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间到地狱。
只有一步之遥。
马达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等到他双脚落地以后,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他倒在了一片冰凉的水泥地上,臀部隐隐作痛,眼前伸手不见五指。
瞬间,他想到了死。也许自己已经死了,而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几秒钟以后,马达的神智又恢复了正常,他明白,自己还活着。他大口地喘着气,吃力地站了起来。这里是哪儿?他只记得刚才在那房间里来回地走着,最后一脚踩空就掉了下来,那么,这里应该是一个地下室。虽然一丝光线都没有,但马达还是伸出了双手,向前摸索着,几步之后,他摸到了冰凉的水泥墙壁。接着,他沿着墙壁向旁边摸去,一直摸到了转弯的墙角,然后再向另一边摸去。就这样,马达终于“摸”出了地下室的大小,长大约十米,宽大约五米,乘一乘就是五十个平方米。然后,他又用尽全力向上跳了跳,却始终没有摸到顶。
这是一个地下室。
然而,对马达来说,却等于是一个坟墓。
看起来,仅靠自己的力量是出不去了。于是,他扯开了嗓子,大声地喊了起来,希望那个老人能够听见他的声音。然而,直到他把嗓子喊哑了,却始终没有人来救他。也许这地下室是隔音的,该死,马达一拳打到了墙上,发出沉闷的回音。
忽然,马达想起了身上的手机,他立刻掏了出来,摸索着按了几下,但手机毫无反应。他的运气太差了,今天早上,手机的电池就用光了,还没来得及充电。
他绝望了,脚下一软,又坐到了地上。
什么都看不到,他等于是一个瞎子,什么都听不到,他等于是一个聋子。人,只有在丧失了感官以后,心灵才能更加敏锐,而此刻的马达只对一样东西敏锐--恐惧。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错误。安息路,这条没有出口的死亡之路,故事开始于这里,再结束于这里,一个完整的死亡故事,而马达则是这个故事的主角。现在,他不得不相信容颜的话了,只要陷进来,就处处充满了危险,最后,是灭顶之灾。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已经丧失时间概念了,也许是一个小时,一个夜晚,或者,是一个世纪。
马达相信,黑暗,是世界上一切恐怖的根源。不可名状的孤独感包围了马达,他忽然想到了容颜。此刻,他多么渴望有人能安慰他,以那温柔的手指抱紧他。也许,这就是他所实践的誓言,为了那个女人而死。
他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睡着了,在无边的黑暗中,似乎已没有区别。
无论是谁,在黑暗中最大的渴望就是光线,马达宁愿在一丝微光下死去,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思维,他开始祈祷光的出现。
幽灵,总是与黑暗中的光同在。
一丝奇迹般的微光,出现在了这座坟墓中。
他真的看到了幽灵。
三十七
小绿又见到了那个男人。
那是在浦江边上,晚风轻轻吹送,江上飘来一股江南泥土的气息,而眼前却是满目的霓虹灯和彻夜通明的摩天大厦,还有成百上千的观光客和情侣。
“是给白血病儿童捐款吗?”
“是的。”为慈善组织做青年志愿者的女大学生微笑着说,她的怀里捧着捐款箱,箱子的中央有一颗红心,同时箱子上还贴着一张慈善爱心组织的证书。
男人利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百元的钞票,塞进了捐款箱里。
“谢谢。”女大学生向他们鞠了一个躬,然后送给了他们一个爱心纪念章。
小绿接过了纪念章,把男人拉到了江边的栏杆旁,低声地说:“你这个人啊,真奇怪,一百块钱就买一个破纪念章。”
“我说过,我喜欢帮助别人。”男人微笑着说。
“就象你帮助我?”
“是的。”
小绿笑了:“哎,现在象你这种傻瓜实在太少了,简直傻的有些可爱。”
男人也笑了,他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江对岸的景色,一阵江风吹过,掀起了小绿的头发,发丝扫到了他的脸颊上。他忽然说:“小绿,你冷吗?”
“我?你看我冷吗?”原来,小绿的身上正披着那个男人厚厚的外套,她幽幽地说:“你真是一个难得的好人,你把外套给我披着,难道你不冷吗?”
“我从来都不怕冷。”说着,他舒展起了双臂。
小绿看着他说:“是啊,你的样子真象高仓健,简直可以去克隆他了。”
“你很喜欢高仓健那样的男人吗?”
“是啊,他冷静,沉着,还特别酷。”她仰着头,无比赞叹地说,“象他那样的男人,现在已经找不到几个了。”
“那你过去的男朋友呢?”
小绿扬了扬眉毛,轻蔑地说:“那小子啊,根本就不是男人嘛。”
他们都笑了起来。忽然,小绿抓住男人的手说:“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男人盯着小绿的眼睛,看了足足好几分钟,终于缓缓地说:“你很象我过去认识的一个女孩子。”
“她很漂亮吗?”
“是的。”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也很漂亮,是吗?”小绿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男人点点头,但却没有笑容,他的表情很严肃,目光里甚至还包含着某种晶莹剔透的液体。
小绿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变化,她降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我的话让你不高兴了。”看的出,小绿还是很在乎他的。
“不是的。”男人摇了摇头。
“那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女孩子?”
男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答:“曾经是。”
“那她现在呢?”
“现在?对她来说,只有过去,没有现在。”
小绿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男人继续说:“因为,她早已经死了。”
三十八
马达不知道睡了多久才醒来,饥饿和干渴一个接着一个地折磨着他,他就象一个入定的老僧一般,盘腿坐在地上,直到全身麻木。在黑暗的地底,睁不睁眼睛都是一样的,但是,马达还是睁开了眼睛。
这是奇迹吗?
他看到了坟墓里的一丝光线。
光线对于眼睛,正如同水对于鱼,立刻,他的眼睛又复活了。是的,那是一缕光线,从头顶的一个缝隙里照射进来。
尽管长时间的麻木让他的双腿有着象被千万根针刺一样的感觉,但马达还是艰难地站立了起来。他又感到了生命的气息,不管那是幽灵还是魔鬼,都无法阻止他活下去的**。
透过那丝光线,他看到地下室的顶部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一根绳子正通过小口子悬挂着。马达一把就抓住了那根绳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居然使他用双手抓着绳子爬了上去。还好地下室并不高,很快,他的手就抓到了上面那口子,原来是一块翻板,旁边还有一块没有打开。马达伸出手捅开了另一块翻板,他终于爬了出去。
他又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马达大口地喘息着,趴到了窗口上,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就象一个刚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复活的人。片刻之后,他的眼睛又适应了光线,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原来地上有两块翻板,铺平的时候极难看出来。果然是个陷阱,马达不敢再呆在这个地方了。而那根救他命的绳子则绑在了窗户栏杆上,又是谁救了他呢?反正不可能是那个房东老人。难道,真是幽灵?
他又向窗外望了一眼,天色越来越暗了,看了看表,现在是17点20分。他记得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下午五点,难道仅仅只过了二十分钟吗?这显然不可能。看起来,马达在地下室里已经度过了二十四个小时了。
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他被囚禁于坟墓之中。没有喝一滴水,也没有吃一粒米,他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马达连想不敢想了,那种恐惧的感觉能使任何人都窒息。
现在,马达实在是饥渴难当,他快步离开了这可怕的房间。在走出这栋楼房的时候,他并没有见到那房东老人。
他的车还停在路边,马达的手颤抖着掏出钥匙开了车门。坐进车子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取出放在挡风玻璃底下的一杯矿泉水,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然后,他并没有回家,也没有去附近的餐馆吃饭,而是向另一个方向开去。
现在,他最渴望的就是见到她。
三十九
容颜已经很久没有自己烧过菜了。
她记得自己在读中学的时候,妈妈整日被关在精神病院里,父亲的腿虽然有残疾,但他的手非常灵巧,做了一手好菜。在那段日子里,父亲教会了她烧许多好菜。初三的时候,她甚至不想再继续读书,而去做一个高级厨师,以早早的挑起家庭的重担。
后来,她长大了,恶梦就来了。
等到恶梦醒来以后,她选择了写作,不停地写着,直到她成为一个女侦探小说家。最后,她住进了这栋白色的别墅。现在,她在别墅底楼的厨房里,开着油锅,做着当年父亲教她的毛蟹炒年糕。在旁边的灶台上,已经放着好几盆热菜了。
十分钟以后,这些菜都端到了餐桌上。看着一桌子的菜,她却没有多少食欲,只是呆呆地看着,如同欣赏一堆只能看不能吃的艺术品。
门铃响了。容颜走出餐厅,打开了外面的房门。
“你是谁?”
在最初的几秒钟,她甚至没有能认出马达来。当她打开了门外的灯,仔细地看了看以后才确认了他。眼前的马达无比憔悴,眼眶又深又黑,面呈菜色,嘴唇发青,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爬满了胡子,衣服上全是灰土,整个人就象是从坟墓中爬出来的一样。
他就是从坟墓中爬出来的。
“你这是怎么了?”容颜把他拉进了房间。
“我会把你房间弄脏的。”
“别说了,你先洗一把脸吧。”她把马达带到了底楼的卫生间里,从卫生间就可以看出一家人的富裕程度,马达在这间豪华的卫生间里,有些摄手摄脚了。
“不要拘谨。”容颜帮他打开了热水,“你先洗脸,我去去就来。”
马达一个人站在卫生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地下室里度过的二十四个小时,使他几乎成为了一个饿鬼。他把头放到了水龙头底下,热水冲涮着他的脸和头发,洗去那层厚厚的污垢。十分钟以后,他洗完了脸,虽然脸上是干净了,但目光依然是疲惫憔悴的。
“你洗完了?”容颜走了进来,她的手里拿着一叠衣服,“这是我丈夫的衣服,如果你不嫌弃不忌讳的话,快把你身上那些脏衣服换了吧。”
马达点了点头,他接过这些衣服,拉上了卫生间的门。这些都是周子全生前用过的衣服,马达是看着他被杀死的,现在马达又要穿上他的衣服了,这真是不可理解的命运。马达脱下了身上的脏衣服,换上了周子全的衣服:棉衬衫,休闲裤,羊毛衫,它们看上去都很新,穿起来也很舒适。
他穿着周子全的衣服走到了容颜面前,心里忐忑不安,他害怕周子全的灵魂也一同附着在衣服上。容颜却微笑着说:“现在你看起来好多了。”
“容颜,你这里有什么吃的?”马达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非常饿。”
她立刻把马达带到了餐厅里。马达如饿虎扑食一般忘却了最基本的礼仪,坐到餐桌前大快朵颐了起来。他先是风卷残云式地扫去了餐桌上一半的菜,然后问她:“还有没有饭?”
容颜立刻把饭又端了上来。马达一连吃了两大碗饭,又喝了一锅子的汤,容颜就这样看着他吃,她自己看也看饱了。当马达打起了饱嗝以后,容颜才问道:“你有几顿没吃饭了?”
“二十四个小时。”
“你是说你一天没吃饭?”
马达点了点头,然后,他就把自己掉进地下室里的奇遇全都说给了容颜听,那样子就象是在叙述一个恐怖的聊斋故事,但容颜相信,他所说的全都是事实。当马达全部说完了以后,容颜却呆呆地看着他,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你丈夫为什么要租那房子?”说着,马达用手抹去了嘴上的油。
容颜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怎么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天晚上,你不是也在安息路吗?”马达几乎是祈求地说:“请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去过那房子?”
容颜的表情忽然有些痛苦,她大声地说:“不,我没有去过那房子,我发誓。”
“对不起。好了,我相信你。”马达的语气又柔和了下来:“你知道吗?我刚从那地下室里逃出来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
他终于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容颜微微一颤,她低下了头,轻声地说:“听我说,马达,你是一个好小伙子。而我,只是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而已。你真的不需要为我做这些,这不值得。”
“不,我已经想过了。我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我们。”他着重地说了最后“我们”两个字。
容颜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迅速地把餐桌上吃剩下的东西收拾干净了。马达跟在她后面说:“容颜,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她忽然猛的回过头来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真相。”
马达冷冷地说。
忽然,容颜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他们的脸靠的很近,尤其是他们的嘴唇。
马达能感受到她温暖的呼吸,谁都无法抗拒。
他闭起了眼睛。
突然之间,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惊醒了马达,他睁大着眼睛看着容颜。她也有些紧张,小心地走到窗前,拉开百叶窗的叶子向外面望了望。然后,她的脸色变的苍白,回过头来对马达说:“罗新城来了。”
马达也感到了一阵紧张:“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容颜焦虑不安地说:“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他在这里看到你。”
“那怎么办?”
那门铃声依然急促地响着,房子里亮着光,罗新城知道容颜在家。
她把马达领到了客厅的楼梯口说:“快躲到楼上的卧室里去。”
马达点了点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上去,二楼有一排环形的房门,他推开了其中的一间。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楼下的容颜已经开了门。同时也听到了罗新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容颜,你怎么了?那么久才开门?”
容颜从容地回答:“我只是在收拾刚吃完的晚饭而已,没想到有人会来,手忙脚乱地就慢了。你怎么来了?”
“难道,我不能来看望一下我同事的遗孀吗?”
“当然--可以。”
接着,马达听到了容颜和罗新城走进了客厅的声音。马达尽量不弄出声音,然后看了看自己所在的房间。这里就是容颜的卧室,面积很大,至少有三十个平方米,而且门内侧还带有一个隐蔽式的卫生间。卧室里的装修用材看起来非常贵,但设计却很简洁,以白色与米色调为主。在卧室的内侧,有一张大床,马达想,这就是周子全和容颜睡觉的地方了。
他仰起头,忽然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原来,是天花板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镜子,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镜子里的人就象是一个偷窥者,正窥视着容颜最隐秘的那一部分。
客厅里又传来了罗新城的声音:“我总觉得这里好象有人来过?”
“谁会来敲一个寡妇的房门?”容颜淡淡地回答。
“不,我闻到了某种男人的气味。”
马达心里一惊,他小心地躲在门后,屏住了呼吸。
此刻,镜头回到客厅,容颜轻描淡写地回答:“你闻到了周子全留下来的气味,你知道吗?人虽然死了,但是人的气味却会永远留下来。”
“不是周子全的气味,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这个男人的气味与这房子格格不入,所以才特别地明显。”罗新城张动着鼻翼,同时,目光警觉地在房间的四周扫视着。
容颜却笑了笑说:“其实,你说的那个男人,就是你自己。”
“你确实很聪明。”罗新城冷冷地说。
“要喝咖啡吗?”
“不,我不想用他用过的东西。”然后,他意味深长地说,“除了你。”
躲在楼上的马达心里又是一晃,他的脑子里急速地转动着,难道容颜与罗新城之间也有?
“住嘴。”容颜又把他顶了回去,“你到底来干什么?”
“你说我能干什么?我是来拯救你的。”
“你凭什么拯救我?”
罗新城沉默了片刻,他看着容颜的眼睛说:“因为你和他的秘密。”
“我没有秘密。”
“不,你有秘密,他也有秘密,还有其他人。”
容颜回退了一步,她试探着问道:“你到底在说谁?”
“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在说谁。”罗新城站了起来,他靠近了容颜说:“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秘密。”
“这只是你的想象。”
“不,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是的,你们很会表演,几乎把所有的人都骗过了,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计划,非常精彩,说实话,我很佩服你。”罗新城狡诈地笑了笑说,“但是,你们忽略了一个人。你们可以很容易地蒙骗男人,但在女人面前,总会露出马脚。”
“你是说--桑小云?”
“没错,你丈夫的小情人。”罗新城用暧昧的目光看着她说,“我想,你早就知道了她和你丈夫的关系了吧?”
容颜倔强地回答:“知道又怎么样?”
“你不嫉妒吗?嫉妒是女人的天性。”
“这是他自己的事,与我无关。”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
“不,真正的原因是,你并不爱他。”
容颜站了起来,冷冷地说:“我认为这并不重要。”
“这很重要,非常重要。”罗新城忽然充满仇恨地说,“因为,你的丈夫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对不起,你没有权利侮辱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
“侮辱一个人,总比杀死一个人要更加道德一些。”罗新城的目光凌厉逼人,直指容颜的眼睛。
“你在怀疑我?”
罗新城不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在客厅里来回地踱着步,他那沉重的脚步声让躲在楼上卧室里的马达心惊肉跳。忽然,当罗新城走到那装饰性的壁炉前时停了下来,在壁炉上放着一张相框,里面是周子全与容颜的合影。他拿起了这张照片,仔细地看了看,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你这个幽灵,回到地狱里去吧。”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的丈夫,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幽灵,一个无所不在的幽灵。”他突然回过头来问容颜:“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存在吗?”
“我不知道。”
“你难道不知道你嫁给了一个幽灵吗?”罗新城又把照片放了回去,他缓缓地说:“现在,我必须承认,我恨他,恨之入骨,我早就想--亲手把他杀了。”
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是他早就想说的话,今天他当着容颜的面说了出来,心里的感觉不禁畅快了一些。
“你认为周子全应该对你妹妹的死负责?”
“他应该负百分之九十九的责任。”
“那另外百分之一呢?”
“应该由那个该死的出租车司机来负。”
这句话让楼上的马达心里又是一颤。
罗新城继续说:“那天在墓地,你居然和那个可恶的司机在一起,告诉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这与你无关。”
“不,你必须要告诉我,否则我饶不了他,我可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的,包括杀人。”罗新城忽然变得狂怒起来,他朝着容颜大叫大吼,那样子实在是可怕。
容颜后退了一步,腰眼已经顶到了窗台上,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大声地说:“他是我的情人。”
楼上的马达躲在卧室的门后,他听的清清楚楚,不禁心襟摇荡,一股莫名其妙的幸福感涌了起来,填充了他心中的恐惧。也许,这只是容颜为了保护他,而对罗新城遍出了一个谎言而已,但即便这样,至少说明了容颜是非常在乎他的安危的,马达又感到了一阵安慰。
罗新城睁大着眼睛,不敢相信她的话:“你说什么?那个叫什么--”
“他叫马达。”
“你是说,那个叫马达的出租车司机居然是你的情人?”
