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一个中途的小镇里用了晚饭,留宿了一夜,第二天又快马兼程行了半日,傍晚前就到了巾州。
苏小牵着马,再次用伪造的路引混进了城,一直沿着城的边缘走到了一处别院前,然后停下笑眯眯看着那别院。
“这是哪里?”玄安跟上前,问道。
“两年前萧子笙出宫玩时买下的别院。”苏小笑眯眯地答道。
玄安磨牙。
苏小摸了摸玄安的头,推门进了院中,众人跟着她。
玄夜不自在的跟在最后——拜几人无时无刻不盯在他身上的诡异目光所赐,玄夜这一路上就没有自在过。
苏小在知道玄夜脖子上的某个痕迹是被她弄出来的之后,表现得毫不在意,就好像她在别人脖子上留个印子是理所当然的。好吧,小夜子怎么说也是她的后宫之一,留个印子而已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其他人看着玄夜的眼神就不一样了,就好像他已经做过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最憋屈的是,玄夜确实曾经有一个做见不得人的趁人之危的事的机会,但是他放弃了,所以他现在后悔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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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别院比之前的那个府邸宽敞很多,一眼望去尽是一片园圃,只中间漏出几个低矮的木制房屋,在这个季节都被覆上了一层雪。
走进之后,才发现后面一片都是屋子……玄安磨牙磨得都快抽筋了。
被草草的分配到房间之后,玄夜灰溜溜的就溜进了屋。
贺何跟着进了玄夜的屋,“哟,我来找你喝酒了。”
“你不是不擅饮酒的吗?”玄夜憋屈的磨牙。
“恩,我主要是想问一问你,某天晚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贺何老实回答。
听到这个问题,玄夜只得干笑——这种情况下,回答什么都没发生过比承认自己做过什么还要丢脸一万倍。
贺何看着玄夜的表情,也就了解了一个大概,叹着气摇了摇头。
玄夜感觉到自己被鄙视了。
玄夜不自在,其实贺何比玄夜还要不自在,他一进了这巾州城就只敢低着头,一进了这别院就开始转来转去,实在受不了了才找玄夜来消遣。
本来玄夜不是会这么容易就被消遣到的人,但是,所谓心虚使人退步……
两个不自在的男人就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直到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有一队人拿着武器冲进了别院,被苏幸数招搞定,苏小买了包瓜子在一旁边磕边看。
苏幸依旧是皱着眉头神情警戒,却流露出一股亢奋。
自出了都城之后,一直安安稳稳了这么些天的,终于又轮到他出手了啊。
贺何和玄夜听到声响,很快也出了屋。
被苏幸打趴下的一人一看到贺何就激动了,趴在地上大喊,“少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苏幸又失落了。
苏幸失落的跳到掉光了叶子的树上继续警戒,苏小把贺家的人领进屋,然后叫了其他人一起开会。
巾州是贺以章的地盘,贺何是贺以章的义子。但是贺何进京之后就失去了行踪,直到现在才又突然出现在了巾州。于是贺以章认为自己的义子被人绑架了,就派了这么一队侍卫来救贺何——贺家的那队人是这么说的。
苏小等人对视了一眼,然后苏小笑道,“看来是误会一场。”
贺家的据说是侍卫总管的一人点了点头,“惊扰了各位,实在是抱歉。如果各位不介意,希望能到贺府一趟,我们老爷一定会好好招待各位的。”
“无碍无碍,难得先生如此有心,我们怎能不给先生面子?那么,恭敬不如从命,这就出发吧。”苏小再笑。
那侍卫总管也笑了,“小姐好气度,就请跟我来吧。”说完又行了一礼,抬手指向屋外。
这两人互相虚情假意的笑着,贺何却一直只站在角落,环着手臂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等到众人都出了屋才跟了上去。
贺以章是想要来救他——这话编的也太假了。
一路上,贺何只忍不住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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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步行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贺府。
贺以章果然是一听到通报就出来迎接,激动的握住贺何的手,俨然一幅思子心切的慈父姿态。
贺何也微笑着拍着自己义父的肩,然后在一群仆人的簇拥下进了府,把其他人都晾在了一边。
又过了许久,才有人将苏小等人也引进了府。
贺以章一直牵着贺何走到许久,进了一间房,又让所有的人都退下,这才对着贺何行了一礼,“主上,你受惊了。”
贺何没有回应,只找了个椅子坐下,直到看着贺以章出了房门,才说了句,“他们……他们只是我的朋友,请不要伤害他们。”
闻言,贺以章笑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贺何咬了咬牙,“那么,请至少不要伤害那个女人。”
这次贺以章愣了一下,看向贺何,然后大笑,“这个你就绝对放心吧,能惹得你动心的女人可不好找啊。”说完,满意的看着贺何低下头将拳握紧,然后关上门,落了锁。
直到听到脚步声远去,贺何才再次冷笑了一声。
——义子也好,主上也好,只要进了这贺府,他就只是一个被软禁起来的傀儡而已。
