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我的描述,晏九朝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接过安琪递过来的参茶,边啜饮,边开口说道,“思儿,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让你送过去?”
我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知。”
晏九朝徐徐说道,“这半年来,我送过去的东西有很多,有名画书法,亦有古玩玉器,甚至,亲自登门拜访,想让他归于我的门下,却始终不成。我明白,他的心中,禀着一个忠字,他留在邺城,也不过是为了寻找报仇的方法……”
安琪忍不住插了句嘴,“他要找谁报仇?九哥,你若是帮他报了仇,他不就会归顺你了!”
晏九朝轻轻一笑,笑声里透着一股怅然,“他的仇人就是我,如果能帮他报仇?”
“呀!”安琪轻呼一声,“这样的人,九哥干嘛非要找他?”
因为受伤而两鬓顿显苍老的晏九朝,深深地凝视着安琪,菀尔一笑,“因为我想让他,在我百年之后,守护你……”
听到这句话,我突然明白了晏九朝的意图,他深深地了解明镜的能力,所以才没有赶尽杀绝,而留手的另外一个原因,便是为了安琪。
是啊,晏九朝已经老了,纵然他能实现心中所愿,恐怕也难以守得百年,那时安琪才刚过芳华,人生之路还没有走到一半。
安琪哽咽着,“九哥,你别说这样的话,我不要别人守护,再说,还是寒大他们,他们不是你最信任的人吗?”
晏九朝轻轻地长叹一声,“他们当然是,只不过,文不就武。武不敌文。他们能保你性命,却未必能保得你平安。”
“九哥,你不是……”
安琪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晏九朝打断。他轻咳两声,“思儿。你先出去吧。”
我依言而出。猜想着安琪欲说未说的话语,他们所要说的,竟然不想让我听见,那必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君$子$堂$首$发$我与安琪那般熟稔,她尚且没有在我耳边吐露分毫,那么,一定是关乎晏九朝的大事。
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在疏影居住了这么久,我始终没有看出来,晏九朝这番谋划。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只是单纯地为高欢效力吗?如果他已经不在乎历史改不改变。那么守在大丞相的身边,是因为大丞相为良主?
不。不,我不相信一个现代的灵魂,愿意屈居在古人之下,尤其是,他这样自负才华绝伦、智计第一地文人,真地就甘于蛰伏在大丞相这样一个武夫的手下。
他试图劝顺明镜,就说明,他并非是一个安分的人……
我茫然抬头,仰望蔚蓝无云地天空,阳光射在眼睛上,有些刺目,我隐约看到天边涌过来一片乌云。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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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夫人接过我手上的信笺,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怎么确定,我会为你办这件事?”
我缓缓摇头,“我并不确定,只不过,阿乱不在,我找不到合适地人选。”
纵然我说得轻松,不过语气里地意味还是让面前的这位贵夫人变了脸色,她咬了咬牙,“你这丫头,还真是不客气!”
瞧着她忿忿的样子,我不由得扑哧一乐,真诚地看着她,“夫人,思儿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如果能让阿乱少帮我一点,你们也是乐见的吧。”
游夫人却并不领情,直截了当地揭了我的底,“少客气,绕着弯子使唤,不也是一样的,真是奇怪,阿乱那么纯善的性子,怎么会被你这个精怪的丫头,吃得死死的?”
提到阿乱,我郑重地摇头,“阿乱没有被我吃得死死地,他来去自由,我从不干涉。”本来就是,阿乱时不时地玩失踪,我都没有放在心上,明知道他每次离开都是去杀人,除了为他准备干净地衣裳,我什么话也不曾说过。\\\首发Junzitang.com\\\
游夫人还想说两句,可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然后冲我挥了挥手,“走吧,我会办的,以后少来这里我笑了笑,福了一礼,然后离开了。
交给游夫人地是一封信,是给邺城民宅里,那位坐在轮椅上的故人,这么多年过去,不晓得他还认不认得我的笔迹,如果记得,那么在看到经书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也许此刻,他正在忐忑地想着,我是不是被晏九朝禁锢了。
无论怎样,我要见他一面。
第二日,借着外出采买的理由,我独自一人离开了高府,安琪忙着照顾晏九朝,只是嘱咐我一声小心,便没有多言,而晏九朝呢,更是没有什么意见,他似乎在考虑着什么重大的事情,而忽略了我。
一出高府的后门,我便脚步飞快地去寻找成衣店,换下自己这身华贵的胡服,而穿上了素色的平民胡装,将头发编成两个辫子,我才满意地去赴约。
和明镜约好的地方,是一处幽林,前几日和沈毓去铜雀台的时候,曾经路过。林虽不大,好在树木繁茂,林外是平坦大道,一览无余,是个约人见面的好地方。因为我换衣服耽误了一些时间,等到马车停在幽林旁的时候,遥遥看见林旁有一辆马车。
我急忙跳下马车,从腰间翻出铜铢递到车夫的手上,示意他在原地等我。这位又聋又哑的马夫连忙点了点头,满脸挂笑地坐回到车辕上,一副等候的姿态。
眼看着不远处的马车,我越走越觉得脸上多了一层薄汗,呼吸也略发沉重,仿佛每走一步,心跳便会加快几分,可是我偏偏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直走到马车的旁边,才顿然停步。
“是谁?”车厢里传来一声疑问,是明镜。
我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回答,“明镜,好久不见。”
明镜却没有出来。还停留在车厢里。语气淡然,“姑娘是谁?明镜怎地毫无印象?”