容颜镇静自若地点了点头说:“是的,他是我的秘密情人。”
“你和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罗新城用了审问的口气。
“我们早就开始了,已经有半年了。”
罗新城摇了摇头说:“别说了,我早就该想到了。虽然,从外表上看你和沁雪几乎难以分辨,但实际上你根本就无法与她相比。她是那样纯洁,那样单纯。而你--在天使般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魔鬼般的心灵,谁也不知道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你与沁雪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你非常明白,周子全并不爱你,所以,你有了一个秘密情人,以满足你那征服别人的**。”
“是的,我就是这样的人。”容颜也大声地说,“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离开这里吧。”
“不,上帝为什么夺去了沁雪的生命,却让你这种女人还活着?”罗新城的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迷雾,用着极其投入的神情说:“你知道沁雪是一个多么好的女孩吗?她太美丽了,美丽的让每一个人都不得不爱她。她的心灵是那样纯洁,她的品德又是那样高尚。她的完美不属于我们这个尘世,她是上帝的造物。我有一个这样好的妹妹,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也是最大的财富。我发誓,要永远地保护她,要永远和她在一起,直到我和她都走入坟墓。”
容颜摇了摇头,冷冷地说:“正因为这样,她才会离开你,才会嫁给周子全。因为你是一个自私的人,你只想到你自己,而从没有考虑过你妹妹的感受。你深深地迷恋着她,你不让她与任何男人交往,你妄图永远独占着她,你把你妹妹当作了你的私有财产。”
听完容颜的话,罗新城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的情绪变得更加不安,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他的眼睛里漂浮着一股迷芒的物质,忽然,他的声音变的柔和起来:“你说我把你当作了我的私有财产?你在说些什么啊?我亲爱的妹妹。”
容颜尽量让他安静下来,小心地问:“你说我是谁?”
“你疯了吗?你当然是我的妹妹罗沁雪。妹妹,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哥哥新城啊。我们可是亲兄妹,在你九岁的时候,我们就失去了父母,是我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在维持着我们的家的生活。我工作以后,又用几乎全部的工资来供你读书。妹妹,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吗?”
此时,楼上的马达已经小心地把头探出了卧室的房门,向楼下望去,只见罗新城就象一个疯子一样在对容颜述说着,显然,此刻在罗新城的意识中,已经把容颜当成是他妹妹罗沁雪了。
“你爱你妹妹,是吗?”容颜依然在小心地问罗新城。
“没错,我爱你,妹妹。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爱你一个人。你说的对,任何男人都不能靠近你,因为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我绝不能容忍别的男人把你从我的身边抢走。”罗新城忽然仰天大笑,那笑声是如此的恐怖,让容颜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他狂笑着说,“我不惜一切代价,只为了能够永远得到你,是的,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包括--杀人。”
“你杀了谁?”
“周子全。”罗新城咆哮着说,然后放声大笑。
半个身体还藏在卧室门后的马达听到这句话以后,心里打了一个冷战,在心里对自己说:原来是他?
紧接着,马达又听到了罗新城几乎疯狂的声音:“妹妹,跟我走吧,你不应该嫁给他,离开这栋房子,我们回家去。”
马达实在忍耐不住了,他走出了楼上的卧室,看到罗新城居然已经扑到了容颜的身上,容颜在尖叫着“救命”,同时伸出双手在与罗新城搏斗。
罗新城已经疯了。
容颜大口地喘着气,用双手竭力保护自己,她只看到罗新城那张疯狂的脸几乎已经扭曲了,他的两只眼睛大得吓人,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了。
忽然,罗新城双手一松,整个身体缓缓地倒了下来。
客厅里死一般寂静。
容颜躺在沙发上,只看到马达站在她的面前,马达的手里握着一尊二十厘米高的铜雕像。
两个人呆呆地互相看着,并不说一句话。容颜率先反应了过来,她蹲了下来,看了看躺在底下的罗新城。
还好,罗新城只是暂时被打昏了过去,头上肿起一个包,但并没有流血。看起来罗新城并没有大碍,嘴唇还在嗕动着,他很快就会醒来的。
“我杀了他?”马达傻傻地问。
“不,他没有事,只是昏过去而已。”容颜又站了起来。
马达放下了手中的铜雕像,惊慌失措地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你别急,让我们想想看。”容颜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罗新城,现在这家伙的样子就象是一个倒在地上的醉鬼,嘴巴里还在喃喃自语地说着醉话。她又冷静了下来,说:“马达,你不要害怕,这种人罪有应得。”
“是的,可是我--”
“别说了,我们把他送回去就是了。”
“你是说把他送回家去?”
容颜点了点头:“没错,他明天早上醒来以后,就会清醒回来的。刚才他发疯了,他把我当做了他妹妹罗沁雪,当他回忆过来以后,他是绝对不敢这件事说出去的,否则他自己也会身败名裂。”
接着,容颜转身到一个抽屉里,翻出了一本周子全生前的通讯簿,在簿子里找到了罗新城的家庭住址。
“我们走吧,一起把他抬到他的车子里去。”
他们一起抬起了昏昏沉沉的罗新城,容颜抬头,马达抬脚。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罗新城抬出了房子,在外面的车道上,停着一辆白色的广州本田。容颜和马达把罗新城抬到了本田车前,容颜在罗新城的口袋里摸到了车钥匙,打开了车门,然后把罗新城放到了后排座位上。
马达坐进了驾驶的位置,容颜坐在了他的旁边。接着马达看了看通讯簿里的罗新城住址,然后把车钥匙插了进去,开动了罗新城的本田车。
从半岛花园开到罗新城的家足足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几乎横穿了整个市区。一路上,马达和容颜一句话都没有说。马达开惯了桑塔纳出租车,第一次开本田车不太习惯,总是在不停地调整着。而容颜则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看躺在后座上的罗新城,生怕他会突然醒过来。
22点30分,他们抵达了罗新城的家,一栋高层建筑。马达架着罗新城下了车,装作是带着喝醉了的人回家的样子。马达轻声地问容颜:“要是他的家里人问起来怎么办?”
“他没有家里人。”容颜轻声地说,然后她向楼道里望了一眼,说:“门口没有保安,我们赶快进去,别被其他人看到。”
他们架着罗新城走进了电梯,又上到了十三层,出了电梯,迎面是一扇豪华的防盗门,就是罗新城的家了。容颜用罗新城身上的钥匙试了一把又一把,终于打开了房门,把罗新城架进了他自己的家里。
罗新城的房子非常大,一个人住着三室二厅,房子的装修却很简单。但是,令容颜和马达吃惊的是,罗新城的墙上到处贴满了罗沁雪放大了的照片。
马达小心翼翼地把罗新城放到了床上,让他就这么躺着。然后马达惊讶地看着房间的墙壁,照片上的罗沁雪与现在的容颜几乎一模一样,难怪罗新城会到发狂的程度。
“她美得让人发狂,甚至包括她的哥哥。”马达看着照片里罗沁雪的眼睛说,两年前,罗沁雪临死时的眼神改变了他的一生。
“不,美丽不是一种罪过,是她的哥哥心理变态。”容颜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罗新城说,“但愿他明天早上醒来以后,能够忏悔自己的罪行。”
马达始终有些担心:“他真的没事吗?”
“放心,你看他嘴巴里还在说着胡话呢,也许几分钟后就会醒过来了,我们快点走吧。”
他们把罗新城的钥匙又放回到了他的口袋里,然后离开了罗新城的家,在关上了房门以后,马达却怎么也关不好防盗门,看来是需要按什么钮的。
“关不好就算了,我们快些走吧。”容颜拉着马达的手,焦急地按下了电梯的按钮。
很快,他们走出了这栋大楼。马达看了一眼罗新城的本田车说:“糟糕,我没有把它停到车库里。”
“别管那么多了,我们走。”说完,容颜扬了扬说,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马达的心里忐忑不安地跟着容颜钻进了出租车。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回到了半岛花园。
马达和容颜站在她那栋白色别墅前,深夜了,两个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就象一对孤魂野鬼。容颜呼出了一口气:“马达,今天幸亏有你在,否则--”
“别说这样的话。”
“你看起来很累,今天晚上就在这里过夜吧。”
马达的心里一抖,想要拒绝却又说不出话来。
容颜微微一笑:“你可以住在底楼的客房里。”
马达自己也笑了,他在笑他自己的幻想和天真,他摇了摇头说:“我还要把车开回去呢,你自己当心点,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好了。再见。”
他回头找到了自己的桑塔纳,在坐进车里之前,又向容颜挥了挥手说:“谢谢你做的菜,这顿晚饭是我一生中吃的最香的一次。”
四十
郑重放下了电话,有些无奈地说:“还是没有人接电话?”
“那么罗新城的手机呢?”叶萧站在窗前问。
“他的手机我也打过了,铃在响但他不接。”郑重有些不安了,他站起来说:“我已经问过天下证券里许多人了,他们都不知道罗新城的去向。”
叶萧看了看日历说:“至少今天他不会去上坟。”
“现在已经上午十点半了,罗新城会不会畏罪潜逃了?我们早就应该对他实施监控了,我看这回检察院也要急了。”
“别着急,我们先去他家看看如何?”
话还没说完,叶萧已经向门外走去了。
半个小时以后,叶萧和郑重来到了罗新城的家门前,从电梯里一走出来,郑重就大声地说了起来:“叶萧,我敢打赌他不在家里,他一定跑了,说不定还带了一大笔赃款。”
叶萧并不回答,他径直走到罗新城的门前,当他刚要伸手去按门铃的时候,目光忽然被防盗门吸引住了,他的手又缩了回来。
“你在看什么?”
“防盗门。防盗门没有关好。”叶萧取出了手帕,小心翼翼地拿着手帕把防盗门拉开。
“也许他在家?”郑重轻声地说,“我不喜欢这种需要密码的防盗门,太复杂了。”
但叶萧还是定着不动。
“你怎么了?”郑重奇怪地看着他。
叶萧立刻对他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叶萧屏心静气地站在门前,神情异常严肃,双眉又拧在了一起。
这时候,他们身后的电梯门又打开了,一个老人牵着一条硕大的金黄色牧羊犬走了出来。郑重不喜欢狗,特别是象那样大的牧羊犬,但是,他奇怪地发现那条牧羊犬居然停在了罗新城的门前不动了,狗鼻子不停地在门口嗅来嗅去,而牧羊犬的主人则不断地喝斥着他的宠物,却毫无效果,那只牧羊犬象是发疯了似的对罗新城的门里狂吠起来,仿佛在门里有着它的猎物。叶萧和郑重都小心地后退了几步开外,惊异地注视着这一幕。
“这畜牲,我第一次见到它这样不听话。”老人惊异地叫了起来。
叶萧说话了:“需要我们帮忙吗?”
老人点了点头。叶萧和郑重帮着老人一起拉那根套在牧羊犬脖子上的狗链子,三个人一起用力,这才把那只狂吠着的大狗从罗新城的门口拖开。老人打开了自己的家门,费力地把牧羊犬带回了家里。
门关上以后,叶萧和郑重依然听到牧羊犬在自家门里叫着。他们回到了罗新城的门前,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某些东西。叶萧蹲了下来,鼻翼张动着,把脸贴到了门缝上,半分钟以后,他微微点了点头。
郑重小心地问:“什么气味?”
“血--”
叶萧的声音太轻,郑重没有听清楚:“什么?”
“血腥味。”
这回叶萧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他们的表情都紧张了起来。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叶萧忽然问道:“郑重,我听说你很善于撞门。”
“我就怕你说这个。”郑重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然后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电梯口。他猛吸了一口气,竖起他那强壮的肩膀,向罗新城的房门冲去。
门被撞开了。
叶萧一进门,果然感到有一股血腥味漂浮在这套房间里,然后,他听到了郑重的惊呼声:“天哪,这个变态居然在墙上贴满了容颜的照片。”
“不,贴在墙上的是他妹妹罗沁雪。”叶萧看着照片里美丽女人的眼神,心里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这个女人又从坟墓里跑了回来,也许这正是罗新城想要的感觉。
郑重靠在墙上,使劲地揉着自己的肩膀,表情看起来很痛苦,他嘴里嘟囔着说:“下次我再也不撞门了,”
叶萧没有管郑重的抱怨,独自向罗新城的房间深处走去,他很快就找到了罗新城的卧室。在卧室的门口,他看到地上有一滩血迹,顺着那道长长的血迹,他向卧室里望去,他看到罗新城正躺在床上,右手的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口子,那些血迹就是从这里流出去的。
“天哪,罗新城死了。”郑重也走到了卧室门口,轻轻地叫了一声。
叶萧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卧室,仔细地注视着这可怕的一幕。罗新城仰面躺在床单上面,穿着一套西装,脚上还穿着皮鞋。从他的手腕处流出来的血顺着垂下的手指落到地板上,又流到了卧室的门口,房间里散步着一股死亡的血腥气。
在罗新城身体另一侧的床上,还有一把小小的剃须刀片,刀片上沾着血迹,显然就是这把小小的刀片割破了罗新城的手腕动脉,结束了他的生命。
“他畏罪自杀了。”郑重退到了卧室门外说,他又看了看这房子墙壁四周所贴满了的罗沁雪照片,摇了摇头说:“没想到他有心理变态,一切都是他布下的,一起又在他自己手里终结,这很公平。”
叶萧的眼睛盯着罗新城的尸体,嘴里在对郑重说:“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当然。”说完,郑重已经掏出了手机向局里报告他们的重大发现了。
叶萧走到了卧室里的床头柜前,他的目光落到了柜子上的台历上面。台历正好翻到昨天的那一页,在摊开的这一页上,有一行罗新城用钢笔写的字--幽灵在报复。
四十一
15点20分。
天台。
起风了。三十二层大楼的天台上,正是高处不胜寒的琼楼玉宇,一阵风吹过她的脸颊,来自遥远北方的冰凉的空气使得绯红色肤色逐渐变得苍白,成为近乎于透明的颜色,一个容易破碎的玻璃美人。她缓缓地向前走去,长长的头发被风高高地扬起,象一团黑色的火焰。
在天台的边缘,她停止了脚步,只要再往前跨一步,她就要成为一个新的幽灵了。伸开双臂,仰起头,被风亲密地包围起来,脚下这座丛林般的巨大城市从四面八方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一个人在意她的存在,她的悲伤,她的恐惧。
小时候,她有一个美丽的梦想,这个梦想就是--飞。
现在,那个无所不在的可怕幽灵正悄悄地隐藏在她的身边,向她发出了来自地狱的召唤。
她终于张开了翅膀,她要飞了。
“桑小云--”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打断了她的飞翔,她回过头来,看到了那个叫郑重警察。郑重跑到了她的身前,一把将她从天台的边缘拉了回来,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说:“你在干什么?”
她的目光里充满了迷茫,呆呆地站着,什么都回答不了。
“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他们说你可能上天台来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桑小云低下了头,她终于说话了:“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用这种方式来结束痛苦?你真傻啊。”郑重一边说,一边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肩膀上,“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你不冷吗?”
“谢谢。”
“我们快些下去吧。”
很快,郑重带着桑小云离开了天台。他们回到了楼下,桑小云还惊魂未定,恍惚地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后。郑重站在她的面前,语调深沉地说:“你为什么做?”
桑小云轻描淡写地说:“不为什么。只因为他要把我带走。”
“你说的那个他是谁?”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她的嘴角忽然出现了奇怪的微笑。
郑重看到了她的这一变化,他的心里暗暗地发毛,难道眼前这个美丽的可人儿真的发了神经吗?他试探着问:“已经死去的人?能说的更确切吗?”
“一个幽灵。”
说完,她的目光里闪现着一股冷冷的光芒,让郑重吃了一惊。但郑重竭力不让自己心里所想的泄露出来,而是冷静地说:“幽灵?你是在说周子全还是罗新城?”
“罗新城?他怎么了?”
“他已经死了。”郑重稳稳当当地说,“今天早上,我和叶萧在他家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他自杀了。”
出乎郑重的意料,桑小云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惊慌失措,而是显得出奇地镇定自若,好象罗新城的死与她毫无关系一样,她只是淡淡地说:“又死了一个。”
“你说什么?”郑重对她的回答非常意外。
桑小云却不说话了,片刻之后,她脱下了还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郑重的外衣,还给了他,“郑重,谢谢你了。”
郑重接过衣服,靠近了她说:“小云,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为什么不出来呢?”
“不,我不能说。”她的眼睛里掠过了一丝恐惧。
“为什么?”
“因为--”她忽然抱起了自己的肩膀,微微发抖地说,“还会有人死的。”
郑重虽然不敢相信她的话,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头问:“那么谁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也许是你,也许是我,也许是他--”她的眼神中再度迷茫了。
“你是一个可怜的女孩。”郑重改用柔和的语调说,“我知道你需要帮助,相信我,我会给你帮助的。”
她摇摇头:“不,谁都帮助不了我。除了幽灵。”
“小云,是不是最近的事情让你太伤心了,你也许应该接受心理治疗。”
桑小云忽然睁大着眼睛,用一种特殊的嗓音说:“郑重,你不要再靠近我了。”
“为什么?”
“因为,幽灵已经附在了我的身上。”
她的声音和语气好象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生活在精神病院里的异常恐惧的人。
郑重的心里也没底了:“你在说些什么啊?”
“幽灵已经控制了我。”
桑小云充满恐惧地说。忽然,她站了起来,目光投向了走廊的另一端。郑重顺着她的注视的方向望去,那正是周子全的办公室。
“幽灵,幽灵就在那里。”
桑小云突然尖叫了起来,手指指着周子全的办公室,然后,她用手抱着自己的头,满脸恐怖,闭起了眼睛。郑重的心里也是一紧,他匆忙地问:“钥匙呢?”
