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登时全身一震,却见那姑娘娇肤胜雪,着了一袭猩红,飘飘若仙,旁人若着全身红衣,原会令人觉俗觉显,但穿在那姑娘身上,便觉恰到好处,红的愈红,白处更白,美生生的一个娇人,正如新玉生晕,梨花挂雪,端的秀丽绝俗,冷傲无比,不由心想:“这姑娘年岁和我相若,但美貌清傲,这份独特气质,却是我所没有,令人油然生敬,殊不一般!”这样想着,不由自主的向文子衿望去。
文子衿正望得发呆,脑里似在翁翁直响,心中却自暗暗思量:“美之极矣!冷之极矣!傲之极矣!我原道天下有似唐恬之美者,再难有一,却不想眼前这姑娘竟然另出一种极至,与恬妹真是一时瑜亮,不分伯仲!”
全多金心下暗赞:“世上竟有这等女子!”酒肉和尚微笑着点了点头,忖道:“这姑娘出尘绝俗,与文相公一般,倒是一对壁人!”
那姑娘朱唇轻启,声如新鹂:“众位所言,小女子听得一清二楚,但我有一个小故事,各位可有兴趣听听?”
四人均极愿意听这姑娘动听的声音,唐恬一听有故事可听,更是雀跃,抚着假须笑道:“小姑娘,你且把故事说来听听。”
文子衿朝唐恬打了个眼色,心中暗笑道:“你自已不是个小姑娘么?戴个面具、装套假须便处处倚老卖老了。”
唐恬自然知晓他的意思,却装作不知,抚须倾听那姑娘说话。只听那姑娘说道:“后唐明宗长兴五年,安重诲和任圜两人相互争斗、诬陷,唐明宗李嗣源又不能明辨是非,先后将他们杀死,使群臣离心。明宗晚年多病,并未立嗣,那时朝中大臣分成两大派,两个儿子秦王李从荣与宋王李从厚争夺甚烈,都想做做唐帝。”
文子衿点头道:“没错,这段历史是十多年前之事,大伙都还记得。”
那姑娘朝他微微一笑,颌首道:“那秦王李从荣生性狡赖,手段狠毒,暗自拉帮结派,清杀异已,但因做得隐蔽,明宗也被蒙在鼓里。秦王府有个记室官,便是叶传铭叶先生,为人正直,精忠为国,因常在秦王府出入,对从荣的所作所为当然略知几分。有一次,秦王又招人密议夺位之事,那叶先生恰有一份文书要递交于他,见他在内议事,不敢擅入,便在门外立候了许久,却被秦王的内侍告知,说叶先生正在暗行窃听。那秦王性本多疑,便将叶先生一家十三口全都捉了起来,关在牢中。”
众人都“啊”了一声,均想:“宫庭帝位之夺,最是凶险,想来这叶家一十三口,难于保命了。”文、唐二人虽知事已成昨,但都不禁替叶家担起心来。
那姑娘说起此事,也是神色黯然:“叶先生的父亲已然七十六岁,母亲也已七十一岁,在秦王私牢中不几日便被折磨得相继逝去。其余各人也要在三日之后尽被害死,那叶家有三儿一女,小儿子才六岁,最小女儿才四岁。”
全多金摇头叹道:“都说咱们江湖中人心狠手辣,要比起宫庭之争来,直如小巫见大巫了。”
那姑娘道:“全员外所见极是。那叶家一十三口在私牢之中,受尽苦楚,当真是呼天不应,叫地不灵,令人惨不忍睹。”说到这里,那姑娘想来也是于心不忍,一双秀目中挂着的两颗晶莹的泪水,众人见了尽皆恻然。
却听那姑娘凄然说道:“那叶先生虽是一介寒儒,人却刚直无比,见家人均要无幸,不禁日日在牢中破口大骂。秦王得知后,不再等那三日功夫,竟然叫了一帮江湖杀手,半夜里将叶家十一人全都绑了起来,在口中塞了布团,用马车拉出郊外一处破庙之中,施行杀害。”说到这里,那姑娘忍不住轻泣起来,唐恬想那叶家那些小孩也要遇害,心下大是不忍,不禁双睫噙泪。
文子衿摇头叹道:“叶家老小遭此惨祸,令人大痛,何忍于斯!”
