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破瓜的李玉芙眉眼间的盈盈春意、扭扭捏捏的步态,是很难瞒得过人去。事实上,李玉芙虽没故意张扬,可也没做任何掩饰。让林子岳意想不到的是,大伙儿竟对此事表现得如此的平静,不单姜大海和卫士们都觉得理所当然,连名义上受到了伤害的高倩儿,也就惊诧了一小会,就若无其事了,就是林子岳原以为定会因此大发雷霆的王竞存,都只义正言辞的重申了林高联姻的神圣不可推翻,要催着林子岳尽快决定是娶李玉芙为妾,还是两头大,就把话题转开了。更有甚者,林子岳托王竞存疏通要员们在宴请他时,也总把李玉芙的名字跟高倩儿一道列在请柬上,几位思想老旧些的还特意把高、李二女的名字用不同的字体加以书写,那一楷一草间,分明在暗示妻与妾的天差地别!
周围人群的超强适应性,在让林子岳在大松一口气的同时,也令他从心里发出这个时代的男人真是生活在天堂里的感叹!
述职的过场走完了,该拜的佛也一尊不拉的都拜,按不成文的官场惯例,林子岳再呆下去可就有别有用心之嫌了。
仍旧是崇文门,送行的也依然是之前迎接林子岳原班人马,不同的只有王竞存手上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皮箱。
“虎头,这里面是十五万元法币,你先用着,要是还不够,只需给我说个数,我马上让人给你送过去。”王竞存把皮箱递给林子岳后,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文件袋,郑重其事的对林子岳交待着:“这袋子里可装着少帅的手令和给几位省军高级将领的亲笔信,具体怎么使用都在你,可有一条你要切记,千万保管好,太早露了风声那你我甥舅可就大祸临头了。”
对那个文件袋里的重要林子岳心里有数,可少帅出手会如此的大方,就让他有点目瞪口呆了,好家伙,光这笔启动资金,都够买几千亩良田的了。这可他跟在后世的网上所看到一份的丢了辽、吉、黑三省后,不单东北军的饷钱是降了三分之一,就是少帅都穷得连接济海城老乡都有心无力的贴子全不一码事啊。
当他把心头的疑惑告诉了王竞存时,王竞存笑了:“虎头!你从那听来的谣言!就算了少了三分一,咱东北军的军饷之丰厚、军费之充足,也还是全国第二,仅次于中央军。下面人会群起哭穷,一是能多不能少的心理在作祟;二就是从关外逃出来投奔军官、士兵的眷属亲友多得让官兵们吃不消。那里就真穷到了少帅都没钱花的份上了。”说着说着,他还凑到林子岳耳边说道:“我给你透个实底吧,只华北各省的税收一项,每个月下来少帅就能截留自用的就有五百万元之巨,这还不算那些上不台面的收入,比如‘省汤’每月就会秘密向北平上缴一笔‘禁烟款’,据我所知这笔款子就从没下过三十万。热河可是有上万顷大烟田啊,你算算‘省汤’一年能捞多少?要是真能把这‘省汤’那一大摊子都接过来,不但少帅的日子好过了,就是北平的官员们也会都跟着发财!要不行营财务处这次又那会这么爽快!”
王竞存是说得眉飞色舞,林子岳听得却是心胆俱寒。他面色如常,内心却在滴血狂笑:‘什么国家民族?什么功在千秋?说穿了竟只不过是做地主的北平方面,眼红省汤这个按月交租的佃户赚得太多了,想夺过来自己打理!’
想明白是想明白了,可身为这场大强盗打劫小强盗的闹剧的一线打手,林子岳并不认为自己有临阵退缩的权力,况且这次打劫,总的来说对抵御日军对热河的入侵还是有益无害的。怀着这种复杂难言的心情,林子岳别过了王竞存,驱车踏上了归途。
来的时候林子岳走的是一条直线,回去时他却绕了一个大圈,跑到承德避暑山庄里盘桓了数日。可惜,碍于上下名份已定,林子岳一行人是住不进‘烟波致爽’了。
对林子岳的再次打扰,一心想维持热河现状的省汤,虽没太当回事,可却也没有意怠慢。林子岳在省城的那几天里,受了父命的汤玉文和他的几位夫人整天都陪着林子岳‘一家三口’到处游山玩山、听歌看戏,极尽地主之谊。恨只恨,有李玉芙时时刻刻盯着,林子岳要再想象上次那样肆意‘考察民情’,可就可望不可及了!