郑重在拿到周子全办公室的钥匙以后,飞快地跑到门前,先把耳朵贴在门前听了听,门里并没有什么动静。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却发现办公室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一切还和上次进来的样子一样。
他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声大惊小怪,居然给桑小云吓了。他回过头来,向桑小云望去,却已经找不到她的人影了。
郑重的心里猛的一沉,他预感到不好了。他回到了桑小云的办公桌前,望着四周的走廊与房间,什么人都看不到。就这么短短十几秒的时间,桑小云就象空气一样蒸发了,消失地无影无踪。
--如同一个幽灵。
四十二
叶萧开着车缓缓地从公安局里出来,在开过第一个路口之后,他突然犹豫了片刻,他知道自己应该笔直向前开,去天下证券公司,郑重还在等着他。但是,在思量了几秒钟以后,他改变了主意,直接在路口掉转了车头,向相反的方向开去。
他要见一个女人。
半个小时以后,他抵达了半岛花园里那栋白色的别墅。他仔细地打量着这栋房子,脑子里却浮现起了一个小时以前,罗新城躺在公安局验尸房里的情景。叶萧小心地走到门前,按响了门铃。
叶萧等待着容颜打开门以后的表情。
半分钟以后,他看到了他所期待的那一幕,容颜缓缓地打开了门,小心地向门外望去,当她看到叶萧的冷峻的眼睛时,她冷冷地吸了一口气,眼神里果然掠过了一丝诧异。但是,叶萧依然要钦佩她的冷静,她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调整了自己的状态,脸上又变回了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淡淡地说:“你好,叶警官,有事进来说吧。”
叶萧微微点了点头,他走进了客厅,仔细地观察着这里。他倒也不怎么拘谨,坐下以后就说:“容颜,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是吗?在这个地球上每一分钟都在发生着不幸。”容颜还是若无其事地说,“要不要喝咖啡?”
“不,我很快就走了,只是想要告诉你--罗新城死了。”
说完这句话,叶萧紧紧地盯着容颜,他绝不会放过她身上的每一处细节,果然,他发现容颜的两根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这是一个容易让人忽略的细节,而在容颜的脸上,却好象什么也没发生。看起来罗新城的死就象是股市又跌了十几点一样,她从来都不关心。
一分钟以后,她才说话了:“这确实是一个不幸的消息。”
“你不感到悲伤吗?他至少也是你丈夫生前的同事。”
“我为什么要感到悲伤?也许你们早就把他列为犯罪嫌疑对象了,他的死与我无关,这是你们的警方的事情。”容颜走到了窗前,背对着叶萧说。
她为什么要背对着我呢?叶萧在心里对自己说,他知道她在掩饰自己的内心感受。忽然,他看到在一张台子有一尊大约二十厘米高的铜雕像,他拿起这尊雕像仔细地看了看,这是一尊圣母玛利亚怀抱圣婴耶酥的雕像。叶萧端详着雕像问道:“上次我来这里的时候,怎么没有看到过这尊雕像。”
容颜把头回了过来,看到叶萧的手里正拿着马达用来打昏罗新城的铜雕像,心里又是一紧,但她的脸上却丝毫不露,缓缓地说:“这雕像原来放在我的卧室里,今天早上刚刚移到这里,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不,我只是对雕像之类的东西比较感兴趣而已。”叶萧又仔细地看了看雕像的头部,甚至还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雕像顶部的大小和长短,再缓缓地放回到了台子上。然后,叶萧平静地说:“今天上午,我们在罗新城的家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割腕自杀。”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容颜终于把头转了回来。
“不,我的话还没说完。”叶萧的嘴角微微翘了翘说,“我刚从局里出来。一个小时以前,对罗新城进行尸检的法医告诉我,除了罗新城手上割腕的伤口以外,在他的头上还有一块被钝器击伤的痕迹。可以肯定这块伤痕是在他死亡当晚留下的,不过嘛,那处伤势并不严重,也不能致人死命,他最多只是被暂时打昏过去。毫无疑问,这是一条重要线索,我想,这不太可能是罗新城将一根铁棍子往自己的脑袋上砸的结果。”
容颜咬了咬嘴唇说:“叶警官,为什么要把这个告诉我?你们警方不是有保密纪律的吗?”
“当然,通常警方在办案的时候是不会把具体的案情和线索泄露出去的。不过,在警方认为有必要的情况下,可以向某些重要的当事人提供一些线索,以便于他们协助警方破案。”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无法协助你破案。”
“嗯,原来是这样,这真的很遗憾。”叶萧微微一笑,“其实,我来这里是特地向你请教的。我想,你作为一个天才的推理小说家,一定精通犯罪和侦探之道,也会很乐意为我们警方的破案指点迷津。”
容颜忽然一种自嘲式的口气回答:“我?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我连我丈夫的死都一筹莫展。”
“也许我过于沉迷于你的《新月街谋杀案》了吧,最近我又把这本书重读了一遍,你确实是一个天才。”
“天才?是犯罪天才吗?你这是在向我暗示。”
“对不起,容颜,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容颜的眉宇间忽然有了些激动,她盯着叶萧的眼睛说:“我没有杀过人。”
“当然,你当然没有杀过人,谁会把你这样美丽聪明的女子与杀人联系在一起呢?”叶萧的表情有些尴尬,只能笑了笑。忽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对不起。”
叶萧退到了一边,拿起了手机通话。是郑重打来的电话:“叶萧,现在你在哪里?”
“我在半岛花园,有什么事?”他用极轻的声音回答。
郑重有些着急地说:“桑小云逃跑了,她一定有什么问题。”
“我明白了,你等着,我这就来找你。”
叶萧结束了通话,他回头对容颜说:“对不起,我先走了。”
容颜又恢复了平静,她送着叶萧到了门口,淡淡地说:“希望你尽快找到凶手。”
当叶萧打开房门要离开的时候,他猛的过头来对容颜说:“容颜,我保证一定会抓到凶手的。而且,会很快。”
四十三
趁着夜色,马达又一次悄悄地来到了半岛花园,他无法禁止自己再度见到她的**。每一次与她相遇,都会发生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使他一步一步地陷入深渊。
“既然已经陷进去了,不如就陷到底吧。”马达对自己说,他走下了车子,按响了容颜的门铃。
很快,他看到了容颜的脸。
但出乎意料的是,当她一见到马达的脸,就立刻又把门给关上了。马达一阵紧张,他敲着门说:“容颜,快开门。”
“不,你走吧。”容颜隔着门对他说。
马达又慌张地望了望四周,夜色迷离,见不到其他人,他继续敲着门说:“难道你不想见到我了吗?”
“对不起,我们今后不要再见面了。”她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伤感。
她怎么了?马达的心里忐忑不安,但他不会就这么走的,心底的那点火花既然已点燃,那么谁都无法使它熄灭。他把脸凑到门缝前,痴痴地说:“容颜,我已经无法再离开你了。”
门里再也没有声音了,但他依然等在她的门前。一分钟以后,房门终于打开了,容颜拉着他的胳膊,迅速地把他拉进了房里。
一进门,马达就拉住她的手说:“为什么不让我进来?”
“把手放开。”容颜轻声地说。
马达却不听她的话,抓得更加紧了。
“你以为你是谁?”
马达终于放开了抓住她的手,他轻声地说:“对不起,但我放心不下,我必须要来看看你。”
她在他耳边说:“把灯关了。”
“关灯干什么?”
“帮我把灯关了,开关就在你后面。”
马达转身关掉了开关,立刻,整栋房子都陷入了黑暗之中,窗帘都放下了,马达只能在极其微暗的光线下看到她迷人的轮廓。
“为什么关灯?”
“我不想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她转身离开马达,走到客厅中央。
马达立刻跟在她后面,在黑暗中一路摸索着过去说:“别人?你说的别人又是谁?”
“有人在看着我们。”容颜又走到了窗边,小心地拉下百叶窗的一片叶子,透过缝隙向外面的夜色望去,只见一大片黑黝黝的树丛,在晚风中摇摆,什么都看不清。
“也有人盯上我了。”马达轻声地说,然后,他把有人在钞票上写字威胁他,还有他家被人闯入过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容颜。等到他说完的时候,却闻到了一股咖啡味,原来容颜已经为他冲了一杯咖啡端到了他面前。
“喝完这杯咖啡,你就走吧。”
马达接过咖啡喝了一口,却只感到一股苦涩,他一直都不喜欢这种饮料,他轻声地问:“你能在黑暗中冲咖啡?”
“也许,我必须要适应在黑暗的环境中生活。”容颜靠近了他说:“你也应该逐渐地适应。”
“因为我也被盯上了?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究竟拿走了什么东西?”
她冷冷地说:“而且,这样东西对那个人来说非常重要。”
“天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
“也许--”她在马达的耳边说,“他们还会要你的生命,你必须要小心。”
马达不再说话了,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忘掉所有的恐惧和危险,他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看清楚了容颜在黑暗中的目光。容颜接着对他说:“马达,今天警察来过这里了。”
“来干什么?”马达又紧张了起来。
“他们来告诉我一个消息--罗新城死了。”
“他死了?”马达几乎把咖啡都打翻了,他的脑子里又浮现起了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是他亲手把罗新城打昏的,但结果怎么会这样的呢?
“今天上午,警方发现了罗新城的尸体,就在他的家里,看起来象是割腕自杀的样子。”容颜停顿了片刻后说,“他们也发现罗新城头上有被打昏过的痕迹。”
马达喃喃自语地说:“是我打昏了他,是我开车把他送回到他家里,是我最后一个接触他的。也就是说,我会成为最大的杀人嫌疑对象。”
“还有我。”容颜冷静地说。
“可是,可是我没有杀人,我只是把他打昏了过去,而且是在他发疯了似的要伤害你的时候才打昏他的。”
容颜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说:“马达,这不是你的过错。”
“可是,可是他最后却死了,他真的是自杀的吗?”马达猛的摇了摇头,“这不可能,他不可能是自杀的。”
“警方可能已经怀疑到我了。不过,暂时他们还不会找到你。”
马达几乎于绝望地说:“我们是无辜的。可是,谁会相信我们呢?在罗新城的家里和他的身上,到处都留下了我和你的指纹,不,我们说不清楚了,我们无法证明自己是无罪的。”
“别说了,你必须要保持冷静。”容颜站了起来,又到窗前向外窥测了一下,然后说:“马达,你快些趁着夜色走吧,当心被别人盯上。”
“你说的'别人‘究竟是谁?”
黑暗里,马达只看到容颜的眼中闪现出一些幽幽的泪光。
“也许是--幽灵。”
说完,她来到了房门前,把门拉开了一道缝隙。马达不再说话了,他走到了门口,在她的耳边说:“我会保护你的。”
然后,马达离开了这栋房子,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自己的车子,向茫茫无边的夜色中开去。
当他开出了半岛花园的大门以后,就警觉地注视着四周,每当前面有红灯停下来,他就向后面的车辆张望。终于,他发现有一辆车子紧紧地跟他后面,那辆车几乎不怎么开车灯,在夜色的笼罩下,马达实在看不清那辆车具体的样子,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连颜色和车型都看不出。马达又故意转了几个弯,那辆车始终跟在后面,而且保持一定距离。
这时候,路边有人在扬招,马达立刻停了下来,两个乘客要去机场,这可是很难得的好生意,更重要的是如此遥远的距离足以拖死那跟踪者。他掉转了方向,直往机场大道开去,半个小时以后,他开出了市区,就再也见不到后面那辆幽灵般尾随的车子了。
四十四
窗帘遮不住早晨八点钟的阳光,那些白色的光线,透过窗帘稀稀疏疏地洒到了她的脸上。她缓缓地睁开眼睛,一丝光线流进了她的瞳孔。此刻,除了那些光线以外,她只见到安在天花板上的镜子,镜子里反射着她的眼睛。
一年多以前,当她第一次踏进这间卧室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天花板上的镜子,那镜子使床上的人一览无遗,完全暴露在自己的眼睛里。她问周子全:“为什么要把镜子安在上边?”
那时候,周子全回答:“我喜欢在躺着的时候思考问题,这个时候,面对天花板上的镜子,我就能见到自己是如何思考的。”
容颜的目光从头顶的镜子里移开,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她看到在床头柜上,放着一本书,她伸出手把那本书放到自己的眼前,这本书是她写的,叫《新月街谋杀案》。
打开这本书,在封面上写着一行隽永清丽的钢笔字--“周子全惠存”。在这行字的底下,是容颜自己的签名,签名下面的落款时间,距离现在是整整一年零六个月。
当她写这行字的时候,正是她第一次见到周子全。那是在她一次为《新月街谋杀案》签名售书的活动上。那天下着淋漓的小雨,书店里来参加签售活动的人不多,容颜坐在书店的一角,为稀稀落落的读者签名。很快,那些专程赶来买签名书的人就都如愿以偿地离开了,剩下的人很少,容颜有些无聊地坐着等待下一个读者。这个时候,周子全出现了,他是在网上知道容颜签名售书的事情,事先他已经看过这本书了,他非常喜欢这本书里的精彩推理,于是他很想见一见这本书的作者。当他从公司里抽空开车出来,在书店外的路边停车的时候,他透过书店的玻璃看到了坐在里面的容颜。
就在这一个瞬间,他下定决心要娶她。
周子全风度翩翩地进入了书店,他买了一本《新月街谋杀案》,翻开扉页放在容颜的面前。容颜先看了他一眼,象周子全这样的人,任何人见到他都会留下深刻印象的,当然容颜也不例外。她平静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子全。”他微笑着回答。
容颜并不回答,她在书上写下了“周子全惠存”,然后签名落款,再把书交还给了他。周子全说了声“谢谢”,但他并没有走,而是继续在书店里看书。容颜注意到了他的举动,她也明白他的意思,继续坐在那儿,有人来她就签名,空闲的时候,她就看着眼前这个心不在焉地看着书的周子全。而周子全的目光也时常悄悄地扫向容颜的方向,偶尔他们的视线会撞在一起,互相用眼睛交谈一下,似乎全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签名售书结束以后,容颜独自离开了书店,周子全追上了她,希望能够开车送她回家。容颜没有拒绝,也许是周子全的样子给人以安全吧,她坐进了周子全的车子。周子全诚恳地抒发了他对女作家容颜的钦佩的之情,也非常感兴趣地向她请教了侦探小说的创作要领。然后,周子全提出了能否请她吃饭,她依然没有拒绝,在那个下着小雨的傍晚,她只觉得在她的生命中,必然会有这么一幕,而这个男人必然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仅此而已。
周子全带着她来到了位于江边的一座大厦的天台餐厅,天台上拉起了雨蓬以遮挡雨水,这座最高档的餐厅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只有容颜和她这位新认识的忠实读者坐在一起欣赏江边的灿烂夜景。只是无边无际的雨幕模糊了她的眼睛,也模糊了这座城市。
那一晚,她喝了一些酒,所以许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周子全盯着她看的那种奇怪眼神,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死而复生的幽灵。但是,他始终保持着一个体面人应有的风度,到了十点以后,他就彬彬有礼地开车送她回家了,没有任何越轨的举动。
接下来,周子全几乎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每个周末都会请她吃饭或一起出去旅游,他就象一个影子一样跟在容颜身边。
半年以后,她嫁给了这个男人。
婚礼非常气派,许多头面人物都来参加了,但是真正令容颜感到奇怪的是,许多来参加婚礼的人,都以象见到了幽灵一样的目光看着她,互相之间还指指点点窃窃似语,仿佛今晚的新娘是从坟墓里爬出来似的。特别是罗新城,他在同事的婚礼上喝得酩酊大醉,酒醉后还当着新郎新娘的面说了许多让人莫名其妙而又毛骨悚然的话。
在一年以后,她再想起自己的婚姻,这一切只能归于命运的安排--
她嫁给了一个幽灵。
四十五
“是谁把消息捅出去的?”郑重开始嚷了起来。
“你小点声,不要让别人听到。”
叶萧帮关好了门,现在他们在天下证券公司里,外面已经乱作了一团,只听到来回不停的脚步声。
郑重坐下说:“我刚从我家附近的天下公司的证券营业部里出来,那里几乎已经瘫痪了,大户室里空无一人,大厅里的股民们也在议论纷纷,许多人甚至都在割肉提钱,把股东卡转到其他证券公司。就连营业部里的红马夹都准备辞职不干了,天下证券的正副总经理都死了的消息已经到处都传遍了,不少人还在散布各种谣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郑重,我猜你的资金卡也转了吧?”
“是的,我的卡也换了。”郑重挥了挥手说:“问这个干什么?还是说正事吧,如果我们不尽快地把案子破了,恐怕就真的要出大事了,我说的不仅仅是天下公司,而是整个证券市场的稳定,这可牵连到千千万万的人。”
叶萧忽然对他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然后他把门打开向外望了望,立刻又关上门,轻声地说:“我看到检察院的人来了,他们看起来也很恼火。昨天他们对我说许多关键的原始记录都失踪了,有的还牵涉到两三年以前公司里的一些大宗股票交易,完全成了一笔糊涂帐,天下公司已经变成了一个无底洞,谁都搞不清到底有多少钱从这个洞里流了出去。”
“可是,是谁把罗新城出事的消息给捅出去的,这混蛋刚刚死了一天,尸体还没凉,外面就已经把他的名字给炒热了。”
“谁都有可能,这种事不传出去才怪呢。”叶萧吐出了一口气,站到了窗前,对郑重说,“桑小云找到了没有?”
“昨天晚上我已经去她家找过她了,她一个人住,没有人在家。今天早上她还是没有来上班,手机也关机了。”郑重忧虑地说。
叶萧转过头来,拍了拍郑重的肩膀说:“你是不是很担心她?”
“是的,我很担心她,我怕她也和周子全罗新城一样出事。我记得昨天她对我说'还会有人死的',也许,她说的对,她一定知道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出于某些原因,她又不敢说出来,而且,她还提到了幽灵。不过,那可能是为了转移我们视线的借口吧。”
“不,我觉得对某些人来说,确实存在着'幽灵'。”
郑重张大了嘴巴问:“难道你也相信了?”
叶萧并不立刻回答,他沉默了片刻之后说:“桑小云说的对,确实还会有人死的,罗新城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那接下来的那个人是谁?”
“天下证券公司的总经理和副总经理都已经死于非命了,那么剩下的就只有董事长了。”叶萧摸着自己的下巴,思量了许久才说出来。
“谁又会去谋害一个轮椅上的老人呢?”
“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再让罗新城身上发生的事再发生在黄冈身上,回头我就通知局里尽量派人保护黄董事长的安全。”
郑重忽然说:“那么桑小云呢?”
