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取所需而已,你犯不着端那些大义凛然的说辞应付我,毫无意义。”玄夜这一句话说得轻巧至极,却着实让眼前的郡王难堪了一把。
先帝在位的时候,将南岭封给了自己的叔父,为的大抵也是迁走对方的势力。老郡王在前两年死后,予觉郡王这个封号和南岭这块封地一齐由他晚年得来的唯一的儿子季执所继承。
“认真算来,你似乎还是我的父辈。那般客气,晚辈实在是承受不起。”玄夜低着头,说着仿佛恭维的话,实际却是连正眼都懒得看对方一下。
郡王季执却只轻笑了一声,“殿下能如此明白,我倒是可以省下许多力气。只是这面上功夫该做不该做,我自有计较,殿下也不用太过在意。”
“那般做作,我看着累。”玄夜也轻笑着,再度开口时却有意朝门口季悠的方向看了一眼,“面上的功夫,只做给外人看就好。”
小悠一怔,一时倒是还未听出这话外之音。
季执却是一僵,也看了季悠一眼而后快速地收回视线,再度看向玄夜,“舍妹……”吐了两个字之后又停住,似乎是在思考着该如何说辞。
“我说过了,这些面上的功夫做给外人看就好。”玄夜语调依旧平静,言辞间却是不留余地,“现在又没外人,有什么不能明白着说呢?”
这下季悠听明白了,不禁冷哼一声。外人?说的原来就是她啊!
季执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虽然季悠鲁莽暴躁且凡事都不经大脑,到底也在这郡王府中被调教了十数年,很多地方都还用得着她。要现在就撕破脸皮,平白失去一个助力,他总是不愿的。
权衡之后,季执再度开口,“舍妹还尚年幼,有些事情确实不宜过早知道。”
年幼……这个理由找得可真好啊。季悠将手砸在门板上造出大响,“你们有什么事就尽管敞开说吧。”见季执转头看向她,咬着牙一字一顿,“我还得去领罚呢。”
说完,拍了拍双手,大步的踏出门走远。走了一段忍不住停下,伸脚踹倒路边刚载的一棵树苗,“去他娘的年幼!”吼过之后,低垂下头咬住嘴唇,再吼时声音却低了许多,“去他娘的舍妹……”
明明就只是他老子的义女而已,还是被当成狗养的那种!
见季悠离去,玄夜也就干脆躺在了床上,“我累了。你应该还有不少事要忙吧,好走不送。”一口气将逐客令下了个彻底。
季执的面色白了几分,但同时也有了一分放心。如果六皇子只是一个爱逞口舌之快的短视之人,摆布起来倒也容易。
思到此处,季执暗自点了点头,只在离去之前问道,“那样东西,你应该已经拿到了吧?”
“你肯放心让我离开你的势力这么久就是为了这玩意,我又怎能不拿到手里,白费你的期待?”玄夜低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玉,勾住挂着玉的绳索,玉被绳牵引着转动着,透出异样的光芒。
这玉很单薄,翠绿晶莹通透,毫无被打磨过的迹象,一面却是凹凸不平,似被用工具硬敲击下来的一片,棱角却已经被长久的时光磨得光滑圆润。
看着那玉,季执眼中光芒暴涨,兴奋之情丝毫不逊于数月前看到竟沉落到河底却被发现的玉玺。
此玉同玉玺本为一体,那整块玉石料造就了玉玺后,唯一剩下的便是这片。玉玺代表君王和皇权,虎符代表将军和军权。此玉,代表着便是祭司与神权。
本来,只要握有了此玉,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万民都已经不信服于皇室的时候,此玉的力量甚至可以更大于玉玺。只可惜祭司一支只白白将此等宝物藏了数百年,竟从没想过要以此来对抗皇权。
看到季执的眼睛都直了正伸手欲夺过,玄夜将玉再次收回到怀中,“这玉我想自己带在身上,应该没有问题吧。”
季执犹豫了一阵,实在没能找出拒绝的理由,只得咬着牙点头。
玄夜轻笑,再次斜躺下说道,“那么,好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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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你,你打算就这样直接去见那啥郡王?”南岭城的一家饭馆里,贺何瞪大眼盯着苏小结结巴巴的问道。
“当然。”苏小饮着一碗茶水,对他的大惊小怪显得有些不满,“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啊,问题大了,“那啥郡王,既然他是个郡王,应该之前就见过你,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吧?”
“当然,每年开春的时候他都会进京朝拜。”放下碗,苏小斜着眼看向贺何,“有问题吗?”
这问题相当大发啊……贺何看着一脸事不关己的苏小,被她的几句话堵得几欲吐血。
站在包间门口望风的苏幸皱眉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瞪着贺何,“你小声点,想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吗。”
贺何郁闷地不再说话,只赶紧凑到窗口观察地形,提早计算好逃跑路线,半响之后回过头,“苏爹怎么还没回来?去趟茅厕而已怎么用了这么久?”
“谁告诉你他去茅厕了?”苏小摇了摇手指,“他是去郡王府帮我们通报了。那府太远,我懒得走。”
一听到这话,别说是贺何,就连苏幸都被惊出了冷汗。
贺何僵硬了半响,最后抱着微弱的希望问道,“你是让他怎么通报的?说我们是义军派的代表?”