临离开省城前,一直相安无事的高倩儿、李玉芙却为一件小事起了口角,大吵了一架不说,还互扔起了花瓶,累得林子岳头上都被砸了个大包,好不狼狈。
省城的权贵们那个不是三妻四妾,对妻妾间的争风吃醋太习以为常,以至于当林子岳把李玉芙暂时留在省城时,他们都把这当成单纯的‘避风头’,只顾取笑林子岳大房还没过门就惧内如虎,谁也没往深处去想。
尽管,出于特务头子的职业病神经过敏,汤二少起初仍布置了对李玉芙的监视,可半个月过去了,见已搬到第四专区驻承德办事处院内的李玉芙,几天都难得出一次门,本就抱着应付差事的心态的密探们,也就愈发的懒散了。
后来,城里又连出几起刺杀官员的案子,凶手都自称是前几年被镇压下去蒙人义军头领嘎达梅林的旧部,调查处忙得前脚跟砸后脚根,管事的人便把监视李玉芙的人手给撤了回去。
汤家父子又哪想得到,那些闹得省城官员们人人自危的嘎达梅林旧部,其实都是林子岳收编的蒙族马匪,他们更不会想到暗中遥控这些蒙族马匪,不是别人,正是从没被他们放在眼里过的那个娇滴滴的小女人——李玉芙!
而这却还只是李玉芙在六国饭店里为林子岳所做一系列谋划,正式实施前的烟雾弹!
暗探们撤出的第三天的午后,女扮男装的李玉芙在两个卫士的保护下,从后门离开了第四专区驻承德办事处,走进了承德最大的戏园子,福兴大戏院!
好戏刚开锣!
那年月的戏园子主要唱的还是夜戏,也就只有福兴这种的大码头上的大戏院,才会把日戏列为常例。因为白天观众比晚上要少,演员的收入也低得多,肯唱日戏的多是些半红不黑的角儿,大白天逛戏园子的大半都是些醉翁之酒之意不在酒的闲人,很少有人会去计较台上唱得地不地道的。
李玉芙一进了福兴大戏院,就坐进了一间早订好了的包厢。她那张脸太娇太媚,一身的男装打扮压根就骗不了人。可戏院的小伙计们却对此习以为常,到戏院子来私会情人的姨太太、阔小姐,他们可是见得太多了。
没过多久,一个瘦小却不失威武的西装中年人,就径直走进了李玉芙所在的那间包厢。
如约而至的张殿魁,进了包厢先是一愣,怎么是个女人!他是知道林子岳因后院起火,把个小妾留在了省城的。可在他的预想中,林子岳大费周章的把自己约了出来,又说大事相商,那么等在这个包厢里的就算不是林子岳本人,最起码也该是阜新方面排得上号的人物吧!
自觉被小视了的张殿魁刚想抬脚走人,李玉芙就抢先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并掏出一物在他眼前一晃。就一眼渺过去,张殿魁就老老实实的坐下了。那件物件,虽只是一封信,那封皮上的上下落款却非同小可,张汉卿至靖远(张殿魁的表字。)将军亲启!
少帅的信并不长,只寥寥百十个字,也没引经据典,除了以民族大义、东北军的前途相感召外,都是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在信中少帅以个人名义保证。,只要‘倒汤’能成功,张殿魁就能获得将会调防到冀南的五十五军的指挥权
这个价码很高了,一军之长可是统兵数万的大将,这个地位是张殿魁的省汤手下永远也得不到的了。更不用说,少帅还承诺事成后,将给予张殿魁十万法币的奖金了。十万法币,对于靠军饷过日子的张殿魁,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可张殿魁看完了少帅的亲笔信后,脸上竟无一分喜色,有的只有无比的凝重。
张殿魁沉得气,李玉芙更沉得气。从把少帅的信交给对方的那一刻起,她就把目光转向下面的戏台,时不时还轻啜一口香茶,仿佛她来这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品茶看戏一般。
沉默了一会后,张殿魁有所指的问道:“林夫人!类似的信少帅应该不会只写了一封吧?”
李玉芙答得很爽快:“一共四封,都是给不姓汤的省军将官的。”话音方落,李玉芙就把余下那三封少帅的亲笔信拍在了桌上,其中一封的封皮赫然写着汤玉文汤四公子的舅舅的名字。
“他们手里都有兵权,我现在只是个空筒子,‘倒汤’是有心无力喽!”张殿魁扫了一眼桌上的三封信,出言推托道。
李玉芙用动作做了回答。她将桌上的三封信一一拆开,把里面那一张张内容与少帅给张殿魁的那张大同小异的信笺,一一出示给张殿魁看后,方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当着张殿魁面把手上拿着的几张信笺都点着了!