“她也确实很危险,但现在找不到她怎么办?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她投案自首。”
“这不可能。”郑重无奈地摇了摇头。
叶萧又拧起了眉毛说:“你别忘了,还有一个女人也处于危险中。”
“还有一个女人--那个漂亮的寡妇。”郑重总是改不了这样的称呼。
“是的,昨天我去看过她了。”
“你在怀疑她?”
叶萧点了点头,然后说:“昨天晚上,鉴定组打电话给我,他们在罗新城死亡现场发现了许多个不明身份者的指纹,经比对这些指纹都不是罗新城本人的,而且都是最近才留下来的。”
郑重忽然又有了些兴奋:“有了指纹就好办了,你认为这些指纹可能是谁的?”
“女侦探小说家。”
四十六
要找到地底的真相,就必须要回到坟墓中。
马达正在向坟墓走去,他开着车,前往那条恶梦般的安息路。下午14点10分,他停在了他的目的地,安息路上依旧人迹罕至,走出车门,只见那栋老房子横陈在他面前,宛如一座古墓上的巨大封土堆。
这一次,他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他带了一个大旅行袋,里面装满了各种工具,以确保自己的安全。他背着旅行袋走进了那栋房子,在阴暗的门厅里,那个老人又出现了,仿佛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让马达吓了一跳。马达满脸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老人,他忽然有了些警觉。
但老人却非常客气地说:“年轻人,你怎么现在才来,我等了你好几天呢。”
“老伯伯,你对这房子熟吗?”马达忽然想到了什么。
老人微笑着回答:“熟,当然熟了,我在这房子里住了五十年。”
马达点了点问道:“老伯伯,上次你说这房子里闹鬼,真有这么回事吗?”
“我可从来不骗人的。”老人的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千真万确,这房子里闹鬼,特别是--”
老人忽然停顿了下来,他神秘兮兮地左顾右盼,最后把目光对准了那条黑暗无底的走廊。马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什么都看不到,马达继续问道:“特别是什么?”
“特别是你租的那个房间。”
“老伯伯,那个房间里有什么?”
老人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那可说来话长了,这栋老房子是抗战的时候,日本兵造的军队营房,抗战胜利以后就变成了民居。在三十多年以前,在那个房间里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妇,男的相貌堂堂,而女的则温柔可人。虽然那个时候生活条件比较差,但夫妻两人恩恩爱爱,互相扶持以度过那艰难的岁月,日子还过的很美满,是一对让人人都羡慕的夫妻。”
“后来呢?”忽然,马达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对年轻夫妻的幻影,穿着三十多年前的衣服从走廊里过来。他吓了一大跳,揉揉眼睛,眼前所见的依然只是一个老人。马达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仿佛这房子里真的有什么鬼魂显现。
“后来,就是文化大革命了,那男的是一个什么剧团里做演员,他演过一部戏,结果那部戏被扣上了反革命的帽子,他也给牵连进来了,每天都有一大批人跑到他家里来大批斗大抄家。总之,他一家人是受尽了人间的疾苦。久而久之,他就被逼疯了。”
“逼疯了?”
老人点了点头说:“也就是精神病。可是,象他这种人怎么能去医院呢?就一直呆在家里,渐渐地,他开始猜疑自己的妻子,认为他美丽的妻子背着他干了什么不贞的事情。终于有一晚,悲剧发生了。他在半夜里发了疯,竟然用菜刀砍死了自己心爱的妻子,当他清醒过来以后,看着自己死去的妻子追悔莫及,结果就上吊自杀了。”
“太悲惨了。”马达直听得后背嗖嗖发冷,后退了几步。
“那桩惨案就发生在你租的那个房间里。”然后老人压低了声音说,“从此以后,这栋房子里就开始闹鬼了。”
马达忽然想起了一部杰克.尼克尔森主演,库布里克导演的经典恐怖片《闪灵》,他的嘴唇喃喃地说:“冤魂不散?”
“没错,年轻人,今后你住在这里可要当心点啊。”老人说完,就退到了阴影中。
马达还想问几句,却再也看不到老人了,仿佛那老人本身就是一个不散的幽灵。他又是一哆嗦,看着黑暗的走廊,他犹豫了片刻,但最后还是向里走去了。
好不容易,他找到了那个房间,用钥匙打开了房门。房间里一股陈腐的味道依然让他难受,他仔细地环视了一圈,发现这房间与他上次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那根救了他命的绳子还在,只是那块地板上暗藏着的翻板已经恢复了原状,若非仔细的看很难发现。马达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翻板,然后从旅行包里取出了工具,将打开的翻板牢牢地固定住,以免它再落下来盖住出口。现在,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大约一米见方的开口,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再通过开头进入地下室,照射出一块白色的正方形空间。
马达在自己的身上绑好了登山绳,把绳子的终端在窗栏上固定好,然后,他背着旅游包跳下了地下室。依然是进入坟墓的感觉,不过这回他不再恐惧了。马达打开了旅行用手电筒,强烈的光束照亮了地下室的整个空间,这才使他看的清清楚楚。地下室的四壁和地下全都是水泥的,他不敢相信,自己曾经在这种地方度过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幽灵在哪里呢?
马达抬起头,望着头顶那方白得有些晃眼的光线,心里还是有些发毛,他后退了好几步,后背贴在了冰凉了水泥墙壁上。忽然,他感到背后有些不适,他回过头来用手电照了着后面的墙壁,几秒钟以后,他睁大着眼睛看着他的发现--墙上写着字。
字迹有些模糊,但在手电光线的照射下还是可以看出来。好象是日文,歪歪扭扭的几十个假名,中间夹杂几个汉字,马达看不懂。他记起来了,刚才那老人说这栋房子是在抗战时期日军建造的营房,想必这里就是营房的地下室了。
马达看到这段写在墙壁上的日文里有“暗”、“道”还有“秘”等几个汉字,难道是秘密通道的意思吗?好奇心使马达用手电仔细地照射着这块墙壁,同时用手敲打着墙壁,忽然,他发现在水泥墙壁的上方,有一小块突出的东西,离他的头顶有一段距离。
马达使出全力,向上跳了几下,伸手去够那突出物。当他的手终于撞到那东西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喀嗒”的一声。接下来,他又听到从地下传来了机关转动的声音,最后,眼前那堵写着文字的墙缓缓地打开了,马达就象阿里巴巴看着藏宝洞一样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原来这里还藏着一扇暗门,马达用手摸了摸着道门,非常结实,如果不碰上面的那道机关,绝对无法看出这是一道门。
暗门里是一条暗道。
马达小心翼翼地向暗道里走去,手电的光线照射着前方,让人产生进入阴曹地府旅行的感觉。暗道大约二米左右高,宽也是二米多,他猜测这大概是当初建造这栋房子的时候,日本兵准备用来紧急情况下逃生的秘道吧。马达向前走了几十米,绑在身上的绳子也到了尽头了,他索性解下了绳子,只背着旅行包向前走去。
又走了几步,好象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奇怪的声响,马达用手电往地下一照,结果,他看到的是一堆死人骨头。
两具死人的骨骸。
马达感到一阵恶心,几乎要吐了出来,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他的心里一阵狂跳,大着胆子又看了看那两具雪白的骨骸,手电的光线越来越暗,他看不清楚了,好象骨骸上还残留着一些布片。这房子已经建造了六十多年了,天知道这是哪一年留下来的死人,或许这也是两个冤死的灵魂。马达不敢多停留,他对两具遗骨鞠了个躬,然后立刻向前走去。
惊魂未定之际,他发现暗道好象在渐渐升高。终于他到达了暗道的尽头,出口就在头顶,一块重重的水泥板,马达用力地推开了头顶的水泥板。立刻,许多泥土和叶子从上面掉了下来,落了马达一脸。同时,马达也看到了天光。
他用力地爬出了暗道,这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幽静的小花园,四周全是树丛,几十米开外就是那栋老房子。马达喘息了几口之后,把那块水泥板又盖到了暗道的出口上,上面覆盖着一些泥土和落叶,看不出什么痕迹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找到了地底的真相,但至少他搞清楚了曾经囚禁了他整整二十四个小时的坟墓的秘密。马达背着旅行包离开了花园,他没有那栋房子的正门,而是花园旁边的一扇小门走了出去,直接来到了安息路上。
马达迅速地钻进了自己的出租车里,长出了一口气,他喝了一口水。然后,他掏出了手机,很快就拨通了容颜的电话号码。
四十七
电话监听器上红色的指示灯亮了起来。
叶萧立刻打开了录音,戴上耳机,很快,他在耳机里听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喂,容颜,我是马达。”
容颜在电话里回答:“你不应该现在给我打电话。”
马达:“我只是想问你,你真的不知道安息路的房子吗?”
容颜:“你又去过那里了?”
马达:“我现在就在安息路,刚从那房子里面出来。”
容颜似乎有了些犹豫,停顿了一会儿后才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马达:“房东老人说,那栋房子过去是由日本兵造的营房,据说在三十多年前还发生过一起惨案,一个丈夫怀疑妻子不贞,发狂砍死了妻子,然后再自杀。他说从此那房子里就闹鬼了,更重要的是,周子全租的那个房间,就是三十多年前凶杀惨案发生的现场。还有,我在地下室里,发现了一条秘密地道,地道里有两具死人骨头。”
容颜:“你觉得这些事情和我丈夫有关吗?”
马达:“我不敢肯定,我只是在想,你也许会知道一些事情。”
容颜:“不,我不知道,还有别的事吗?”
马达:“暂时,没有了。”
容颜:“再见。”
她挂掉了电话。
叶萧摘下了耳机,现在他正坐局里,监听录音设备已经录下了刚才马达与容颜通话。今天早上,叶萧悄悄地赶到了半岛花园,在她家房外的电话线上安装了微型窃听器,窃听器通过无线信号与公安局里的监听终端连接,可以监听容颜家里所有固定电话的通话内容。
现在,叶萧的脑子里有些混乱,他甚至从来没有听说过那条叫安息路的马路。不过,叶萧也当然不会忘记马达,他始终记得他去马达家里询问有关罗沁雪的事情时,马达惊慌失措的神色,以及马达家里的反常情况。现在,叶萧终于可以证实了,马达确实与容颜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他们与周子全的死一定有着非常重要的关系。
然后,叶萧又重新播放了一遍刚才监听器录下的通话内容,而马达在当中所说的那段话,他更是连续听了三遍。特别是其中一句“周子全租的那个房间,就是三十多年前凶杀惨案发生的现场”。
叶萧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拿起电话拨通了局里的一个内线电话号码,他对电话那头资料室的同事说:“我是叶萧,请帮我查一查本市有没有一条叫安息路的马路。”
“怎么个写法?”
“怎么写我不清楚,可能是东西的”西“,也可能是休息的”息“。还有,请查一查在那条马路上,有没有抗战时期日本军队建造的房子。如果有的话,最好把60年代和70年代与该楼有关的派出所卷宗全都调出来。请越快越好,结果一出来就请给我送来好吗,谢谢。”
叶萧放下了电话。他重新打开了电脑,进入了市公安局内部的居民个人资料库。很快,屏幕上就出现了马达的照片。
四十八
指示灯在跳到三十楼的时候停了下来。电梯门缓缓打开,桑小云走进黑暗的走廊里,她不用开灯,就能在黑暗中穿行。23点20分,天下证券公司宛如是一个死寂的坟墓,只有她如幽灵一般在坟墓中前行。
她已经连着两天没有上班也没有回家了,她就象一个逃亡者,在这座巨大的城市的某些角落里东躲西藏。她知道自己已经被黑暗所控制了,她无法在阳光面前暴露自己,似乎只要一见日光她就会象吸血僵尸那样土崩瓦解。
过去,桑小云最喜欢看的书是关于欧洲吸血鬼的故事,尽管她象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对那些可怕的东西充满恐惧,然而,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有一种窥探的**。有时候,她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住在海边古宅里的少女,终日趴在石头窗台前,遥望着阴冷的大海。她期待在海边的悬崖上,会出现一个修长美丽的青年,他有着海员一样深邃的目光和卓越的风度。他从大海中来,也许是遇到了可怕的海难,也许是厌倦了大海中的漂泊。
总之,这是命运的安排,青年来到了她的窗前,以他那忧郁的目光注视着同样忧郁的少女,显然,来自大海的青年需要她的帮助。少女不敢打开房门,这样会惊动她那保守陈腐的家人,她取出了软梯,从窗台上放了下来。青年抓着软梯爬进了她的窗户。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从那里来,也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她唯一知道的是,她已经爱上他了。当她深深地坠入了情感的陷阱以后,她才开始发现她爱上的并不是人类,而是地球上另一个秘密物种--吸血僵尸。然而,她已无法自拔,丧失了自我,被黑暗牢牢地控制住了。她的最终结局就是成为一个祭品,以自己的血贡献给她所爱的魔鬼。
在梦幻与现实中,桑小云再也难以分辨清楚了。她说不明白这究竟是自己坐了一个梦,梦见了幽灵,还是幽灵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
她缓缓地打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窗外的不夜之城闪烁着的灯光宛如满天繁星。她静静地坐在他的椅子上,被黑暗所抚摸着,期待幽灵的来临。
突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急促的铃声震动着黑暗中的楼层。她接起了电话,只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幽幽的哭泣声,听不清是男是女,宛如来自深深的地底。
桑小云颤抖着问:“你是谁?”
就在这一瞬,一只冰凉的大手从她的背后伸出,握住了她的脖子。
四十九
铃声。
如同一根牵在马达心脏上的绳子,不断地扯动着。将马达从池塘的底部唤起,他就象是一个刚刚从溺水中获救出来的人一样,大口地喘息着,伸出手不断在水面上挥舞。
终于,他抓起了电话。
“喂。”马达干渴的嗓子里只吐出一个音节。
几秒钟以后,他听到了来自地狱的声音--
“你拿走了不属于你的东西。”
马达的心里一凉,就象又被推回到了水底一样,还想说什么,对方却已经把电话给挂了。在黑暗的房间里,马达拿着电话呆坐了许久,才缓缓地把电话放了回去。
一些冷汗已经渗出了他的额头。马达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开台灯,现在的时间正好是午夜零点。“午夜凶铃?”他在心里暗暗地说,一边想一边不由得微微地颤栗。他立刻下了床,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照亮了房间里每一个角落,他生怕在自己的房间里藏着一个山村贞子式的可怕冤魂。
现在,他的心里一荡一荡的,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他走到窗边,忽然发现他养的那只鸟已经死了。
那只鸟一动不动地倒在鸟笼的底部,以往马达总是讨厌它噪音般的鸣叫,现在,它终于彻底安静了。马达的心里又是一抖,这算是对他的警告吗?他不敢再呆在自己的家里了,马达立刻穿好了衣服,把家里收拾了一下之后就走了出去。
午夜时分,小区里异常清冷,马达快步走到楼下,钻进他的车子里,他打开了电台,让电台里的声音驱散他的恐惧。然后,他开动了车子,红色的桑塔纳喷着热气向夜色的深处开去。
在将近凌晨一点钟的时候,他开着车抵达了半岛花园。打着大光灯,他小心翼翼地开进那弯曲的车道,最终停在了容颜的白色别墅前。
他摇下了车窗,向容颜的窗户望去,只有黑蒙蒙的一片,看来她早已经安睡了。马达想起了她对他说过的话,她总是说有人在看着他们。于是,他又警觉向四周的树丛张望着,可是黑夜中什么都看不清。一阵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茫茫的夜色里深不可测。马达已经不管这么多了,就算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也都无法再阻止他。
“啊--”
一阵突然其来的尖叫声从二楼容颜卧室的窗户里传出。瞬间,马达的心里象是被她狠狠地揪了一下,毫无疑问那是容颜的声音,他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她如此凄惨的叫声,在这迷离的子夜时分,更加显得无比恐惧。
马达无法控制自己了,他飞快地打开车门跳了下来,向容颜的房子冲去。他的心口又一阵狂跳,他不敢想象在她的卧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幽灵。
但是,马达必须要冲到她的身边,不管前面有幽灵还是魔鬼,。
他猛地按响了门铃,但他立刻明白过来这没用,他又转到了房子的另一侧,他摸到一根附着在外墙上的落水管子。于是,马达抓着管子就往上爬,幸好上面还有能够拉手的坎。他用尽全力向上爬了几步,就抓到了二楼的窗台,窗户没有锁,他从外面伸手进去把窗打开,跳了进去。
但这里不是容颜的卧室,而是书房,马达走出书房的门,在二楼的走廊上摸索到了卧室的房门。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闯进了她的卧室。
一进门,他就感到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到了他的头上,立刻,他的头上象火一样烧了起来,眼前直冒金星。更重要的是,马达看到一个幽灵般的黑影继续舞动着那硬东西向他的头上砸来。他下意识地向旁边闪了一下,躲过了那也许是致命的第二下攻击。然后,他本能地伸出手自卫,一把抓住了那个黑影的身体,然而,并不象他想象的那样冰冷和可怕,马达抓到的却是一手的温柔。
这时候,他听到了容颜的声音:“马达,是你吗?”
原来是她,马达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把容颜紧紧地搂到了怀中,她的身体是那样柔和与温暖,马达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需要她。
“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你知道我有多么担心你吗?”马达在她的耳边忘情地说着。
容颜伸出手细心地抚摸着他的头部,她轻声说:“对不起,我把你打疼了吗?”
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两只眼睛里似乎有一些泪光在闪烁,就象黑夜中的星斗般美丽,马达忽然笑了起来:“是的,我是被你打疼了。”
容颜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抽泣了,她舔了舔滑落到嘴边的泪珠说:“还好,我是用木头雕像砸你的,如果象上次你用铜雕像砸人就糟糕了。”
“没事的,虽然头上很疼,但我的心里却只感到幸福,无限的幸福,就算现在我死了也值得。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正在我的怀中。”马达把嘴贴到了她的耳朵上:“刚才为什么要尖叫,你把我吓坏了。”
“我只是--只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恶梦而已。”
“恶梦,对,是恶梦,但愿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容颜已经完全放松了,她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和矜持,她就象一团火一样在灼烈地燃烧着:“但至少现在,我们抱在一起不是梦。”
马达忽然感到头部的疼痛都一下子奇迹般地消失了,他的心也几乎都醉了:“那我们,就只当它是一个美梦好了。”
两个人都默默无言了,只是拥在一起,谁也舍不得分开,互相倾听着彼此的心跳和喘息。
忽然,容颜说话了:“马达,我有些冷。”
“那我该怎么办?”
