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十六岁的年青人睫毛很长,嘴唇上密密的长着一层白茸茸的汗毛,虽然他的两肘、两膝、肩膀甚至屁股都从破烂的衣服中露了出来,大小虱子从他的衣服窟窿里爬来爬去,可是没有什么事情能挡住一个少年对生活的憧憬。
是的,每一天,徐晴总是起的最早,和那些不同名姓的兄弟们一同操练,他们在歇息的间隙谈论的话题几乎都是如何种庄稼、如何收获以及今后打算娶个什么样子的姑娘做婆姨。
直到有一天,守光在视察部伍的时候,看到了他那双闪耀着希望的晶莹的小眼睛。
“教导开始的随军武学正在各部招收学员,我看你正合适。”守光长长的脸上露出了些须惋惜的神情,“我原是十分想去聆听教导的教诲的,可是无奈执事在身,只好使你去了。”
徐晴过了一个多月后,才从折国良的口中得知,由于义军的现状所限,随军武学的名额有限,马守光的辎重营拢共才分配了六个名额。
“自己与马游击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如何这样的好事就能落到自己的头上?”徐晴对这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然后就是每天无休止的教习、训练和不定期的演练,徐晴对于一些深奥的名词连半点都无法彻底知晓,可是一个农民淳朴的、吃苦耐劳的天性却使他不问结果的努力、努力再努力。因为他从平素的学习中得知了一个道理:“教导是上膺天命来拯救普天下亿兆百姓的!”就算是为了父亲最后的嘱托,徐晴完全发自内心的努力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鞭策。
快乐的日子总是容易逝去,当夏天来临的时候,徐晴发现随军武学饭堂里的定量的伙食一点一点的在减少,一直到只有每天七两的粗麦饼子的时候就再也没有改动过。
后来,徐晴每当捧着那可怜的、用一把手就能抓过的粗麦饼子的时候,情不自禁的激动了,他知道教导和他一样,每天也只有这一点聊以果腹的食物,虽然他从未见过苏瑛一面。
身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袭来,徐晴吃力的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沟渠臭气遍布的烂泥底下。
他依稀记得,队正吕思祥带着他们几个人,攀缘着绳索爬上了高墙,然后顺着绳子一个接一个的往院子里面滑落,可是由于墙边的草丛太过湿滑,他站立不稳,摔了一交。
被队正小声的数落一番后,他被分配了任务,去找出“长河东兴”坊的库藏所在,并且在大队人马动手之前,要严密监视库藏,不得擅自行动。
徐晴和同伴饶过了几座厅堂,慢慢的俯着身体从低矮的沟渠之中爬向了悬挂着几个大灯笼的库房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动作触动了警报,库房的门突然开了,里面一刹那拥出了十几个彪形大汉。
撕杀几乎就是在一瞬间展开的,人们用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相互砍击着,徐晴已经记不得自己砍了多少刀,又挨了多少刀了,直到他依稀听见前院里爆发出一阵惊天的喊杀声的时候,他才赋予自己倒下的权利。
“坚守汝职,直到战胜或者战死。”苏瑛在义军中灌输的最多的就是“职责”的两个字。
从历史上看,一个国家或者民族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生活也会越来越富裕和丰富多彩。可是历史的教训告诉苏瑛,当一个国家或者民族仓廪丰足、文化鼎盛、艺术发达到一个顶点的时候,往往就是这个国家、民族开始向堕落的深渊滑落的时候。
强汉盛唐是这样,罗马和拜占庭帝国也是这样。所谓“养失而泰,乐失而淫,礼失而彩,教失而伪”,当一个社会主要生产形态发展到几乎达到它的自然的、可能的生产力边界的时候,如果没有更高级的生产形态去替换原来的主要生产形态的时候,没有新的文化内涵去充实开拓文化的外延时,民族文化中的进取精神就会几乎是不自觉的丧失掉了。
事实上,中国历史上两次可能的由封建制度向资本主义制度转变的关键时期中,几乎主要都是由于民族文化中的进取精神不可避免的丧失,而导致了外敌乘虚而入,于是历史又开始了又一轮反复的轮回。
苏瑛也是在身回赵宋以后,才对这种问题有了些模糊的认识,他无法确认自己所思所想是否符合辨证的、历史的逻辑,他所能做的就是力所能及的在人们的思想意识中为“进取”更多的创造一些进取基础,那就是“职责”。
一个人尽职,可以把事情办好,百千万人尽职,国家才能安定祥和,社会才能不断繁衍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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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思祥显然犯了一个错误,库藏重地自然把手的最严密,他不应该只派两个人前去打探。
“谁!”徐晴听到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嘶哑的声音没有传出多远,肩头上圆大肌的伤口就如同断了一样撕心裂肺的疼痛起来了,他想从烂泥里抓起自己的刀。
“是徐晴么?!”院子外面火把闪耀,一阵熟悉的声音从雨后馨爽的空气中那么清晰的传来,徐晴如释重负的闭上了眼睛了,他认得,那是他的队正吕思祥的声音,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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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要命的叫喊声、孩子惊慌的哭泣声,后院里拥挤的水泄不通。
“把他们都看好喽,不要随意侮辱,也不能逃散了一个!”思祥不耐烦的绉着眉,尽管他知道把后院的家眷集中到一起是他打扫战场中一项不可避免的任务,可是总是觉得这样的活计实在不是一个大男人所应当处置的。
“长河东兴”坊内一片忙乱,士卒们忙着搜查屋宇、清点财物和看管犯人,谁也没有注意到马厩里喘息的马匹被人们杂乱的声音所惊吓,死命的拖拽着栓在槽头上的缰绳,“咴咴”的嘶鸣着,马蹄下的地面都被踩成了一团乌黑的、草料搅拌着的稀泥。
“姑爹!”大有一进马厩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廊柱下满身污血的那个老头。
那个老头歪倒在柱子上,只靠头部支撑住整个身子,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光彩,朦胧的神色仿佛马上就要永远的沉睡下去了。
“快。。。。。快,。。。。。他们从地道跑了。。。。。。”
屋檐上滴下的水珠掉落在地上,“啪嗒,啪嗒”的响的让人心悸,终于在某一滴的时候冲断了所谓生命的悬丝,老头已经无法再看见这个让他欢欣的、受苦的、诅咒的世界了,他从这一刻起面对的只能是永远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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