冷笑过后,贺何起身走到床边,用力移开床铺,揭开了铺在床下的一层毯,看到密道的入口这次果然被封了个严实,只得摇了摇头躺倒在床上叹气。
还好,他为自己留的退路从来都不会只有一条,只希望自己刚才的那番话真能让贺以章有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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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等人则被引到了客房。
这贺以章只是个平民,但确实够有钱,光贺府上下,除了规模小一些,装潢根本就不比皇宫差多少,还有那一排排的侍从侍卫,硬是比皇宫里的人还多。让玄安看得简直开始欣慰起了苏小的勤俭节约。
贺何一直都没有再出现,这让几人有些在意却不好询问。
贺以章倒是很快就再次露面了,带了几人去院子的亭中边赏雪边用了膳,然后开始向几人滔滔不绝的表达了自己对于他们照顾了贺何的感激之情,以及之前惊扰了他们的愧疚之情。
苏小一直笑着。
贺以章有问题,这个苏小在进贺府之前就知道了。
曾经还以为贺以章只是贺何背后的势力之一,现在看来,完全就不是那么回事。
晚膳过后,贺以章请求几人留宿一晚。
玄夜玄安苏幸萧子笙被安排住在了西边的几间房,苏小被贺以章以男女有别为由亲自单独引到了另一处。
这种安排,让苏小以为贺以章是在针对自己,欣然就同意了,只一路上将扇子紧紧的扣入到了自己手里。
直到被贺以章越引越远,对方却还丝毫没有要动手的迹象,苏小才发觉自己有可能是猜错了,慢停下了脚步,笑道,“不好意思,我刚刚好像落了点东西在他们手里,能回去一趟吗?”
“小姐。”贺以章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苏小然后轻笑,“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现在还是不要回去的好。”
什么意思?苏小皱住眉,还没想出头绪,身后就突然传来的诡异的光亮,将她眼前的地面照得刺眼。
失火了。
失火的地方,是贺府的西边——其他几人住着的地方。
——只算错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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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边夜空都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木质房屋发出被烧焦后的爆裂声和刺鼻的气味,黑烟弥漫。
“啧,真的烧了。”萧子笙从池塘里冒出头,看着西边的一片火海感慨道。
很快其他几人也都冒了出来,贺何游到塘边爬上了岸,用手将自己的衣摆拧干一些,“我就说会烧的嘛,这下你们信了吧。”
贺以章办事,首先就喜欢一群人拿着武器上,已经被苏幸轻松解决过一次了。然后肯定就会贴着笑请人一起吃饭趁机下毒,有苏小在绝对也成不了。再到了最后,之前的两种都不行了,他就特喜欢放把火一烧,一了百了。
玄安不屑地哼了一声,“用不着你说,我也早就发现那地方被泼了一圈油了。”
“发现了又如何,那里四面都被封得严严实实了,没有我你们能知道要从哪里进密道?”贺何摊了摊手,“你不愿意承认我是救命恩人也无所谓,我不会介意的。”
玄安语塞,只瞪了贺何一眼,也跟着爬上了岸,闷闷地不说话了。
待到几人都上了岸之后,苏幸皱着眉头望了望四周,问道,“这是哪里?”
“我房间后面的池塘。”贺何抬手指了指池塘对面一个敞开的窗户,“我就是从那里翻出来的。”
这个后池看起来很广阔,但其实和几人之前的住处一样,四面都被特意高耸的巨石假山包围着,除了贺何那个被锁住的房间外竟再看不到别的出路。
“本来房间里还有一个密道入口,被他们发现了,堵了起来。还好他们以为这后池够严实,居然没想到要堵窗户。”贺何说着绕到一处假山之前,费力的挪开一块石头,掀开覆满了草的密门,眼前又出现了另一条密道。
“你家是开迷宫的吗?”玄夜展开扇子试图将水晾干,边看着西边那一片火红边歪着头笑着问道。
“差不多。”搬完了石头,贺何靠倒在一旁喘气,“不过贺以章只管得了地上的,至于这地下,还只有我能摸得清楚。”说到最后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只是那笑带着苦涩。
祭司一支,从数百年前至今一直都是逃亡着延续下来的,这地下诸多纵横交错的密道便是他们在逃亡的过程中逐渐发展起来的。
这些密道以巾州贺府为中心,支末几乎覆盖了云华的全境——以保证随时随地能够逃命。
“小的时候我父亲带着我走过很多,后来我又躲在地底逃过一段时间。被贺以章关起来之后,我也利用房里的那个密道走过很多地方。”贺何从之前被石头压住的密道口跳了下去,抬头看向上面的几人,“很快就会有侍卫到我的房间巡查,被发现了会很麻烦。”
贺何……现在到底还值不值得相信……
萧子笙低下头思考着这个问题,却发现苏幸想都没有想就跟着贺何跳了下去,玄安紧随其后。
玄夜慢了一步,却是因为他一直在看着那红光冲天的地方发愣,回过神后也赶紧跟着跳了。
萧子笙无奈的摇着头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他是一个多疑的人,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应该选择的还是相信。
共同相处的时间不足以成为判断一个人的凭证,却足以让他选择相信。
密道是真的非常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几个人跟在贺何后面走着,拐来拐去的都要把头给拐晕了,要不是有人引着铁定会迷路。
最先晕头的苏幸皱着眉头,扶住额看向贺何问道,“你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的?”