“抱紧我。”
她在他的耳边上说,温暖的嘴唇和舌头几乎摩擦着他的耳廓。
马达明白,她已经向他发出指示了,现在,他是她的奴仆,他不能抗拒主人的命令。他更加狂热地抱紧了她,他能感到她的眼泪落到了他的脸颊上,又顺着他的皮肤滑落到他的衣服里面,滑落到他的胸口,那里是他心跳的地方。于是,他的那颗心就被咸涩的女人眼泪所溶化了。
她紧紧地拉着他,缓缓地向下倒去,满世界的温柔,覆盖了一切的理智。
然而,就算这是陷阱,就算这是地狱,马达也心甘情愿地为她而毁灭。
五十
清晨5点30分。
马达在容颜的床上醒了过来,她的床很大也很软,几乎能使整个人陷进去,就好象被一团柔软的花瓣所包裹。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清晨的光线透过窗帘把房间的一角映白了。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仿佛是刚被人从水里救上来一样。他伸手向旁边摸去,却什么也摸不到,空空如也。
“容颜?”
他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没有人回答,马达几乎是挣扎着似的坐了起来,她不在房间,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躺在周子全和容颜睡过的床上。这个时候,他才看到了天花板上的镜子,这张镜子里曾经倒映过周子全的脸,现在,马达的脸已经取代了那个死了的人。马达又看了看前方,他看到了大床对面的墙上悬挂着周子全与容颜的婚纱合影,看着照片里周子全的脸,马达忽然有些尴尬。他是看着周子全被杀死的,现在,他又躺在了周子全妻子的床上,也许此刻地狱里的亡魂周子全是会怨恨他的。
马达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衣服以后,走到了窗前,他不敢把窗帘拉开,只是凑到了窗帘边上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天还刚刚亮,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到四周几百米内许多栋别墅的屋顶,在这栋房子的楼下,他红色的桑塔纳还停在车道边上,周围是茂密的树丛,一片薄雾笼罩着这一切。
他走出了卧室的房门,摄手摄脚地走下楼梯,尽量不弄出声响来,他不想打扰她,只愿意象一阵风一样离去。
“马达。”
她在叫他,他回过了头来,看到了容颜,她穿着一件粉色的睡衣,有些慵懒地站在厨房门口。
“对不起,我想我还是早一点走吧,以免被人看见。”他轻声地说,现在面对着着眼前的容颜,他忽然生出了一些羞涩。也许,是因为几个小时以前所发生的那一切是那样的突如其来,又是那样地不可思议。
“好的,不过你要吃完早饭再走。”她微微地笑了笑。
马达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进了餐厅,在餐桌上已经为他准备好了西式的早点。
“坐下来吃吧。”
他们坐在了餐桌前,其实马达不太习惯吃西式早点,但此刻对于容颜所做的一切,他都愿意接受。马达也就再也没有顾忌地吃了起来,而容颜则静静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吃?”
“现在只有5点40分,我可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吃过早餐。”容颜微笑着说,“你吃吧,我喜欢看着你吃饭。”
马达点点头,这女人已经让他神魂颠倒了,他边吃边说:“容颜,昨晚--不,是今天凌晨,也许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不,不是你做的,而是我们一起做的。”
“或许我太莽撞了。”
容颜柔声道:“马达,你在想些什么啊?你该不是在自责吧?”
“难道我没有责任吗?”
“你当然,当然没有责任。你明白吗?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这只是命运。”
马达点了点头,命运让他们相遇,命运让他们承受人生的幸福与苦难,这不可思议的命运,安排了一场离奇至极的故事,这真是人们所谓的“爱”吗。马达低着头,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忽然之间,他问出了一个想过很久了的问题:“容颜,你从来都没有爱过周子全,是吗?”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微微点了点头,缓缓地说:“是的,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爱过那个男人,从一开始直到最终。”
“为什么呢?”
“不要问为什么?这种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就象几个小时前在我的卧室里发生的事情。也许你不信,我和他结婚一年,我却从来没有过真正的感觉。而今天凌晨,我却在你的身上找到了那种感觉,一种从身体到灵魂都难以磨灭的幸福感。”
他有些难以置信:“这是真的吗?”
容颜点了点头:“对,我和周子全一年的夫妻生活,还及不上你和我在一起的几个小时。”
“也许,这确实不需要理由。”
“是的,我并不爱周子全,而周子全也从没有真正爱过我。他所深爱着的,永远只是一个死去了的人。”
“你是说罗沁雪?”马达的眼前又浮现起了那张令他永生难忘的脸。
“是的,他要和我结婚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我这张酷似罗沁雪的脸。”她紧紧抓住了马达的手,把马达的手放到她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他娶的不是我这个人,而只是这张脸。”
马达的手被她牢牢地抓着,在她光滑的皮肤上滑过,他轻声地说:“也许,他和罗新城一样心理有问题。”
“刚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这些,我甚至还不知道曾经存在过罗沁雪这个人。周子全不停地纠缠着我,我对他没有多少好感,但也没有多少厌恶,我只是隐隐地觉得,在我的生命中必然要遇到这个男人。而且,那时候我也觉得很疲惫,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我需要一个休息的时间与地方,而他则有足够的能力为提供这种需要。”
“所以你就嫁给了一个你不爱的男人?”
她点了点头,娓娓道来:“是的,我嫁给了一个我不爱的男人。直到在婚礼上,我发现许多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就象是在看一个幽灵那样,我才隐隐感到了不安。婚后不久,我就发现他经常叫错我的名字,’沁雪'这个名字在他的口中经常出现。于是,我这才知道了罗沁雪的存在,也知道了她和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我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幻影,一个已经死去了的女人的幻影。我永远都代替不了罗沁雪的位置,在他的意识深处,罗沁雪并没有死,她只是把自己的灵魂又附着在了我的身上。你不会相信,周子全居然把我看成了一个幽灵。”
“一个借尸还魂的幽灵。”马达忽然想起了这个贴切的成语。
“没错,他真的对我说过那样的话。”
马达的手终于抽了回来,他问她:“你不恨他吗?”
“不,无所谓恨不恨,既然已没有爱,那就更没有恨了。”
“你说的对。只有爱,才有恨。没有爱,当然也不会有恨。”他忽然靠近了容颜问:“你会恨我吗?”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
“也许吧。”
说完,她微微地笑了。
马达很快吃完了早餐,他不得不离开这里,快步地走到了房门前。在打开门之前,他在容颜的耳边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的早餐,也谢谢你给我的--难忘的夜晚。”
她微微一笑:“不,应该我谢你才对。”
“再见吧。”
“你一定要小心。”
“我明白。”
马达轻轻地打开了房门。
五十一
她的房门打开了。
一个年轻的男人从她的房子里走了出来。
现在是清晨6点05分。
透过车窗,叶萧看到了这一幕,他没敢把车停下来,而是又沿着公共车道往前开了一段。然后他回过头来,从后车窗看出去。终于,他看清了那个男子的脸,果然是马达,那个出租车司机。
他看到了马达行色匆匆地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向四方张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叶萧的存在。马达走到了他的红色桑塔纳出租车前,迅速地钻了进去,出租车的排气孔很快发出了发动的声响,趁着清晨的薄雾,离开了这里。
叶萧深呼吸了一口,再缓缓地把车子倒回去,静静地望着那栋白色的别墅。他真的没有想到,一个刚死了丈夫的美丽女人,却从她的房子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男人,而时间则是清晨六点钟。
她的丈夫尚尸骨未寒,凶手也还没有找到,她却留一个男人在家里过夜,叶萧实在不敢把这种事情和漂亮的女侦探小说家联系在一起。叶萧又摇了摇头,也许她有她的理由?也许她太寂寞了?不,这不是理由,或者说,这是一个不知羞耻的理由。他又想起了郑重对他说过的话,也许郑重说的对,天知道在半岛花园里,这些衣冠楚楚富丽堂皇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龌龊肮脏的事情。
难道真的是情杀?周子全的经济问题与他的被杀并没有直接关系,也许他的死完全是因为女人,因为他那不贞的美丽妻子。叶萧点了点头想,这确实很符合逻辑,聪明漂亮的女侦探小说家有了一个秘密情人,那就是马达,也许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败露了,被她的丈夫所发现。为了他们两个能够长久地呆在一起,也为了得到周子全的遗产,于是这对男女合谋杀死了周子全。对,现在类似于这样原因而谋杀妻子或者丈夫的案子并不少。而至于罗新城,则可能因为发现了容颜和马达的阴谋,结果就被他们杀人灭口了。
这就是所谓幽灵的秘密吗?
叶萧不知道,他只是呡着嘴唇,望着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直到看清白色别墅二楼的窗户。他发现那个窗户忽然打开了,在窗口出现了一张美丽的脸庞--是她。
此刻,她就象一只笼中的鸟儿,站在窗口眺望自由的天空。
几秒钟以后,窗前的她突然消失了。叶萧仍静静地坐在车里,注视着这个女人的窗户。
五十二
窗外的天空是自由的。
她只向外瞥了一眼,就迅速地离开了窗口,紧紧地贴着窗帘边的墙壁,不停地深呼吸着。她已经看到了一辆车停在她房前的车道上,她看不清车里坐的是谁,她也不敢再看了。然后,她缓缓地拉上了窗帘,房间里又陷入了昏暗之中。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黑夜的女人。
可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恶梦,总是要迫使她隐藏在黑夜里,就象一只美丽的野兽,而通常美丽的野兽,总是受过伤的。正如她并不是周子全的第一个女人,而周子全也并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她的第一个男人。
已经死了。
然而,那是一个永远也洗不去的印记,那是每夜都来困扰她的恶梦,那是隐藏在她心底的幽灵。已经过去五年了,她总是想要遗忘掉那个男人,但是,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个死去了的男人的灵魂,总是缠绕在她的梦境之中。
五年前的那个炎热的夏天,她在广东的一所著名大学读书,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那个男人。他是一个四十岁的房地产商人,非常的富有,拥有一栋豪华的别墅和一辆奥迪汽车。从见到她的第一眼,那个男人就被她的美丽迷住了,他近乎变态般地把她想象成了上帝赐予他的天使,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用尽了一切方法纠缠着她,甚至还送给了她许多贵重的礼物,但都被她退了回去。
那个男人还想方设法了解到了她家的困难情况,她的父亲是一个残疾人,而她的母亲则始终被关在精神病医院里,父母都没有工作,全靠吃政府的救济,就连她读书的学费也是七拼八凑地借来的。男人无耻地向她提出,只要她住到他的别墅里,他就可以提供给她全部的学杂费。当然,她是不会答应的。暑假了,她回到了家里,却看到她那体弱多病的残疾父亲生了一场大病,正躺在病床上,需要数万元的手术费。父亲再也筹不到钱了,她几乎身无分文地回到了广东的学校,根本就没钱支付新学年的学费。她只能向女同学们借钱,然而女同学们却嫉妒于她的美丽和聪明,冷漠地拒绝了她的要求,她们都希望看到这个吸引了大部分人注意力的女生的退学。而学校则因为那个富有的房地产商人猛烈追求她的缘故,认为她行为不端,也不肯帮助她。
在那个夏天,她几乎绝望了,尽管她极不情愿,但她只能离开学校。正在这个时候,富有房地产商人又找到了她,再一次向她提出了那个要求。除了愿意负担她剩余的全部学杂费以外,他甚至还愿意为她残疾的父亲支付高额的医疗费,他在银行里有着七到八位数的存折,这些小小的支出对他来说根本就不足挂齿。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厌恶这个男人了。但在那个夏天,她确实需要他,不,是需要他的钱。没有人能够帮助象她这样的弱女子,她是一个被人围捕的小野兽,美丽而无助,她已经没有选择,必须要跳入陷阱。最终,她答应了他的要求,以自己的身体和尊严,和那个富有的房地产商人做了一笔肮脏的交易。但是,她有一个条件,她只在他的别墅里住一个月,当学校开学以后,她就立刻回到学校去。他答应了她,于是,她坐进了他的奥迪车,来到了那座位于度假村中的巨大别墅。
那是一座迷宫般的房子,来回曲折的走廊,镶嵌在墙壁上的无数面落地镜子,一个个隐藏在暗门后的房间,而窗户则几乎都被封死了。房子里到处都是美丽的装饰和古典的家具,还有那些古董和摆设,仅仅一套卫生间的设施,就相当于她父亲十年的收入,然而这一切,都使她更加仇恨这个男人。这是一个豪华的宫殿,那丑恶的男人是住在宫殿里的帝王,而她,则只是一个卑贱的女奴。
就在这座宫殿里,那个富有的房地产商人,成为了她的第一个男人。
她明白,无论如何雪白的手绢,只要沾上一丁点的墨迹,就再也洗不干净了。那个男人,就是那点丑陋的墨迹,深深地印在她的**与灵魂上了。
然而,也许是出于上帝对她的怜惜。
在不幸的命运中,她得到了某种幸运的补偿。
那是一个迷离的夏夜,那个肮脏的男人开着奥迪车外出去谈一笔生意。她轻轻地洒着眼泪,如同梦游一般,独自一人在巨大迷宫中穿行着,希望能够找到什么派遣她寂寞的东西。她非常偶然地发现了一间书房,书房里有一个巨大的五层书架,摆满了所有的中文或已译成中文的侦探小说--直到多年以后,她成为了一个杰出的女侦探小说家,她才意识到这是一笔无法用数字来计算的宝藏。
容颜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恶梦还没有结束,她暂停了自己对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的回忆。她又一次悄悄地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的缝隙向外眺望,停在车道上的那辆车已经不见了。
她又倒在了床上,仰望着天花板上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是一个被染上过墨汁的女人吗?
五十三
“叶萧,你去哪儿了?”
郑重守在那套监听设备前,对刚走进办公室的叶萧问。
“我去过半岛花园了。”
“去找那个漂亮的寡妇?”
“够了,别问了。”叶萧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烦,他向郑重摆了摆手,坐了下来。
郑重仔细观察着叶萧的表情说:“你的眼眶红红的,好象很疲倦吧?”
“是的,今天早上我五点半就出门了。”
“一大清早去找那漂亮的寡妇?你想干什么?”郑重半开玩笑地说。
叶萧从来不介意他的这种玩笑,他以自嘲的语气说:“你猜我看到了谁?”
“可别告诉我你看到了幽灵。”
“我看到了马达。”
“马达是谁?”郑重想了想,才记起来说,“是那个出租车司机吧?”
叶萧点点头:“清晨六点钟,我看到他从容颜的房子里走出来。”
“你说什么?”
“我说的就是这个。”他不愿意再多说了。
“老公尸骨未寒,她就开始乱来了?”郑重摇了摇头说,“漂亮聪明的女人果然靠不住啊。我今后可不敢娶这种女人了,如果肯嫁给我的话。”
叶萧却不回答,他看了看窗外,一片阴云笼罩着天际,许久都见不到阳光了。
郑重继续说:“周子全也挺倒霉的,别看这种人活着的时候多么风光,死了以后照样给人家戴了绿帽子。”说完,他吃吃地笑了笑。
“我可不喜欢取消一个凶杀案的受害者。”
郑重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他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种人没什么了不起的。就象我过去说的那样,住在半岛花园里的人,骨子里都不是好东西。叶萧,你是不是对你所崇拜的女侦探小说家很失望?行了,我能理解你的这种感觉。”
“我只是感到意外,那个出租车司机马达,我没想到他居然能够上她的--”叶萧又把最后几个字吃回到了肚子里。
“因为容颜是一个特别的女人。”郑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叶萧,你的这套监听设备可以还给技术科了。”
“为什么?”
“刚才我检测了一下,从昨天晚上起,容颜家的电话就全都不通了。”
“她把电话线给拔了?”
郑重点了点头:“毫无疑问。”
“恐怕她早就有所察觉了。”叶萧站了起来,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
“她确实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女人,女侦探小说家?”郑重轻蔑地说,“不如说是犯罪专家。叶萧,你说她会不会跑了?就和桑小云一样。”
“目前还不会,她是一个非常冷静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她不会把自己暴露出来的。”
郑重忽然想起来了,他从桌上拿起一份厚厚的材料交给叶萧,说:“我差点忘了,刚才资料室的小刘给你送来这份东西。他还说你有些怪,偏要查什么安息路,他把从1965年到1975年间,与安息路那栋房子有关的全部卷宗都送来了。”
“真有那栋房子?”叶萧自己心里也没底,他抓起那份厚厚的材料,只觉得一股霉味扑鼻。
郑重在自己的鼻子前挥了挥手,他一直都很讨厌旧资料里散发出的那种味道,他站起来摇着头说:“叶萧啊,你这个人就是喜欢钻到旧纸堆里查案子,很没劲的。好了,你一个人在这里看吧,我先出去一下。”
“你去哪儿?”