“少帅不想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是可以理解的。”被火光映得分外妖娆的李玉芙倩然一笑道:“少帅是少帅!外子是外子!外子只想跟张将军合作。他对我说过,那三个人平日里是位高权重,可事到临头,愿意为他们效死力的部属,只怕一个巴掌就数得多来。你张将军就不同了,这省城驻军的军官里有七、八成都是曾跟着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旧部,纵使那些个旅、团长们都是属白眼狼的,营、连长里头唯你之命是从,总大有人在吧?!”看了看表情已起了少许变化的张殿魁,李玉芙的语气愈发的柔和了:“兵谏这种事吗?讲究的就是心狠手快意志坚决,在这方面直接带兵又冲劲十足的营、连长们,可比那些畏首畏尾的高级军官们强多了!”
大受震动的张殿魁终于放下了性别岐视,开始认真对待了:“林夫人!我的情况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些汤主席对我恩重如山不忍背叛的之类屁话,我说了怕也没人信。我是奉军老三旅出来的兵,这点带兵本事都是郭旅长(松龄)教的,少帅跟郭旅长形同一体,他的命令我也愿意执行。”张殿魁掰着指头说道:“可兵谏这事的关系太大,热河的情况又比较特殊,要是失败了自然是‘四大皆空’,即使是勉强成事了,若一个不小心,让日本人渔翁得利,我和你们家林子岳可就百死莫赎了!所以,我有两个要求,第一,我希望在‘倒汤’的过程中,能尽可流的少流血,汤家族人、省城大小官员的血最好是能不流。第二,我得先知道你们在省城的所有的布置、全部的行动计划。少帅那边又准备怎样配合你们,关键对日本的趁火打劫,少帅有什么针对性措施。然后,我才能决定是不是跟你们一块干!”先不论第一条现不现实,单后一条就够呛,还没决定加不加入,就想要知道全盘计划,张殿魁这分明是在为难李玉芙嘛。
凭心而论,若此时坐在张殿魁对面的林子岳,都得犯滴沽,这里面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且还都是单方面的。
好一个李玉芙!好一个初生牛犊!她竟是连犹豫都不带的,就答应了张殿魁所提的第二条要求,只对他第一个要求提出了异议:“张将军!我可以担证汤家大小的生命安全,但总得从那些追随汤家的贪官污吏里,挑几个民愤极大的上断头台吧,要不兵谏的正义性、少帅出兵的合理性,可都没法子保证!~这对您和您的部下的今后,大小也是一个隐患不是?!
本就对那些贪暴到竭泽而渔的地步的官吏们没什么好感,又已对李玉芙非凡的魄力、见识叹为观止的张殿魁也没再坚持,他习惯性的拍着大腿答道:“好吧,这一条我听你的!那就请林夫人给我说说你们打算如何‘倒汤’吧!
一刻钟后,旗开得胜的李玉芙踏着轻盈的步伐下楼去了,而尚心有余悸的张殿魁,又神情呆滞的坐了大约十分钟,方才起身离开。
从福兴大戏院出来,觉着时机已成熟李玉芙,又通过一家茶馆,对林子岳派来的那些前马匪们下达了新的指令。
此后的几天里,嘎达梅林的‘旧部’们闹得更凶了,受害者也不再限于省府的大小官员,一些‘省汤’关系密切的商人、社会名流也被卷了进来,其行事手法也日益的多样化,袭击、抢劫、绑架……,几乎是无所不为。
汤二公子的爪牙们虽已是全力以赴,可无奈对方滑溜极了,不管成功失败,总是一击就走,又从不在妓馆赌场这些容量暴露的场合出没,案子未能有大的进展。
想要守株待兔嘛?汤家最引以为傲的树大根深,却反过来成了拖后腿的包袱,放眼省城,跟汤家能扯上点关系的人少说也有两、三千,又哪能守得过来!