“逃命的路,能不记清楚吗?”贺何站在一个岔道口,望着右手方叹了一声自言自语,“这边出去比较近,但是这个时候刚好有一对侍卫会巡逻到那边……”然后摇了摇头朝左边走去。
玄安愣了一下,“哪些人会在什么时候巡逻到哪里,你能知道?”
“关系到逃命的事,能不调查清楚吗?我观察很久了,贺府里侍卫的巡逻路线时间都固定得很,十几年没有变过。”贺何头也不回的答道。
贺何身后的四人不禁感叹。
原来……怕死也能是一种才华。
跟着贺何沿着密道一路走到头,几人再次爬上地面时已经是到了南江之边。
眼前可以看到一条大船,收着帆,被紧紧的系在岸边,船上没有半个人影。
“这个是贺以章带着一家子游河时爱用的船,平时都是空着的,摆在这里也浪费。”贺何指着船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明白了。
萧子笙还煞有其事的一点头,“刚好小小说过我们需要一只船,既然这船空着也是空着,我们稍微‘借用’一下,你义父应该是不回介意的。”
说完,萧子笙又啧了一声,问道,“说到小小……她人呢?”这个问题他一直憋到了现在,总算找到机会问了。
贺何沉默了一会,干笑了声,扭头避开几人的视线,“应该……快来了吧……”
“应该”快来了“吧”。
贺何这话一出口,几人的神情都变了。
感觉到气氛不对了,贺何赶紧又补了一句,“反正她现在绝对安全。”
几人的神情更加严峻。
末了,玄夜走上前拍了拍贺何的肩,“既然你能这么轻易的就吧我们带了出来,让她出来也是很容易吧?”
“不,一点也不容易。”贺何硬着头皮老实答道,然后被玄夜一手臂勒住脖子摁到墙上。
玄夜的笑容此时显得有些狰狞,“她会被单独带走,也是因为你和你那个所谓义父说过什么吧?”
“我只是拜托了贺以章要重点保障她的安全而已。”贺何有点喘不过气了,抓住玄夜的手臂赶紧说道,“你别激动。她不是一甩袖子就能药倒一排人,拿个扇子割人喉咙就跟拿刀切菜一样吗?只要她想出来,那还能有出不来的?”
玄夜一想,也是,这才松开了手。
贺何按住脖子蹲在墙角,小心翼翼的看着玄夜,生怕他又突然发飙。
其他人的脸色也不比玄夜好多少。
萧子笙摸着下巴,沉吟着重复了一遍,“只要她想出来……”然后皱了皱眉头,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安来。
听萧子笙念出这句,众人刚刚落下的心又都悬了起来。
贺何尤其心惊胆战,干笑道,“你该不会是觉得她会……她应该是不会的吧?”
难说……萧子笙沉默了。
苏幸想了一下,看向贺何问道,“你为什么要特地暗示贺以章?如果她和我们在一起,不是会更方便吗?”
如果说了实话,这次自己的脖子一定会被拧断。所以贺何坚决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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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苏小看着四周站着的一堆人,摇了摇头,看向贺以章,“贺老爷,你不觉得对一个弱女子用这么大的排场,实在是太过了吗?”
贺以章就站在苏小面前不远处,身后跟着几个侍卫,笑道,“小姐你确实是女子,弱不弱我可不敢妄断。凡事保险些总是好的——只要你在,我就不信他会不回来。至于小姐你,为了你自己的安全着想,还是不要轻举妄断的好。”
苏小举起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喉间不禁发出苦恼地呻吟。
贺以章原本带的那些人本来还是勉强可以应付得过去的,但是刚刚他得知贺何已经逃了之后勃然大怒,几乎把全府的人都招了来围住苏小。
苏小是善于用毒,但是再猛的毒效果也有限,她身上带的那些最多能放倒一半的人。
苏小武艺是不差,但是也很有限,面对不弱的对手能以一敌三就是奇迹了。
苏小苦恼地呻吟了许久,最后一敲扇子,咬着牙问道,“你怎么就这么确信我引回他?”
贺以章大笑,“他说让我至少要保障你的安全,那可以他一次用那种语气求我。既然你让他在意到了这种地步,他怎么可能会丢下你只自己逃跑?”
原来如此……苏小悟了。
她之前实在是太小看贺何了,没想到啊,他居然有胆子为了跑路把自己拿出来当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