“鉴定组,我去看看在罗新城死亡现场,发现的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没有。”说完,郑重快步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叶萧独自坐在房间里,翻开了那份厚厚的资料,还有几十叠卷宗。其实他也不喜欢钻故纸堆,但是他以前几桩案子的破获,都离不开旧卷宗与旧资料,他相信自己的感觉。
首先,他看到了安息路的资料,这条马路地处偏僻的江边公园后边,只有几百米长,两边都是些居民稀少的老房子,在大部分本市地图上都找不到这条马路。他所要查的那栋房子是安息路99号,1940年,侵华日军某师团在本市安息路边建造营房,安息路99号就是该部队的司令部,这栋房子就是当时由日军建造的。1945年,日本投降以后,这栋房子就成为了民房,住进了十几户平民。在此后的几十年间,这栋房子里一直都平安无事,从来没有发生过重大的刑事案件。
叶萧翻遍了从1965到1975年,当地派出所与安息路99号有关的全部卷宗,资料都很齐全,但始终都没有找到任何一项杀人案的记录,连伤人案与抢劫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在1968年的6月,在安息路99号发生过一起失踪案,住该号底楼107室的一对年轻的夫妻同时失踪。谁也找不到他们的下落,直到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们依然音讯渺茫。
虽然不是杀人案,但时间确实是三十多年前,同样也是一对夫妻,也许马达在电话里对容颜说的就是这个。于是,叶萧小心地翻开了这起三十四年前的失踪案的卷宗。失踪的这对夫妻叫钟卫国、钱雨娟,他们是在1965年从别处迁入这栋房子的。钟卫国是本市一家话剧团的演员,钱雨娟是一家医院的护士。当时是文革时期,钟卫国在一部话剧中担任主演,后来因为这部戏在当时被定性为反动戏剧,所以钟卫国也遭到了牵连,受到了许多迫害,但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和妻子一起失踪。
在卷宗的其中几页,还记录着当时居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一些群众提供的线索。失踪案发生以后,公安局向安息路99号里的许多居民都进行了询问,大多数居民都认为居住在底楼102室的张大许有着很大的犯罪嫌疑。居民们都反应,张大许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平时一贯行为不端,他垂涎于邻家少妇钱雨娟的美貌,经常对她轻薄无礼,有时候趁着钟卫国不在家的机会,甚至还对钱雨娟动手动脚。因此,张大许与钟卫国夫妇的关系非常不好,张大许还和钟卫国打过架,结果张大许被打伤了,不过,居民们都认为张大许活该挨打。更重要的是,在钟卫国夫妇失踪的前一晚,许多居民都听到过,从钟家里传出来的张大许的声音。
叶萧把卷宗翻到了下一页。当公安局得到居民反应的这些情况以后,就立刻提审了张大许,但是张大许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没干。而公安人员又找不到任何关于张大许犯罪的证据,再加上当时所处于的特殊年代,公安局的工作大部分也是瘫痪的,也没有力量继续深察,于是就以失踪案定性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回想起了昨天监听到的马达与容颜的通话内容,应该就是那栋房子了。而马达所说的那间周子全租过的房间,也就是钟卫国夫妇住过的屋子,可马达在电话里说的是杀人案,而实际上当时公安局定性的是失踪案。
忽然,办公室的房门被重重地推开了,打断了叶萧的思考。他有些不快地回过头来,看到郑重满脸兴奋地闯了进来。
“郑重,你干什么啊?”
“我的叶萧,你不要再象个傻瓜那样钻在过去的废纸堆里了。”
“你不要总是这么大声好吗?说吧,指纹比对的结果出来了吗?”
郑重微笑着说:“你猜的没错,在罗新城死亡现场发现的不明指纹就是容颜的,她肯定与罗新城的死有关。而且,除了她的指纹和死者本人的指纹以外,鉴定组还发现了第三个人的指纹。”
“还有一个人的指纹?”叶萧点了点头说,“现在,我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她的秘密情人。”
郑重缓缓地说。
五十四
桑小云还活着。
她艰难地爬上黑暗的楼道,就象是从地狱的深处逃出来。好不容易,她才摸到了自己的家门。开门以后,又是黑暗迎接着她,在她的眼里,一切都象是坟墓。桑小云打开了灯,柔和的灯光照亮了这个虽然狭小但却温暖的房间。
她又回到了人间。
桑小云看了看表,现在是22点30分。然后,她快步走到了卫生间里,面对着镜子,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脖子上,印着一道紫红色的痕迹。她原本红润可爱的面色已经苍白地象具死尸了。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和脖子,一些轻微的疼痛从她的皮肤上传来,她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她是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明白许多人都在找她,特别是警方。她不知道在这个特殊的时候,自己该不该回到家里。但现在,她已经受够了。
突然,门铃响了。
桑小云脆弱的心随着铃声而颤抖着,她的脚都几乎麻木了,一动不动地定在卫生间里。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家里,期望门外的人能够快些离开。但这不可能,房间里的灯亮着,从窗外就可以望见,外面的人一定知道她此刻就在家里。
两分钟过去了,铃声还在继续。桑小云无奈地迈动了几乎麻木的腿,走出卫生间,打开了房门。
一个黑影,站在门外阴暗的角落里。
“你是谁?”
桑小云的声音在颤抖着,她多么担心那个幽灵又尾随着她而至。
“别害怕,是我。”
这是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她向前跨了一步,那张脸终于从阴影中露了出来,她是容颜。
“是你?”
容颜点点头,她穿了一件全黑的衣服,看上去让人产生一股幽灵般的错觉。桑小云又向门外望了望,外面没有人,她把容颜让进了房里,然后立刻关好了门。
“桑小云,我不知道你在不在家,但现在我必须要和你谈谈,所以我就试着来一次。”
“你来的真是时候,两分钟前我刚刚到家。”
“你怎么了?”容颜看着她的脸和脖子说;“还有你的脖子,是谁干的?”
桑小云坐了下来,淡淡地说:“告诉你也不会相信的。”
“不,我相信。告诉我是谁干的?”
“幽灵。”
她冷冷地看着容颜的眼睛,过去温柔可人的样子完全没有了,现在,她只是一个恐惧中的女孩子。
“我真为你可惜,真的。”容颜摇了摇头,轻轻地叹息着说;“桑小云,不管你对我有多少成见,也不管你和周子全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我从来都没有怨恨过你。你是一个可爱而善良的女孩子,你不应该被卷入这场阴谋。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说着,容颜向她伸出了手。
“你别碰我。”
桑小云一把打开了容颜的手,然后站起来后退了几步,她颤抖着说:“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你很激动吗?不,你应该放松,我可以帮助你。请相信我,我是真心的。”容颜的声音非常柔和,就象一个大姐姐在帮助受伤了的妹妹。
“真的吗?”
容颜的手扶在椅子上,微笑着说:“当然是真的,我可以把你当作我的妹妹。”
桑小云犹豫了片刻,她的眼睛里闪现出了一些泪花,她就象一个小女孩那样哭了出来。她抽泣着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可我没有选择。”
“小云,我也有过和你现在相似的感受,那时候,我也没有选择。”容颜想起了她的过去,她真的动了感情。
但只是一瞬的功夫,桑小云又变了,她的目光变得极其狂躁,猛的摇了摇头说:“不,他不会放过我的。他无所不在,他无时不在,他是幽灵。”
“小云--”
她还没说完,就被桑小云打断了,桑小云大声地说:“你给我出去,立刻就出去。”
容颜摇了摇头,她盯着窗外的夜色看了看,然后说:“桑小云,你很快就会后悔的。”
“快走。”桑小云捂着耳朵,不愿再和她说话了。
“但愿我们还有机会再见。”
说完,一袭黑衣的容颜离开了这里。
容颜小心翼翼地走下黑暗的楼道,好不容易才到了楼下,这里是一处偏僻的居民区,全都是老式的多层居民楼。她走到了楼下的空地上,又仰起头望了望四楼桑小云的窗口,灯还亮着,只是看不清桑小云的影子。
她又叹了一口气,刚向前走了几十步,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女人的惨叫声,几秒钟以后,地面上又传来了一阵沉闷的撞击声。
瞬间,容颜的心里一片冰凉。
黑夜里,死一般寂静。
又过了几秒钟,她才敢回过头来。一盏昏黄的路灯,照亮了这可怕的一幕,容颜看到在身后十几米的地面上,桑小云正仰面朝天地躺着--她跳楼了。
暗红色的鲜血,正从桑小云的后脑下面缓缓地流出来,就象一张血色的网,在地面上铺开。
血,几乎要流到容颜的鞋子上了。
她慌张地抬起腿,立刻后退了一步。然后,她顾不得自己穿着高跟鞋,便飞快地向外边跑去。她已明白,那个幽灵现在就在桑小云的房间里。
夜色无穷无尽,她要逃往何方?
五十五
“桑小云死了。”
“你说什么?”
叶萧摇下了车窗,探出头来看着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过来的郑重。这里是公安局的大院,他正准备开车去天下证券公司。
“千真万确,刚刚来电话,她死在自己家的楼下,鉴定组已经去现场了。”郑重大声地说,他跑到叶萧的门车外,用手指的关节敲着车玻璃说。
叶萧立刻打开了旁边的车门,“快上来,我们去现场。”
8点30分,叶萧和郑重抵达了桑小云的死亡现场,在居民小区的停车位下来以后,他们就看到了在楼下的空地上,人们用担架抬着一具尸体正往运尸车上送。
郑重飞快地跑到担架边,掀开了蒙在尸体上的白布,他几乎不认识这个摔死的女人了,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才确认她是桑小云。她闭着眼睛,头发上沾满了血污,她的后脑勺已经完全摔碎了,但脸部却没有受损。但郑重不愿意看到的是,桑小云死时的那种表情,她的脸庞几乎完全扭曲了,眼睛虽然闭着,但眼球却几乎要从眼皮底下凸了起来,不知道这是因为临死前的害怕,还是坠地以后大脑受到压力而对眼球产生的物理反应。总之,只有极度的恐惧中的人才会有这种神情。
郑重叹了一口气,他又把白布覆盖到了桑小云的脸上。然后他挥了挥手,桑小云被抬上了运尸车送走了。叶萧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郑重,我知道你很难过。”
“我难过?”郑重有些恍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然后他茫然地点了点头说:“嗯,对,我们的案子里又多了一个受害者,我当然很难过。”
“你不必搪塞了,我说的是另一种难过。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
郑重又沉默了一会儿,仰起头想了想说:“别说了,不管我们面对的是幽灵还是别的什么鬼东西,我都要把那个家伙抓出来。”
“我们上去看看吧。”
很快,他们走上楼道,来到了四楼桑小云的家里。鉴定组的工作差不多已经完成了,正在进入收尾阶段。郑重在房间深呼吸了一口,似乎还能呼吸到桑小云的气息。叶萧先仔细地扫视了一圈,然后走进卫生间看了看,最后他走到了窗前。
窗户大开着,一股冷冷的风只往里钻,叶萧注意到窗台上沾着大量的纤维丝,好象是浅绿色的。他把郑重叫了过来问道:“郑重,刚才你看到桑小云身上穿什么衣服?”
“她穿着一件羊毛衫。”
“什么颜色的?”
“好象是浅绿色的。”
叶萧立刻又叫了一声正在房间里做收尾工作的鉴定组的老张:“老张,你们注意到窗台上的纤维了吗?”
“是浅绿色的那种吧?我们已经采集过了。”
“老张,麻烦你们把从窗台上采集到的纤维与死者身着的衣服的纤维做一下比对。”
郑重不解地问:“怎么回事?就算这些是桑小云羊毛衫上的纤维又能证明什么呢?”
“也许可以证明她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说完,叶萧又仔细地观察一下窗台,然后他转过身去,背对着窗户,做了一个后仰的动作。
“你的意思是,桑小云是这样摔下去的?”
“你认为有这样背对窗口跳楼自杀的人吗?”叶萧又看了看窗台上的浅绿色纤维说,“窗台上沾着那么多的衣服纤维,如果只是把衣服蹭在上面是无法达到这种效果的,只有剧烈的摩擦才会导致大量的羊毛衫纤维脱落。”
“桑小云是被人推下去的?”
叶萧点了点头说:“没错,桑小云背向着站在窗前,她不可能自己后仰着摔下去的,只可能是别人在她面前用力地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到了窗外。在被这样推下去的过程中,她的后腰必然与窗台有剧烈的摩擦,所以才会留下那么多羊毛衫纤维。”
“这是谁干的呢?幽灵吗?”郑重也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我们还是先等鉴定组对指纹采样的结果吧。”
说完,叶萧拍了拍郑重的肩膀,快步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郑重在他身后喊道。
“去找你说的那个漂亮寡妇。”
五十六
叶萧抵达半岛花园的时候,已经是9点45分了。他缓缓地把车开进了车道,停在了那栋白色的别墅前,在下车以前,他先摇下车窗仔细地观察着这栋房子,底楼和二楼的窗口依然被厚厚的百叶窗和窗帘覆盖着,就象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食品罐头。
他走到了容颜的房门前,按响了门铃。叶萧知道她要等很久才会开门,所以他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待着。但是,门里始终都没有动静。一分钟以后,他又按了几下,还是没有反应。他的心里掠过了一丝隐隐的不安,他又想起了郑重的话,难道她真的--不,这不可能。
但是,十分钟以后,面对着沉默的大门,他终于改变了想法,也许,担忧的事情终于到来了。
叶萧离开了这栋房子,快步跑到了半岛花园的大门口,向门口的保安亮出了他的警官证。然后,他又从包里拿出了容颜的照片给保安看了看。
“这不是那个证券公司总经理的寡妇吗?”保安一眼就认出了照片里的容颜,也许是因为她的姿色太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了。
“对,就是她,今天看到过她吗?”
保安回答:“大约在一个小时以前,我看到她拎着一个黑色的箱子走出了大门,看上去好象是出远门的样子。”
叶萧不说话了,他低下了头,把脑子里的思绪整理了一下。他终于有些后悔了,他想也许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对容颜太大意了,他实在没有料到容颜居然会不声不响地跑了。
忽然,他抬起头对保安说:“对不起,我想到她的房子里执行公务,你们物业有专业开锁的人吗?”
一刻钟以后,物业部门开锁的师傅到了,他们很快就打开了容颜的房门。叶萧谢过了他们,然后嘱咐保安一旦见到容颜回来立刻通报警方。
接下来,叶萧一个人走进了这栋白色的别墅。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客厅,所有的窗户都被百叶窗和窗帘所覆盖,一切都笼罩在昏暗之中,就连空气都让人窒息。他没有拉开窗帘,而是继续保持房间里昏暗阴郁的气氛,很快,他的眼睛就适应了这里的光线。
虽然容颜走得非常仓促,但房间里却收拾得很干净,这让叶萧有些意外。他仔细地观察着客厅里的一切,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然后他看了看电话机,果然,后面的电话线全都给容颜拔掉了。叶萧又看了看底楼的卫生间,还有厨房和餐厅,客厅后面还有两间客房。
底楼都已经粗略的看过了,叶萧屏着呼吸,又走上了二楼。他轻轻地推开了容颜卧室的房门。
卧室里最醒目的,无疑是那张周子全睡过的大床。
“也许马达也在这张床上睡过?”
叶萧轻声地问着自己。
忽然,他抬起了头,看到了天花板上的镜子里的自己。
五十七
10点30分。
马达开进了半岛花园的大门,他发现门口的保安非常紧张地巡视着。当他的车子通过大门的时候,保安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也许,是因为最近自己频繁地出入半岛花园,使得保安已经认得他的车子了。
尽管,面对这种情况,马达不得不有所提防,但是他无法阻止自己的冲动。从昨天晚上六点钟起,马达就一直在给容颜打电话,一直打到今天早上,她的电话始终打不通。每次放下电话机,他的心里就又多了一阵挂念。他不愿意再缩在暗处,他想,既然昨天凌晨的错误已经酿成,那么他就应该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总之,他已经离不开她了。
很快,马达停到了容颜的房子前,他看到已经有一辆车子停着了,但他并没有多想,下了车径直向容颜的房门走去。
在按响门铃之前,马达忽然注意到了房门好象没有关好,还留着一道细微的缝隙。他想,象容颜那么谨慎的人,不可能大意到忘了关门的。一股不祥的预感从他的心头升起,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轻轻地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
门里一片昏暗,窗帘的反光使得房间里被染上一层特殊的色泽,宛如傍晚的西天,也宛如秋日的落叶。马达摄手摄脚地走进了门里,再轻轻地把身后的房门带上。他不敢说话,就连喘气都是轻声的,就这样他走进了客厅里,这里没有人,死一样安静,但越是这样,他越是感到害怕。
马达又望楼上瞥了一眼,然后小心地走上了楼梯,每走一步他都要停一停,听一听房子里的动静。虽然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但是,那种恐惧感却越来越强烈。当他走到了二楼的走道上,他的心脏都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他轻轻地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几乎是有着某种奇妙的心灵感应,在推开卧室门的一刹那,他也小心地低下了头。就在这个时候,他感到一股力量紧贴着他的头皮掠过,以至于后脑勺都发凉了。马达似乎看到在容颜的卧室里有一个男人,正向他扑来。只有一秒钟的功夫,马达立刻转过身去,但此刻他已经晕头转向了,跑出去几步才发现这不是楼梯的方向,前面只有一扇房门。马达无路可去了,他试着推开了前面的房门,冲进去以后又立刻反身把门关上。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已经听到外边踢门的声音。
惊慌失措的马达看着这个房间,原来这是一间书房,两大排书架放在房间两边。身后的房门被外边震得直摇,他知道这扇门是靠不住的,慌忙之中,马达想到了用书架来顶门。书架里全是书,非常沉重,一个人根本就推不动,马达只能把书架里的书全倒了出来,这才推动了书架,把它移到了门后,死死地把门顶住。
外边仍然在剧烈地踢着门,那一声声仿佛是打在了马达的心头。他象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书房里乱转,他明白外面那个人早晚要冲进来的,现在他就象一个笼中之鸟一样,除非是--飞走。
马达的脑子清醒了一些,他打开了窗户,把头探了出去,他记起来了,昨天凌晨他就是从这里爬进来的。那条落水管子就在窗口边上,于是,马达大着胆子又爬了出去。悬空在房子外面,他抓住了那跟救命的落水管子,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
终于,他落到了房子另一边的草地上,来不及多想,马达立刻跑到了房子的前面,钻进了他的车子,象一阵风一般疾驰而去了。
在开出半岛花园大门的时候,马达飞驰的车子还和迎面开进来的一辆奔驰擦了一下,奔驰车的主人立刻跳下来向他大骂。但马达却根本不理睬他,猛踩油门冲到了马路上,很快就消失在了车流中。
“容颜,你在哪里?”
