸边，林清让叶雪红二人稍息片刻，他自己先去跟艄公交涉。

不料艄公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说着说着，林清便与他争执起来。

叶雪红正待召回林清，他是不想麻烦，既然对方不便，无谓强人所难。

却正在此时，一个粗壮嘶哑的声音从河道上传来：“啊嘿！我道是谁的呢！恁个是你这猴儿清，咋的啦？老板放你大假让你游乐子？”

叶雪红定眼望去，只见来人五尺身材，却极为壮实，赤着胳膊，浑身上下一块块虬肌都被晒得古铜色，是人见到都忍不住喝彩一声“好汉子”。

林清与这人倒是素识，趋上前道：“啊哈，八条大哥您来了。您来了便好，那边两位可是我家老板的贵客，今日莅临敝号，小弟负责接待，正打算带贵客去灵犀岩……

一游。您的艄公们却……”

八条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的话：“哈嘿，猴儿清，不是我不念交情，恁个是今日白龙王祭，下不得水里，若捅得龙王爷爷不塌实，咱都吃不了兜着。改日，您老要来，老子亲自给你把舵，今日却万万使不得。”

叶雪红忽然发现林清和八条都是很有趣的人，于是改变想法，呆在远处好整以暇看戏。

林清又劝说道：“大哥，天网恢恢也尚且有网眼，这水上之事如何就变通不得？这两位贵客可不是一般人，您就行个好，念在敝号日常多有照看贵帮伤员的情面上，通融则个吧？”

八条一听，不乐意了：“哼，咱水娃儿生老病死自有龙王爷爷打理。贵号往日对敝帮的好处，咱日后自会寻机相还。你若是以此为挟，咱水娃儿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主！”

林清一听，头有两个大，跟这浑人讲道理实在是浪费精神。

想到叶雪红二人已经久侯多时，林清便如坐针毡，急道：“得得得，八条老大，您可别误会，小弟绝无要挟之意。若是您老真不方便的话，你看这样如何？我也不要您的艄公了，您把船借我用半天即可。”林清在这北方水网地区呆久了，也自习得半身雪河行舟绝技。

“不！行！”八条态度愈加恶劣，干脆掉转身子一屁股坐下，不理林清了。

林清这下也火了，他在约克本手下其实地位并不低，只是一来身在总部，习惯了低调作风；二来是约克本对八条及其河帮颇有兴趣，有招揽之意。故此林清才不想翻脸，然则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再退让下去的话，仁爱社的名头会扫地的（在叶雪红二人面前）。

迅速地权衡利弊，林清正准备发作。

却在这时岸上传来了侍从的声音：“社长传讯，请叶公子伉俪移驾一聚，林清随行。”

林清一阵错愕，认得那侍从确实是约克本的近侍，于是带着满腔不忿，朝八条的背影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跟了过去。

叶雪红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微笑着也跟侍从走去。

这一切都在叶雪红的预算当中，他早看出了八条是个难得的水军将才，按约克本的性格，他绝对不会把这样一个正待收服的人才曝露在叶雪红的眼皮底下。

“若我所料不差的话，老约会以最快速度把八条收服吧”，叶雪红想。

他还想：“约克本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的到来，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呢？跟这么个智慧绝高的人玩游戏，真是美妙的事情呵。”

3

叶雪红唯一没料到的是：约克本并非在某个庄园内呷着葡萄酒，也没有两只手搂着四个美人做蒸气浴，而是……一身白蓬蓬的，刚做完馒头出来。

亦水镇，崇德老巷，蝴蝶包子店。

约克本随手抓来一块破布，擦擦手脸，微笑道：“呵呵，欢迎……”

四手相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最开始的对立，到互相利用、互相合作，到互相欣赏，乃至产生了战友般的情谊，却又因为暧昧不清的立场问题，始终保持着似友非友的微妙关系——这一切，对于两位绝顶聪明的人而言，似乎并不需要言语的敷设。

看着那一笼又一笼的馒头，叶雪红忽然不恨约克本了。当时配药的事，约克本打昏了自己，以至晚去了半天，樱便陨命了。那时候还有点怨怼的，纵然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可以责怪他。

但现在不了，那一笼笼馒头呵，他还念念不忘当年对蝴蝶的诺言，要给她一牛车的馒头——即使伊人已逝。

原来他也不过是一个多情人和伤心人罢了。

想到这里，叶雪红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月晴的手——这一次，我绝不放手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