一帮人数不过数十的‘贼匪’,竟难缠至此,稍有点头脑的人,都已想得到此事必有蹊跷了,况且,做为一个白手起家的乱世枭雄,汤大虎对危险气敏感度向来都是很高的。
于是乎,省府的高级幕僚便被责成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分析出这批让省城鸡飞狗跳的暴徒的真实身分及其幕后主使的企图何在。
应该说,省汤的夹袋里还是人才济济的,都可坏有坏他们都太聪明,相互间的矛盾又太深,谁也不肯白给别人留一个攻讦自己的口实!在美人美酒香茶的陪伴下争论了三天三夜后,他们递给了‘省汤’一份洋洋洒洒几千言的报告。看着这份什么可能性都考虑到了,可什么又不确定的狗屁分析,汤大虎气得直跳脚骂娘。
骂娘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汤大虎明白再不把日趋恶化的治安状况扭转过来,省城的局势就要失控了。在仔细的权衡利弊后,汤大虎下令把原本驻扎在城郊的一个旅调入城中,在城里原有的军警的配合下,展开全城大搜捕。
全城大搜捕啊!听上去是很吓人,可论起实效比密探们的暗访差的却不是一星半点,原因无它,全城搜捕的动静太大,大到连傻瓜都知道要溜之大吉了!可汤大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人反正是抓不着了,吓出去城也好啊!
你别说,省汤这一手还真灵,大军刚一进城,嘎达梅林的‘旧部’们就无影无踪了。可所带来的副作用也大很得,也不知是那个丘八带的头,进了省城的大兵们竟然相继设卡,以过桥过路费的名义,当街勒索起过路的行人来了。
别看当兵十个有九个是文盲,可勒索起人来还挺文明的,他们对拒绝给钱行人不打不骂,只是不让你过去。你要是缴了买路线,大兵们就会可怜巴巴的跟你说,他们也是情非得已,谁叫汤主席还欠着他们整整半年的军饷没发了,家里老老小小总要吃饭,未了他们还会给你一张收条,郑重声明这只是借,将来要是军饷发下来,他们一定会还你的。老实说,大兵们的胃头并不算大,可市民们每天都得回家,店铺每天都得进货送货,这要是长此以往下去,谁也受不了啊?!
市民、学生、商贩们虽不敢跟大兵们手上的刺刀较真,可向政府请愿的胆量他们还是有的。好家伙!头一天就去了两万多人,把被省汤派去跟他们对话的齐秘书长,吓的都只敢从紧闭的大门的门缝里朝外喊话。
齐秘书扯着啜子对请愿民众说了一大车的好话,又许诺省府一定在两天内让大兵们撤卡,还搭上了祖宗十八代的名誉做担保,这才堪堪把局面给稳住了!
散去的民众还没走远,齐秘书长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齐秘书长心里的那一丝庆幸,很快就被忧心忡忡所取代了,这大话说出去了,能不能实现他可是连一点下数都没有。刚才省汤亲自给新进城的那个旅的旅、团长挂电话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站在了,那些旅、团长可都说了,八、九成的连队都在闹饷,都在设卡收费,若不把欠饷给放下去,他们也无能为力,总不能让他们把手下的兄弟们都枪毙了吧!
在地上坐了好一会,这位深得省汤信任的大管家,才推开要扶他的秘书,起身向含辉堂走去,他的主子还在那等着跟他共商对策了。
其实,从省军官兵把好端端的一个省城分成若干自行收税区的那一刻起,这盘棋已被李玉芙下了成了死局,任汤家父子挣扎得再厉害,也已是回天乏术。
难道不是吗?!
拖,省汤是肯定拖不起了,民情汹汹还在其次,南京、北平方面他就交待不了!
咬着牙给这三个团的官兵补发欠饷,也非良策!城里这个旅的欠饷补发了,必定引起省军的其它几个旅的官兵的心理不平衡,四、五万人半年的军饷,那可是几百万大洋,汤家父子一时之间去那找这么大一笔活钱。且这个先例一开,今后省军官兵们只要稍有不满,就会群起闹事,汤大虎这个省主席那还坐得稳!
迅速以武力镇压,这倒是一条路子,‘省汤’从前虽没在城里驻多少兵,可光一个警卫营、一个宪兵营的战力就很可观,必要时汤二少的特务,城里的警察也起点作用,只要动作快手段强硬,未必不能镇慑住这三个团的‘乱兵’。可这里头,却得有一个前提,乱兵们必须是一盘散沙才行,要不那就不叫乱兵,得要‘叛军’了,对付‘叛军’光靠杀鸡给猴看的手段是远远不够,还得有能与之硬碰硬的实力才成。
而精明了一世的‘省汤’正栽在了这个误区上。在再三确实各团都只有底层官兵参与闹事后,他把这次的事件的性质,定为了自发性的闹饷,全没想有预谋的兵变上头去,更没想到人家千盼万等,等的就是他来打这第一枪!
这也怪不得他,李玉芙策划、张殿魁执行这次兵谏的组织形式,就那个时代,确实可算得上全国罕见!话说又回来,要不是省汤太‘爱兵如牛马’了,也不可能有出现这种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