五十八
容颜正在她自己的家里。
她的家,绝不属于半岛花园。
从窗口洒进来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阳光在她光滑的皮肤上反弹起来,不断地跳跃着,最后流淌进她的瞳孔。她躺在窗下的那张小床上,半睁着眼睛,看着这间小小的屋子。
你猜的没错。就是这里,在与马达相遇的第一个夜晚,她选择了这里,带着马达来到了这间小屋中。在那一晚,就在这间屋子里,当马达温暖的手为她的伤口涂上药水的瞬间,她忽然发现,在马达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种难得的单纯与笨拙。就在那一刹,她的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泪腺,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够象马达那样,让她的心里感到如此温暖。原本,她以为自己这一生,再也无法面对一个男人而感动了。但是那一晚,面对着马达这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她改变了想法。
现在,她闭上了眼睛,任由阳光在她的脸上铺开。她知道,马达曾经在这张床上度过了两个夜晚,她似乎还能从身下的被单上感到这个年轻男人的体温,还有,他的气味。是的,马达的气味一直留在这间屋子,许多天过去了,却依然没有消散,仿佛已经被这张床,被这四面的墙壁,吸收了进去。她深呼吸了一口,宛如触摸到了马达的嘴唇。
她摇了摇头。不,马达是个单纯可爱的男子,而她容颜呢?
于是,她又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广东夏天,外面的世界一片酷热,而在那富有的房地产商人的宫殿里,却象秋天那样凉爽。她成为了那个卑鄙的男人的奴仆,她成为了一个陷阱里的漂亮野兽,那个夏天,她觉得自己无比肮脏。
然而,就在那个夏天,她发现了迷宫中央的那间书房。在那个巨大的五层书架上,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侦探小说--从中国的包公案到英国的福尔摩斯探案集,从最古老的侦探长篇《月亮宝石》到最新的电影小说版《沉默的羔羊》。几乎全部有中文本的侦探小说这里全都有。她这才明白,那个卑鄙的男人原来是一个近乎疯狂的侦探小说迷。
然而,这并不妨碍她对阅读这些书的兴趣。尽管在此之前,她连任何一部侦探小说都没有读过,甚至连侦探电影也未曾看过。在那个迷离的夏夜,她只觉得眼前那巨大的书架仿佛是有着独立的生命与人格的一种存在,从书架里的每一册书本里,都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油墨香味,这味道似乎带有股奇妙的魔力,在瞬间就让她沉醉,让她痴情似地迷恋。
面对这个神奇的书架,她无法禁止自己阅读这些书的愿望。终于,她伸出了手,取下了一本爱伦。坡的侦探小说集。这完全处于偶然,在此之前她还从未听说过爱伦。坡的名字。在这部小说集中,她读到了第一篇短篇侦探小说《莫格街血案》--在一间门窗紧锁的密室内,发生了一起神秘而奇特的凶手案,谁都不知道,凶手究竟是如何进入密室行凶的,但最终的结局竟然是。。。。。。
她一口气地读完了爱伦。坡的全部侦探小说:《玛丽?罗杰神秘案件》、《金甲虫》、《你就是杀人凶手》、《被盗窃的信》。那一晚,在迷宫中央的书房里,她跪坐在地上读着侦探小说,被爱伦。坡,这个出生于1809年的天才的美国人所深深地折服了。刚读完爱伦。坡,她就从书架上取下了福尔摩斯探案集的《血字的研究》,她已经不能自制了,她心甘情愿地跪倒在了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们的面前。
从此以后的几个星期,她几乎每一分钟都躲在书房里,如饥似渴地阅读了上百本侦探小说。除了柯南道尔与阿加莎。克里斯蒂以外,她还读遍了日本的江户川乱步、横沟正史、森村诚一、夏树静子,法国的莫里斯?勒布朗的《侠盗亚森?罗宾》,荷兰高罗佩的《狄公案》,还有中国的程小青、孙了红、陆澹安。她的脑子就象一个无穷无尽的海绵,不断吸收着所有的侦探故事和奇妙的推理。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世界里了,或者说,她已经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罪犯与侦探的合身,一些奇妙的想法也开始在她的脑海里产生。她在迷宫的最后一夜,她躺在书房的地板上,头枕着夏树静子的《W的悲剧》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回到了三十年代的上海,回到了一条叫新月街的路上,在那里有一栋黑暗的房子,里面居住着一个没落的家族,一桩谋杀案正在秘密地酝酿着。
当她从这个梦中醒来以后,她决心离开这个巨大的迷宫。因为,她与那个富有的房地产商人所订立的交易已经到期了,那个男人为她付清了学费,给她父亲寄去了巨额的医疗费,而她也为那个男人做了一个月的奴隶,现在,她要回大学读书去了。
但是,那个卑鄙的男人违反了他的承诺,他禁止她走出这栋房子一步,他要她永远都呆在这巨大的宫殿里做他的奴仆。她愤怒了,她要冲出去,但是却被那个男人死死地抱住。最后,男人打了她,他象一个野兽一样虐待着她,还威胁要把她用铁链子锁起来,永远关在别墅的密室里。
这一回,她没有屈服,面对这个野兽般的男人,她反抗了,她用她的拳头,用她的腿。但是,她怎么可能是那个孔武有力的男人的对手呢?男人制服了她,把她压在身下,用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的呼吸越来越苦难,在最后的关头,她抬起了膝盖,用尽吃奶的力气顶了男人一下。她没想到,自己的垂死挣扎有那么大的力量,那个男人居然被她顶了出去。男人失去了重心,整个身体向后倒去,他的后脑勺正好重重地撞在一块台子的角上。
他死了。
随即,她的尖叫声响彻了整栋房子。
这是一场意外,而且,这个卑鄙的男人实在是死有余辜。但是,是她踢倒了这个男人,尽管她是为了自卫,可现在却闹出了人命。她看着地上那具尸体想,自己一定会蹲监狱的吧,学校也会把她开除,人人都会知道她是一个肮脏的女人,病床上的父亲会为女儿而羞愧的。
不,不能让别人抓住她。
于是,她打开了那栋宫殿般的别墅。那是一个清晨,薄雾弥漫,当她刚刚冲出别墅大门的时候,她迎面见到了一个保安向她这边过来。她立刻撒腿就跑,就象是一个逃犯一样,一口气冲出了度假村。
她跑回了大学,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继续着她的学业。她非常害怕公安局会找到她,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人们几乎把那个富商被杀的案子给遗忘了。而她则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学生,谁都不会把她与杀人联系在一起。
又过了一年,她毕业了。她回到了家里,不久以后,她那多病的父亲就去世了,而她那患有重度精神病的母亲则在精神病院里自杀了。她搬出了原来的家,在这里租了一间小小的屋子,她开始在这个小屋里写作,写各种各样的文章,有中短篇小说、散文、专栏、评论,还有《新月街谋杀案》。
现在,她又回到了这间小屋里。
她从这里出去,也必将回到这里。而半岛花园里那栋属于周子全的白色别墅,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虚幻的梦而已,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容颜安静地躺在床上,正在等待她的秘密情人。
五十九
门被死死地顶住了,无论如何也撞不开。最后,叶萧把整扇门都给卸了下来,这才看到一个巨大的书架顶在了门后。他用力地推倒了书架,冲进房间以后,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他扑到了敞开的窗前,立刻就注意到了窗边的那根落水管子。
叶萧暗暗地咒骂了一声,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半岛花园大门口保安室的电话。门口的那个保安告诉他,几分钟以前,一辆红色的出租车疾速冲出了半岛花园的大门。开车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没有载客,象发疯似地开快车,出大门时还擦坏了一辆进来的奔驰车,那辆闯祸的车一上马路就不停地向前超车,早就开得没了影子了。
“他跑了。”
叶萧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感到脚上一阵酸痛,刚才踹门用力太重了,腿都几乎软了,根本就站不稳。他只能先坐了下来,就坐在一大叠倒下的书上,然后,他给郑重打了一个手机:“郑重,你在哪里?”
“我在局里。”郑重的语气很沉闷,看来他还没有从早上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你帮我办两张搜查证,一张是容颜家的,一张是那个出租车司机马达家的。”
“发生了什么事?”
“容颜跑了,我现在就在她的房子里。刚才那个马达也来过了,很遗憾就差一点我没抓住他。”
电话里,郑重大声地说:“糟糕,我早就担心过他们会逃跑。”
“算我的责任,好吗?郑重,你马上通知市局的交通监控系统,立即搜索行驶在市区西南部的一辆可疑的红色出租车,如果找到,就立刻拦截下来。你先拿一支笔出来--”然后,叶萧掏出了笔记本,把他记下来的马达的车牌号码报给了郑重听。报完车牌号码以后,叶萧继续说:“现在,你多带几个人去马达的家里搜查一下,我估计他不敢再回去了。”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办。再见。”
通话结束以后,叶萧感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大口喘着气,坐在容颜书房里,屁股下面垫着一大叠书本。脚上还是很疼,他伸出手揉着自己的脚踝,希望能尽快地缓过劲来。
叶萧低下头,看到一地都是散乱的书,他从地上随意地捡起了几本,却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侦探小说,最上面的一本是达夫妮。杜穆里埃《蝴蝶梦》,叶萧立刻想到了希区柯克的那部非常唯美的黑白悬念电影。第二本是《牙买加客栈》,作者同样也是杜穆里埃。第三本书是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
还有最后一本。
但这本却不是书,而是一本厚厚的日记簿。叶萧仔细地看着这本日记簿的封面,非常普通的那种硬封面,封面上印着一张美丽少女的黑白照片,也许是哪部老电影里的镜头。
叶萧忽然觉得,这本簿子变得异常沉重起来,以至于让他的手腕在微微发抖。就好象这本日记簿本身是有生命的,在催促着阅读者将它打开。
于是,叶萧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日记簿的扉页,在第一页上写着一行钢笔写的大字--“我的日记”
下面的落款还签着一个漂亮的名字:“罗沁雪”。
名字的后面还写着时间:“1999年9月1日”。
是她的日记?
一个已经死去了的女人。
看到这行字的瞬间,叶萧的心跳疾速地加快了,他轻轻地抚摸着这行罗沁雪写的字。忽然,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这个早已香消玉陨的美丽女人。
她长得和容颜一样。
叶萧又颤了一下,他猛的摇了摇头,眼前什么都没有,这间书房里除了他以外只有满地的书。也许是自己最近太累了,而产生了这种可怕的幻觉。
他又翻了翻其他几本书,发现在这些书的第一页都用钢笔写着一个英文字母:“L”。
毫无疑问,这个“L”代表了罗沁雪。叶萧这才明白,这间书房里的书并不属于容颜,而是罗沁雪生前留下来的。就好象在《蝴蝶梦》里,曼陀丽庄园里的许多东西上都印着一个“R”,代表着已经死去了的女主人丽贝卡。
叶萧又想到了容颜,也许,容颜就好象是《蝴蝶梦》中的“我”,嫁到了曼陀丽庄园,却发现在这栋房子里,丈夫死去的前妻总是阴魂不散,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打上了死去的女主人的印记。这样的环境足以把人逼疯,所以,容颜才伙同情人杀死了丈夫?
在胡思乱想中,叶萧翻到了罗沁雪日记的第二页--
“1999年9月1日。
明天,我就要结婚了。今晚,是我在自己家里度过的最后一夜了。我的朋友,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尽管明天我就要成为美丽的新娘了,人们总是说,女人在这个时候最美,也最幸福。可是,我却没有这种感觉,也许是我留恋这个家,留恋我女孩的时代,或者是,留恋心底最深处的那个梦。我是不是很傻?也许我是的吧,他也总是这么说。哎,从明天起,我就会成为另一个人了,从女孩变成一个女人,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我也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怎么样。我有些担心我哥哥,自从我和周子全订婚以来,他就一直很忧伤,脾气也变的很坏,尽管明天就是我的婚礼了,但他却喝得酩酊大醉。就在刚才,他还吐了一地,我刚把家里收拾好,让他睡下了。我知道哥哥舍不得我,他真的是有些自私,可是,我知道他确实是爱我的。哎,现在太晚了,我要睡了,再见,我的朋友。”
字迹写的非常漂亮,但却并不张扬,从这些字迹就可以看出罗沁雪确实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怎么能把她与《蝴蝶梦》里的丽贝卡相提并论呢?
叶萧摇了摇头,轻轻地翻到了罗沁雪日记簿的下一页,他开始逐渐地深入,一个已经死去两年的女人灵魂深处。
六十
“我该去哪儿?”
马达的脑子里不断地问着这个问题,可是,纷乱的思绪已经不容许自己来回答了。
他疾速地开着车,超过了前面一辆又一辆车,周围的许多车子都在向他鸣着喇叭,以抗议他不要命般的超车与变道。路边有人扬手叫车,但他理都不理地开了过去,至于人家会不会投诉他拒载,他早已经无所谓了。他的心里在想,也许,自己即将开始恶梦般的逃亡生活了。他想起曾看过一部叫《亡命天涯》的电影,一个无辜的人受到了诬陷而被迫逃避警方的追捕,失去了生活的一切,还要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四处流亡,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也会到这种地步。
他终于开始后悔了,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他不应该卷进来的。如果他安分守己地忘掉自己所看到的那一幕,或者乖乖地主动向警方报告自己的所见所闻,就不会有这一切的麻烦了。
原本,他充其量只是一个目击者而已,但现在,目击者已变成了逃亡者。
他终于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中午12点50分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飞速疾驰两个小时了。他漫无目的地开着,不停地超车、变道,还上高架,下隧道。他猜想,警察一定已经开始搜查他的家了,他绝对不能再回去了,他已无路可逃。
忽然,他发觉车子的汽油快用光了。当他刚要拐弯去最近的加油站的时候,发现对面的路口上停了一辆警车,一个警察正紧盯着他的车子。
红灯亮了,他被堵在了路口。
对面的警察正向他走来,他发现警察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敌意,他甚至还见到那个警察在摸着腰里的警棍。
马达这才明白,警方已经在全市的路口通缉他的车子了。
他一阵颤抖,他想到自己一旦被抓住,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自己在罗新城的家里留下了指纹,而且是他亲手把罗新城打昏的,警方一定会怀疑是他和容颜合谋杀死了罗新城。
他不想坐牢。
突然,马达打开了车门,跳下了车子。马路对面的警察立刻向他跑来,但是却被几辆飞驰而过的集装箱卡车拦住了去路。
马达飞快地跑到了人行道上,钻进了路边的一个老式里弄,这里有许多老旧的房子,还有七拐八弯的无数条小巷。更重要的是,他小时候就是在这一带的弄堂里长大的,对这里的道路和小巷了如指掌。
他就象小时候玩捉迷藏游戏那样,穿过了一条“秘密通道”,终于跑到了另外一条马路上。这是一条非常繁华的商业街,马路两边非常热闹,再加上今天是双休日,人们都上街购物了。于是,马达轻而易举地躲进了拥挤的人流里。
已经下午一点多了,他实在忍受不住饥饿,低着头进了一家快餐店,草草地吃了一顿午餐。等到他付完了钱以后,才发现口袋里只剩下十几块钱的钞票了,其他的整票子都留在他的车上了。
马达无奈地摇了摇头,忽然,他想到了表妹小绿。
于是,他又坐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在车上,他还是习惯性的低着头,同时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车外的街道上。
二十分钟以后,他下了车,钻进了一栋老式的居民楼。小绿就住在这栋房子的三楼。
他按响了门铃,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他很幸运,开门的人就是小绿。
“小绿,还好你在家。”
“表哥,你怎么来了?”小绿看起来好象刚刚睡醒的样子,用手搓着自己的眼睛说,“快进来吧。”
马达走进了小绿的房间,房子不大,显得乱七八糟的样子,他知道这是小绿和其他两个女孩子合住的,他轻声地问:“小绿,你那两个室友呢?”
“她们两个都上班去了。”小绿坐在了自己的床上,一边说一边摊起了被子。
“那你呢?”
“你是说那家皮鞋店啊?早就关门了。”小绿突然回过头来说,“表哥,你那样子看起来挺吓人的。”
“吓人?那你说我看起来象什么?”
“象个被通缉的逃犯。”
马达心里一惊,差点跳了起来。小绿却吃吃地笑了:“表哥,我只是开个玩笑嘛,你怎么吓成了这样。”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会儿说,“小绿,我知道你现在手头也挺紧张的,不过,你表哥我现在遇到大麻烦了,我平时对你也一直不错的,你能不能--”
“表哥,你是来向我借钱的吧?”
马达点了点头,说:“小绿,可能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发生了什么事?”她这才意识到马达真的麻烦了。
“别问了,总之我是清白的。”
小绿没有再追问下去,她从自己的鞋子里面掏出了一个小信封,然后交到了马达的手里,说:“表哥,这是我的小金库,你点一点,全都拿去吧。”
马达有些感动了,他点了点信封里的钱,总共有两千多块钱。他摇了摇头说:“小绿,你好不容易攒了这么多钱--”
小绿又一次抢着说话了:“表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以外,只有你对我最好了。表妹我没什么报答你的,你就别推辞了。”
但马达只拿了一千块,然后把剩下的一半还给了小绿,说:“谢谢,我会还你的情的。小绿,刚才你说的那个'他‘是谁?”
“他?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小绿吃吃地笑了笑说,“我很喜欢他。我觉得和他在一起,让人觉得非常温暖非常安全。也许,我会跟着他走的。”
“原来是这样。小绿,也许你很喜欢他,但是,他喜欢你吗?”