他不记得我。不认得我的字迹。那又为什么要来?我的心里一委屈,就说不出话来,咬了咬嘴唇,压下鼻子里的酸意,“明镜,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那你为什么还要赴约?石头呢,他在哪儿?”
他的话,依旧是淡淡的,“这位姑娘。在下确实没有印象。至于什么石头,更是不知所谓。赴约之事。只是在下好奇而已。”
这一番话下来,我地心彻底凉了下来,呐呐不知如何继续,他既然都说不认得我,此时我容貌变化,就算我说出身份,他又如何能够相信,罢了罢了,不认也罢,看到他们还活着,也就是件好事了。
忍住就要溢出眼眶地泪水,我低声地说道,“既然公子不记得,那就是小女记错了,麻烦之处,请见谅。”说完,我黯然转身,便准备顺原路回去。
才没走两步,只觉得眼前一花,腰身被人搂住,还没等我惊呼,下一刻就在马车上了。车帘一掀,明镜的唇边挂着一抹讥诮的笑容,“许你不认我,就不许我报复一下吗?”
此话一出口,我地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然后变成成串地珠儿不停地滚落着,这让那位把我掳进来的莽汉一下子慌了手脚。
“明镜,就说你,和姑娘生哪门子地气,这下好了,我可不会安慰人,你自己来吧!”石头倒是干脆,自个解决不了,直接甩手躲到一边去了。
我一听这话,狠狠地瞪了石头一眼,想哭地感觉也一下子淡了许多,明镜递上一块方帕,“擦擦吧,身为公主,真是不成样子。”
本来还想说句谢谢,可是明镜这么一句话,让我猛地一滞,抢过方帕,就在脸上狠命地擦了几下,可是下重手疼得是自己,我擦干了眼泪,便把手放下来了。
“不哭了?”明镜的话语里带着一抹笑意,而石头更直接,嘿嘿地在那边偷笑。
我忍不住抬头白了石头一眼,才眨着铁定已经红彤彤的眼睛,看向明镜,“明镜,你为什么会坐轮椅?”
明镜的笑容一僵,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个的大腿,然后苦涩地一笑,“一时大意,而留下的恶果……”
我还想细问,可是看着明镜唇边的苦笑,我又忍了下来,有机会问一问石之寒吧,就不当面询问了,“明镜,你是怎么到东魏来的?当年为什么说你失踪了?”
明镜微微一愣,拧眉问道,“你从哪里的消息得知,我们失踪了。”
明镜地反应是我没有想到地,他的表情告诉我,似乎并没有什么失踪事件,“怎么可能呢?古月是收到了消息,才会离开建康,去楚州找你们地。”
“古月收到的消息……”我的话一出口,明镜就皱起了眉头,低声喃喃了几句,才又抬头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我有点黯然,“古月被关在高府的私牢里,我还没想到办法救他。”
“不必,”明镜一挥手,“先不必管他,若是他在私牢的事情还能传出口风,那必然是有人故意为之,他便没有性命之忧。还有,若水呢?”
一说到若水,我又是一酸,“两年前,若水被南梁以叛国罪论处了。”
明镜的脸色微变,手掌猛地一攥,“叛国罪,这是怎么回事?”
我咬着嘴唇,缓缓摇头,“当年我被囚禁,若水突然跑来,说要去找古月,留下一封信,便消失了。这几年,我和阿乱四处走,在洛阳也不过停留两年,得到消息的时候,我也是吓了一跳,怎么偏偏她被处决了呢?”
“是啊,”明镜微微地笑了起来,“为什么偏偏是她被处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