那姑娘两滴珠泪终是掉了下来,凄然一笑,咬了咬下唇,续道:“偏偏有人就是豺狼本性,对手无寸铁、毫无反抗之力的叶家十数口老小下得了手!那破庙之中……那破庙之中,一共是二十三个杀手,将叶家十一人自五辆马车之中拖了出来,一个坏蛋头子指挥,两人手执大刀,其余的则围成一圈,便如看戏一般,面露狰狞,谈笑自若,竟然从老至小,一刀一个的横加杀害!”
文子衿怒发冲冠,大叫道:“可恶!可恨!可悲!可痛!唉,只是隔年太久,否则我就是死上十次,也要将这班毫无人性的畜生尽皆诛灭!”
唐恬也悲声道:“这些刽子手当真死有余辜!”
全多金道:“酒肉和尚,这等事情,怕是你我也做不出来罢!”
酒肉和尚猛摇光头道:“阿弥陀佛,洒家怕是一个也下不了手。”
那姑娘轻拭了一下泪眼,眼光朝四人一一掠过,但见她双目泫然,神情凄恻,续道:“那庙中登时血浆四溅,血雨腥风,片刻之间,那帮环蛋已然杀了九人,只余那最小的一儿一女!叶家本是诗书传家,那小儿女读了不少圣贤之书,虽然口中被塞了布团,不能说话,却竟然丝毫不怕,只是在万分悲痛之中,对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坏蛋瞪眼怒视!”
文子衿与唐恬不禁同声赞道:“好孩子!”想到这两个小童就要被害,又不禁伤心摇头。
那姑娘悲声续道:“那两个小孩心中也知无幸,便要引颈就戮,那帮坏蛋拖了那小男童出来,正自举刀,突听一人大喝:‘鼠辈敢尔!’听声音却似是个女子。众人一齐望去,却见庙中已多了一个用手帕蒙面之人,想来是不想露出真容,临时用手帕将脸蒙上了。”
文子衿等心中一喜,希望那人能将二童救了出来,但一想敌我太过悬殊,又不禁都轻轻摇头叹息。
那姑娘呼吸略显急促,想来心中甚是激动,只听她继续说道:“那帮坏蛋只是一愣,随即尽皆哈哈大笑起来。那蒙面人大声喝斥道:‘便是如此小儿弱女,尔等鼠辈也下得了手么!’那帮坏蛋又是哈哈大笑,有些坏蛋还出言讥讽嘲笑,更有个坏蛋说那蒙面人是个女的,说了些污辱她的话。”(其实那时那坏人说的话是:“看来你是个雌的,咱哥儿们轮流着上,二十三人让你一一尝尝滋味!”)不过这些话那姑娘自是不便出口,只好含胡带过,只听她续道:“那个坏蛋话未说完,蒙面人已一剑将他的头砍了下来!”
众人听了,都不禁大声赞道:“好!该杀!”
那姑娘点了点头道:“当时庙中烛火明亮,人人均见那蒙面人的剑原来是佩在腰间,没有人看清她如何拔剑,只因时间极快,便在电光石火之间,那坏蛋的头已掉到了地上,嘴巴还犹自在动,似在说话!那没了头颅的躯干还兀自直立,脖子中鲜血喷涌而出,煞是吓人,破庙中原本人声吵杂,霎那之间竟然一片静寂,仿佛听见了彼此的心中怦怦直跳的声音。”
此时文子衿等众人凝神静听,也自觉得自己心中在怦然直跳。
只听那姑娘继续说道:“那蒙面人朝那坏蛋头子喝道:‘再敢杀这两个小童,便给尔等鼠辈一人一剑!’不想那坏蛋头子猛然喝道:‘斩草除根!’竟然出手就是一掌,登时将那小男童打死!”
唐恬失声惊叫,文子衿气得咬牙,恨恨地握紧拳头。
那姑娘两眼中又流出两行珠泪,似是不忍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