她点点头,认真地说:“我想是的。”
“但愿你能得到幸福,如果我还能看得到这一天的话。”马达有些伤感地说,“再见吧。”
说完,他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走下楼,马达做了几个深呼吸,仰望着下午的太阳。
也许,从此以后他将亡命天涯。
--只为了一个女人。
六十一
窗外的夕阳即将消逝。书房里的光线越来越昏暗了,叶萧打开了灯,继续坐在地上,阅读着罗沁雪的日记。
叶萧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读完了罗沁雪大约一年多时间里的日记。在日记的每一页里,他都能感到这个死去两年了的女人的纯真与可爱。一开始,她确实是爱着周子全的,她为了与周子全结婚,不惜与自己的哥哥闹翻。而单从日记里看,周子全也是深爱着她的,他们的夫妻生活看起来是如此完美,如此令人羡慕。
然而,到了罗沁雪日记簿的后半段,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在她的字里行间,充满着一种悲伤和忧虑,她和烦躁,也很失望,更重要的是,她在文字里还表达了恐惧和死亡。随着叶萧一页一页翻到后面,这种情绪就越来越强烈,以至于后面有几页日记被罗沁雪用笔涂得一塌糊涂。
叶萧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随着日记中日子的流逝,他的心里也越来越压抑。他已经渐渐地明白罗沁雪所担忧的事情了,此刻,他的眼前仿佛已看到了罗沁雪,她走出了黑暗的坟墓,回到了她所钟爱的书房里,站在叶萧的面前,向他倾诉着自己最隐秘的心事。
现在,他已经看到了日记的最后一页,也是罗沁雪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2000年10月27日。
清晨的阳光正抚摸着的额头,我正坐在床上,拿着我心爱的日记簿。哎,真是很对不起,今天,将是我最后一次写日记。请不要怨恨我,亲爱的朋友,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交谈。他已经上班去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但是,我必须要这么做,为了拯救他。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还爱着他,深深地爱着他,我不能看着他犯罪却无动于衷,但是,我也不能把他送进监狱。在监狱里,他将度过漫长的岁月,甚至一辈子,他会挨饿,他会着凉,他会害怕,他会永远永远恨我。不,我不能这样。我唯一的选择,只能是让他悬崖勒马,让他把那些钱全都还回去。可是,他竟然不听我的。他疯了,他成为了物质的奴隶,为了那些肮脏的钱,他什么都干的出来。天哪,我已经绝望了,对不起,我的眼泪落到了你的脸上,我想你不会介意的吧。现在,只有一种方式才能唤醒他的良知,是的,我亲爱的朋友,你猜对了。你千万不要难过,更不要为我而流泪,因为我并不痛苦,我是为我所爱的人而死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他。如果,在我死后,他能够被此而打动,悬崖勒马的话,我在天国里会感到无比幸福的。昨天傍晚,我已经去那个地方看过了,就是那片市区里新造的人工竹林,旁边的小马路非常偏僻,平时经过那里的汽车都开的很快,如果趁着夜色藏在竹林里,当看到有汽车过来以后就突然冲出去,那么很快就会解决问题的。请相信,我不会有痛苦的,我会很幸福地死去,升入美丽的天国。我唯一感到抱歉的人,是今天傍晚将要把我撞死的那位司机先生,他可能会因为我的死而受到连累,我只能非常抱歉地对他说声:对不起。哎,今天的日记就写到这里吧,我亲爱的朋友,你陪伴着我度过了一年多的时光,我非常非常感谢你,我会把你放到我的书架里,和《蝴蝶梦》放在一起,等那不远的未来,一个有缘分的人来读你。我相信他(她)会喜欢你的。永别了,我亲爱的朋友。罗沁雪,绝笔。”
叶萧的手颤抖着,读完了罗沁雪日记的最后一个字。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合上了这本日记。
“等那不远的未来,一个有缘分的人来读你。我相信他(她)会喜欢你的”。叶萧几乎背出了这句话,他轻轻地问自己:我是一个有缘分的人吗?罗沁雪把这本日记簿称呼为“亲爱的朋友”,叶萧紧紧地握着这位“亲爱的朋友”,现在,它是一位重要的证人。
窗外,夜色已经降临了。叶萧这才站了起来,正当他在活动筋骨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了一阵沉闷的脚步声。紧接着,那脚步声又冲上了二楼,叶萧有些紧张,他退到了门后,已经准备好了动作。
门被推开了,一只手伸了进来,叶萧一把抓住了那只手,但没想到对方的力量非常大,一下子没有拉动,反而冲了进来。叶萧腾出了另一只手,正要向来人的脸上砸去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郑重。
“叶萧,是我。”
郑重大叫了一声,叶萧收住了手,长出了一口气说:“你怎么来了。”
“你的手真重啊。”郑重倒吸了一口气,看起来很疼的样子,捏着自己的手腕揉着说,“我就知道你还呆在这里。发现了什么没有?”
“也许发现了一些东西吧,不过我才刚刚开始呢。”
郑重退到了房间外面,趴在二楼的栏杆上说:“叶萧,我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这里就是证券公司总经理的家,还真豪华啊,天知道周子全贪了多少。”
“足够他盖几十栋这样的别墅。”叶萧冷冷地说。
“现在的问题是,周子全死了以后,这些钱究竟到哪里去了?”
叶萧忧虑地说:“我们在找这些东西,别人也一样在找。必须抢在他们之前找到,否则这笔巨额的资金,恐怕就永远都找不到了。”
“我又差点忘了。”郑重挠了挠头说,“刚才鉴定组的报告出来了,在桑小云家里的一张椅子上,发现了容颜的指纹。昨天晚上,她一定去过桑小云的家。”
叶萧并不说话,呆呆地站在门口。
郑重继续愤怒地说:“毫无疑问,一定是那个漂亮的寡妇杀死了桑小云,是她把桑小云从四楼的窗户里推了出去。现在,她又畏罪潜逃了。我说过,象她这样漂亮的女人是靠不住的。”
“我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叶萧,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优柔寡断?”郑重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对叶萧发过火,“还有,鉴定组的报告里还说,在罗新城的死亡现场里发现的不明身份者的指纹,除了容颜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指纹,现在才查出来,那个指纹是马达的。就是容颜的那个秘密情人,在罗新城死亡的当晚,他们都去过罗新城的家。”
叶萧却淡淡地问:“那么你认为呢?”
“怎么你还看不出来?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容颜和她的秘密情人马达,为了杀人灭口,到了罗新城的家里,先用某个钝器打昏了罗新城,然后再用罗新城的剃须刀割破了他手腕的动脉,造成罗新城畏罪自杀的假象以迷惑我们。”
“够了。”
叶萧大声地说,打断了郑重的话,气氛忽然有了些紧张。他又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上午,我在这间书房里发现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帐本?存折?还是--”
叶萧摇了摇头说:“我发现了罗沁雪的日记。”
“周子全死去的妻子?”
“对,你知道罗沁雪为什么要自杀?”
郑重摇摇头。
“因为她爱周子全。”叶萧仰起头说,“她不希望看到周子全坐牢,所以没有告发他。但是,她也不希望周子全继续犯罪。所以,她最终选择了自杀,希望通过自己的死以使周子全翻然悔悟悬崖勒马。”
“你是说,周子全早就有问题了?”
“没错,罗沁雪在与他结婚不久,就发现了他的秘密--周子全以公司的名义,提取巨额公款买卖股票,以谋取私利。”
“这是挪用公款。”郑重接着说。
“是的,不过周子全挪用的公款数额极其巨大,每一次都是几百万元的进出。”
郑重狠狠地说:“这个天杀的。”
“更重要的是,周子全还利用其总经理的身份,做了很多假帐以掩盖自己挪用公款的行为。到后来,他索性挪用了以后又不归还,把全部的钱都吞到了自己的腰包里。”
“他到底吞了多少?”
“罗沁雪在日记里写道,就她所知的,至少有几百万。”叶萧忽然停顿了一下说,“要注意,那是两年前的事,罗沁雪两年前就自杀死了,周子全在当时就已经侵吞了几百万,到现在究竟侵吞了多少就谁都不知道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叶萧望了望楼下的客厅说:“也许,这栋房子里还会留下一些线索。”
“对了,马达的家我也去查过了,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中午,有一名巡警报告发现了一辆可疑的红色出租车,司机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见到巡警靠近就立刻逃跑了,没有能够抓住他。经过对留下来的出租车的核实,那名逃跑的男子就是马达。我们已经向全市范围发出了协查通报,围捕犯罪嫌疑人容颜和马达。”
“局里什么时候发通缉令?”
“可能是明后天吧,也许会在电视台上发布通缉令的。”
“最好缓一缓。”
郑重不解地问:“为什么?事情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叶萧摇了摇头:“不,还有一些东西不清楚。比如,那栋安息路的房子,周子全为什么要租那个房间?马达又为什么要去那里?”
“这无关紧要。”
叶萧并不回答,他走下了楼梯,来到了客厅里,然后回头对郑重说--
“不,那也许是这案子的关键。”
六十二
容颜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衣服,悄无声息地在这座城市的夜色中穿梭着。很快,她就来到了市区西部的一座老房子前。她看了看表,现在是21点30分。她不希望来得太晚,以免影响那位轮椅上的老人的休息。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她知道警方正在找她,也许很快就会发出通缉令来,她的照片会上电视上报纸,甚至张贴在大街小巷,人人都会知道女侦探小说家容颜是一个在逃的通缉犯。尽管,她明知存在着危险,但她必须要来,因为,她相信那位父亲般慈祥的老人。
缓缓地走过花园中的小径,她又小心地回头望了望后面,没有人跟踪。然后,她按响了天下证券董事长黄冈家的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小褓姆,以警觉的目光打量着容颜。
容颜必须要进去,她对小褓姆说:“我是黄董事长的干女儿。”
小褓姆进去问了问。两分钟以后,褓姆回到了门口,把容颜请了进去。
在一间灯光柔和的房间里,容颜看到坐在轮椅上的黄冈正在摆弄着一盆花。老人对小褓姆说:“她确实是我的干女儿。你可以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容颜和老人两个,气氛有些尴尬。轮椅上的老人率先说话了:“孩子,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是无辜的,请相信我。”
老人轻轻地放下了花盘,叹了一口气说:“我一个轮椅上的老人,名存实亡的董事长,检察院和上级部门正准备查处天下证券公司,我即便相信你又能怎样?”
“您一定已经听说了,警方正在全力围捕我。如果您不相信我,现在就可以打110叫警察来抓我。”容颜已经无路可退了。
“我的孩子,我当然相信我的干女儿,你怎么可能会杀人呢?”老人向她伸出了手,容颜把头凑了过去,老人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的声音很象我的女儿,就连你头发里的气味也很象她。”
容颜忽然有了些感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位轮椅上的老人面前,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她轻声地说:“谢谢,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父爱了。”
“我也已经很久,都没有闻到过我女儿头发里的气味了。”老人微笑着说,“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我不想再失去第二个女儿。”
心里又是一些酸涩,容颜真想哭出来,但她还是把泪水忍住了,她笑了笑说:“我永远都是您的女儿。”
“孩子,你的平安是我最大的愿望。我在海上工作了几十年,什么事情都经历过,我深知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你一定要小心。往往,最险恶的人,就在你的身边。”
她点了点头:“我明白。”
“子全和新城的死,给了我很大的打击。我已经老了,再也受不了更大的打击了,所以,你一定要保重。”
“我一定会找到真相的。只是,我还需要时间。”
老人看着她的眼睛说:“孩子,从你的眼睛里,我可以看到你的过去。”
“我的过去?”容颜的身体一阵微微颤抖。
“我猜想,你一定有着难以启齿的过去,你不想让别人知道那段岁月,是吗?”
容颜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是的。”
“在你的心底,一直都埋藏着这个阴影,这也是你陷入今天的困境的原因。”
“对。”
老人忽然用极其有力地声音说:“孩子,你不要害怕。一个人,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应该勇敢地面对自己的过去,勇敢地面对自己的人生。’我是我命运的主人,我是我灵魂的船长',作为一个在大海上漂泊了半辈子的人,我深信这句话。我希望,你也能够成为你自己命运的船长。”
“我是我命运的主人,我是我灵魂的船长。”容颜又轻轻地念了一遍。
“是的,勇敢一些,我的孩子。”
容颜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眼眶的泪水了,她轻声地说:“谢谢你,我亲爱的父亲。”
“快走吧,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我相信你能为自己洗刷罪名的。”老人慈祥地微笑着。
容颜点了点头,在老人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走到外面的马路上,晚风吹拂着她的头发,也吹干了她的泪痕。也许,今晚轮椅上的老人对她说的话,将改变她的一生。
“我是我命运的主人,我是我灵魂的船长。”
六十三
此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马达知道容颜在哪里。
他不敢坐出租车,只能坐公交车,向那条幽静的小马路而去。直到十点半,他才抵达了那栋小楼,在走上黑暗狭窄的楼道的时候,他的眼前又浮现起了容颜第一次带着他来到这里的情景。不管怎么说,他还曾经在这间小屋里度过了两个晚上。马达也许已经明白了,那晚容颜为什么要带他来到这里,因为,这里是她最后的避难所。
马达来到了那间小屋的门前,他原来是有这扇房门的钥匙的,但后来还给了容颜。他只能敲了敲门,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房间里没有人。
他的心里一凉:“难道她还有别的地方可去?”
马达猛的摇了摇头,他不敢相信这个可能。他想,如果她要离开他,也会给他打电话的,她绝不是那种说走就走的女人。可是,谁又能打保票呢?他对容颜究竟了解多少?也许,在她的心底还隐藏着许多东西,就连在安息路的那晚她为什么出现也没有说清楚。马达忽然觉得自己很愚蠢,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一个并不熟悉的女人,现在,他的一切都失去了,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她会把他给甩了吗?可她明明知道,他已经离不开她了。
门外的楼道里一片黑暗,马达独自站在阴影里,他什么都看不到,一种孤独感瞬间笼罩了他。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从下面的楼梯传来。而马达则小心翼翼地躲在门边。很快,他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来到了这里,正在掏钥匙开门。
当小屋的门一打开,马达就跟着那个影子冲了进去。
“你是谁?”是容颜的声音。
马达没有说话,而是用他的口封住了容颜的嘴唇。
小屋里依旧一片黑暗,两人谁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容颜不再说话,也不再反抗,她知道这个在黑暗中吻她的人是谁。马达紧紧地抓着她,就象抓着自己的生命中宝贵的东西。在此时此刻,他实在太需要她了。
在黑暗的小屋里,只听到这对男女剧烈的喘息声。
容颜的嘴被马达紧紧地吻着,以至于她的呼吸都苦难了,马达才松了开来。
她的手在墙上摸索着,好不容易才打开了灯。马达看清了她的脸,他发现她的脸上已是泪光闪闪。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她抹去了脸颊上的泪水说。
马达摸着自己的嘴唇,似乎还在回味刚才那奇妙的滋味,他轻声地说:“刚才我在门口等着你。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我怕你会一去不复返,我怕我会永远地失去你。”
“你不会失去我的。”
“可是,我已经失去了一切。”马达仰起头说:“今天上午,我来找你,差点被警察抓住。现在,警方到处在抓我。我知道我是清白的,但我又说不清楚。”
“现在,我们的命运是相同的。警方也在围捕我,这里是我们最后的避难所了。”
马达又环视了这小屋一圈,轻声地说:“我喜欢这间小屋,从你带我来到这里的第一晚,我就喜欢上这里了。否则我不会在这里度过两个夜晚的。”
“别说了,马达。我只觉得我对不起你,你原本只是目击者而已,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你是为了我才卷进来了的,这对你不公平。”
马达摇了摇头说:“这对你也一样不公平。”
“可你已经失去了一切。”
“但我得到了你。”
他大声地回答。
小屋里沉默了片刻。容颜的身体微微一震,她紧紧地抓住了马达的身体,在他的耳边忘情地说:“马达,象你这样傻得可爱的男人,世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象你这样的女人,世界上也找不到第二个了。”马达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只要你能够幸福,我宁愿一无所有。”
还没等他的话说话,容颜的嘴唇就贴上来了,她向后伸出手关掉了电灯,小屋里又回到了黑暗中。
马达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她那双火热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今晚,这间小屋是他们的天堂。
六十四
“那也许是这案子的关键。”
尽管叶萧对郑重这么说,但是,叶萧自己的心里还是没有底,他必须要亲自去一次安息路,才可以确定他的想法。
上午8点30分,他来到了安息路。为了找到这条地图上都没标出来的马路,叶萧一大早就开车出了门,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终于找到了。
他的车停在安息路99号前。他还是习惯性地在下车前望了望那栋房子,虽然很老很旧了,但从建筑的结构看起来还是非常地坚固,确实是当年营房的规模。
叶萧下了车,先观察了四周的情况,才走进了安息路99号的大门。在昏暗的门厅里,叶萧感到了一阵阴嗖嗖的感觉,这里倒是很适合桑小云口中那所谓幽灵的出没。他没有贸然地向里走去,而是在门厅里喊了一声:“对不起,有人吗?”
过了好一会儿,才从一个阴暗的角落钻出来一个老人,走到叶萧面前说:“来了,你有什么事?”
“老伯伯,你是这里的居民吗?”
“既是居民,也是房东。”
“房东伯伯,请问底楼的107室出租吗?”
老人的脸色立刻变了:“107室?活见鬼,怎么又来了一个?”
“老伯伯你的意思是--”
“已经有人租了。”
叶萧立刻从包里拿出了周子全的照片,放到老人面前说:“是不是这个人租的房子?”
这里太暗了,老人打开了门厅里的灯,才看清了照片,回答道:“这个人确实租过108室,不过他已经死了。”
“怎么,老伯伯你知道他是谁?”
老人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他是谁?是一个年轻人告诉我的,奇怪的是,那个年轻人也要租那个房间,所以,现在108室是那个年轻人租的。”
“他长的怎么样?”
“看起来一个老老实实的小伙子,我看他出去以后,是开着出租车走的,应该是出租车司机吧。”
叶萧兴奋地说:“他现在还在吗?”
“不在,这小伙子也是个怪人,付了房租以后,却从来没有住进来过。现在那房间还空关着呢。”
然后,叶萧按照那天在电话里监听到的马达的话,装作是很害怕的样子说:“老伯伯,我听说这里闹过鬼,还发生过杀人案。”
“这个我最清楚了。”
接下来,老人居然还饶有趣味地把他对马达说过的那段话,也就是那场三十多年前的夫妻凶杀惨案,又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叶萧听。
等到老人说完以后,叶萧先想了想,然后劈头就问:“老伯伯,请问您贵姓?”
“我姓张,叫张大许。”
就是他了,当年的卷宗上头号的嫌疑对象就是这个张大许。三十多年过去了,他已成了一个老人,就站在叶萧的面前。
叶萧立刻掏出了警官证,放到了张大许的面前。
“你是--警察?”他立刻愣住了。
“是的,我是警察。能不能麻烦你为我打开108室的房门。”
张大许的面色已经变了。
“怎么,有什么困难吗?”
“不,没问题,没问题。”张大许哆哆嗦嗦地从怀里取出了一串钥匙,带着叶萧走进了里面那条黑暗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