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六十二章 乡儒
作者:阿枕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457

))你不把他逼的理屈词穷,他是不会服气的。

自从义军进驻以来,办学校、行土改,略通文墨的人都几乎被苏瑛、曹林划拉成文书了,可是还是不敷使用。要靠曹林教授的蒙学培养自己的文人队伍,恐怕还要等到猴年马月。义军虽然有对待读书人不杀、不辱、不扰的政策,但是当时那些只知道王道忠君之说的读书人大多还是把义军看成是“贼”,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的诽谤却从未断绝。出于无奈,苏瑛只好从那些失意的下层文人入手,一则希望能争取他们的支持,从而间接的影响当地的士林,二则也是寻找一些能做帮助曹林打点具体事务文人。

乐静文字博雅,自幼曾攻经史,却屡试未第。友人见他家生活窘迫,曾经推荐他去州衙为吏,他却骂道:“我有田可耕,有书可读,岂肯朝夕抱案立厅备奴使哉?”遂不听,却在家开设鸿蒙,召了十几个乡里蒙童,所收的束修却常常不能供给家中所需。

乐静文为人虽有些酸腐,却又有些好酒使气,口直心快,也经常抨击一些社会的弊垢。自从义军入驻以来,施用新政,革弊兴利,乐静文是喜忧相加。因曹林主管义军的蒙学,两人也经常走动,切磋问题,慢慢的就熟稔了,曹林几番请他,乐静文只是王顾左右而言他,曹林急于用人,无奈之中,只好请了他这个常常语出惊人的三弟一同来说乐静文。

“哦,乐夫子以为儒者正途当是如何?”

“圣人所谓君子儒乃是真儒之途!”乐静文正色说道。

“通天地人和,习圣人六艺、明道行道乃是儒者正途!”

“乐夫子明道则矣,却未能行道。”苏瑛叹了口气。

“乐某如何未能行道?!”

“扬雄所谓‘通天、地、人者曰儒’。通天地而不知人曰技。拘然以为不可改易,乃术士之弊,非儒者通论。善言天地者以人事,善言人事者以天地,岂可弊与天而不知人乎?古之善为政者,尚以知变为贤,奉天地之号令,或主吉,或主凶,皆本于天地一气,安有固而不知变者?”苏瑛把嘴悄悄的凑近了乐静文的耳边,说道:“乐夫子只知教授文章,却不知经济之道(古人所说的经济之道,是指经时济世的实践道理,和现在所说的经济完全是两回事),如何能说是‘通人事’?又如何能是‘行道’?”

“儒非止与文章之谓”苏瑛不等乐静文抢白,又朗声说道:“文章所以发扬者,其儒者经济实诣,而著见与实理也。汉儒病在不学耳,果使有孟子之学,何患不能正君而国定哉?匡衡、刘向号为名儒,卒不能有格心之业,使天下谓儒无益于人之国。儒果无益于人之国耶?瑛也不才,读史至此,不仅为之掩卷三叹!”

苏瑛这一大段之乎者也,听的二人如痴如醉,瞪着眼睛,哈喇子流出多长。

“三弟,如何寻常不见你这番妙论!”曹林虽然和苏瑛处久了,却也是惊讶非常。

“巧言令色鲜矣仁!”乐静文却仿佛还是不肯认输,把嘴一撇,虽然依旧是毫不在乎的神色,眼睛里却分明闪着一丝慌乱。

“仁者,爱人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当今贫富不均,朱门有酒肉,路野有冻殍,敌夷虎狼视,社稷如累卵。瑛也僻陋,乐夫子明道则也,而行之未至,徒托空言,有名无实,不知可是‘君子之儒’乎?”

“教导果然有见识,如何不去博个功名,却在此间徒费口舌”乐静文悻悻而道,做着精神上最后的抵抗。

“科举时文,其所讲明皆九经、诸史、诸子百家、天地阴阳、五行万象、历代君臣、圣贤人物、道德性命、仁义忠孝、礼乐律法、制度政事、战守形式、风俗气数、文章技艺、万事万物、格物至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要旨。其中选者众做桀如,亦未尝不妙也,析理则精微,论事则当要,亦多开发后学,其为典型,气节议论,初未尝亡也。特行之有至而行未至,多成空言。如此腐而无用,何补与世道?这块敲门砖,不要也罢了。”

“砰”的一声,乐静文一个屁蹲,跌倒在地下。

“然则学而优则仕,君子不仕,其学若何?”乐静文嘴里兀自喃喃说道。

“宁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苏瑛说了半晌,也是渴了,吃了口酒,又说道:“君子出仕为政,所为者天下、黎民、社稷也。圣人有云:‘政在选臣。’方今庙堂之上,奸佞当道,天下军州,虎狼在野,君子如何能布大道与天下?”

“教导到此,均田减息,革除积弊,诚可谓善矣。然却多做兴利之道,长此以往,必使民心趋利,言不及义。此诚非圣人劝善世人本心。”

“大道如日月,至简至贵,然其谁人可见?管子有云:‘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民心所贵者,衣食、富贵、长生、尊荣、显名、财利也,民心所恶者死亡、忧患、贫贱、苦辱、亡利、诛罚也。圣人又云:‘富贵,人之所欲也。富而可求,虽执鞭之士,亦可为之。’我顺民之心,亲民之欲,如何不是圣人‘爱人’之意?”

“然圣人又云:‘富而不义,于我如浮云。’教导如何断章取意?”

“此瑛今日所以有求与先生也。”苏瑛正色说道:“乐夫子也知‘君子学而优则仕’,比之那些青春做赋,皓首穷经的迂腐书生见识强了百倍。今日我义军广施新政,而人才难得,瑛纵有教人劝善之心,却力有未逮。先生高义,不知肯曲架相助否?“

乐静文听得有人相请,心里异常激动,半晌无话。然而,文人的习惯依旧使他十分矜持。他匆匆的整理了一下衣冠,端坐在凳子上,脸色仿佛十分凝重,手拈须髯,目光看着胸口。

“这个……这个……”乐静文正在故做迟疑不决,却不防腰里被人重重的捅了一下,连忙失口说道:“使得,使得”

回头看时,却是他家娘子收拾好了酒菜正在往桌上端。,似有似无的听见有人请他相公,心中欢喜。却又见乐静文沉吟不决,怕失了机会,又碍于有人,不便动手则打他,只好暗地里用胳膊捅了桶乐静文的腰。

“教导莫怪,他本是愿意的,只是性子不爽利。”乐家娘子巧笑一下,回头对着乐静文说:“你读了许多书,如何不如我妇人有见识?教导请你去做事,须也不是杀人放火的勾当,还可以每日赚的几升粮食,也好贴补家用,与人与己都有好处,还酸文假醋的做甚模样。”

乐静文被说的满面休红,却无处掩藏,正凝眉瞪眼的挥手,只要他娘子快些下去。

苏瑛、曹林见他古怪的样子,忍不住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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