“义军的代表而已,怎么可能让他派人来接?”苏小轻啧了一声,“当然是要用皇帝微服私访的名义。”
微服私访……皇帝……天呐,再怎么提早计算逃跑路线也没用了,她这简直就是自杀还要几个找垫背的。
苏小看着贺何阴沉沉地蹲在角落,不由得露出微笑,却又叹了口气,“我已经觉得累了。而你,如果想走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贺何心中一颤,依旧是阴沉沉的蹲着,竟像是没有听到苏小的说话。埋藏在无人看到角落中的脸上却透着一抹苦笑。
来不及了啊,老早,便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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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安的伤势确实很轻微,就破了点皮外加一个小口子而已,却整整晕迷了半日,到日落才醒。
他醒的时候玄夜还是呆在他被安置着的那个房间里,坐在他的床沿,看着他,承受着他那充满了不解甚至愤恨的眼神。
两人对视了许久,最后玄安想要笑出一声,却因为胸口的不适而开始咳嗽,咳完之后抬起头再次看向玄夜,还是努力的做出微笑,“六皇子?你叫季恒?”
玄夜还在沉默,然后伸出手抚上玄安的额头,却被玄安一手打开。
“不要碰我!”玄安大声的喊着,退到床的最里沿,抬手指向门外,“滚!滚啊!”
手部的动作牵引到了拴在手上的铁链,发出丁丁当当的声响。玄安这才发觉自己居然已经如同一个囚犯一样被牢牢锁住,铁链的长度让他只可能呆在这个房间之内,抬起的手臂开始忍不住抖动。
然后他迅速的收回手,咬紧唇毫不示弱的继续瞪着玄夜,不让对方看出丝毫自己心底突然涌出的恐惧慌乱与不甘。
玄夜还是坐在床沿,没有起身离开也没有收回手,只是轻叹了一声,唤道,“安安……我是你哥啊。”
这一声落到玄安耳中,只引得他心中更剧烈地震动,又将唇咬紧了几分,眼圈泛出几分红色,却只再次喊道,“滚!你根本就不是我哥!我不想再看到你!”
“是吗,安安,我根本就不是你哥……吗?”玄夜这才收回了手,苦笑着呢喃着重复着,看到玄安的脸上突然显出的慌乱,轻笑一声,“但是安安,对于我而言,你永远是我弟。”
玄安怔住了,想要再次赶玄夜出去却动不了嘴唇,直到玄夜已经环手揽住了他才反应过来,猛地咬上玄夜的肩头,用尽全力死命地咬。
冬日的气温很低,人人都穿着厚重的衣物。
知道怎样都伤不了他,所以可以不顾一切地咬,用上毕生的力气去咬,然后,便落了泪。
玄夜拍着他的后背,让他就像还很小的时候一样在自己怀里哭个尽兴,只叹道,“对不起,安安,我本不想瞒你这么久。”
玄安哭得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不是啊,不是……自己只恨,如果一开始要瞒的话,为什么却不愿瞒到最后,为什么……现在又要让自己知道。
“那么,可以告诉我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哭过之后,玄安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摇了摇自己右手上的铁链,努力让自己忘却刚才那一瞬间的软弱。
玄夜垂下眼,只轻笑着,“我本只是不想伤你。”
“所以?”玄安闭起眼,不想再看玄夜的神色,“所以就单独把我抓来吗?那么,你想伤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安安,你愿意相信我吗?”
玄夜这轻声的一问,就让玄安再次整个慌乱了。咬着牙,半响之后,玄安才再次开口,“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要得到。”玄夜从床边站起,抬眼从窗口看向还留有一层橙红光亮的天空,张开手掌,笑道,“原本属于我的,现在我想要的,我要夺到手。”
玄安睁开眼,扶住胸口,手指紧紧抓进床单。是这个答案,在那一听说他就是六皇子的刹那心底便闪出的,最糟糕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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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玄安一手死死的扣住胸口,想要止住那份狂跳让自己平静,“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你怎么可能这么对她!”
玄夜沉默地站着,只字未应。
“她……她一直是那样信任你。”玄安抱住脑袋,想要忆起一切。一定有的,一定有什么能够说服自己,能告诉自己他说的都是假的!
这次玄夜叹了口气,“她不该那样信我。”
“那么你呢?”玄安抬起头,跳下床跑到玄夜跟前,抓住他的双袖盯着他的眼睛,“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她吗?我知道啊,你是一直喜欢她的,你怎么可能真的去伤害她!你是在开玩笑……是的,一定是玩笑,你从来都喜欢开玩笑。”
说到后来,玄安蹲下身,再次抱住头,“不对,你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呢?你一定是被人利用了!还是不对,你就算被利用也绝不会想要伤她的。”他咬着牙拼命思索了许久,唇边终于挂起了微笑,再开口时压低声音似乎生怕被人听到,“我知道了,是你在利用别人。你这样骗了别人,但是对方还没彻底相信你而且会暗中监视你,所以你不得不连我也一起骗。对的,这次一定对了,绝对就是这样。”
“安安。”玄夜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还是愿意相信我吗?”
“我当然还愿意相信你!”玄安猛地站起身,一手拍着自己的胸口,另一手抓上玄夜的领,“我愿意相信我哥,不可以吗?你有意见吗!”
玄夜轻笑出声,眯着眼伸手摸着玄安的头顶,“谢谢,我很高兴。但是你不用这样,真的不用。”
“要你管!我就是愿意!”玄安甩开手,退后两步插着自己的腰,摆出一副气势十足的模样。
他一定要信的,他是他的弟弟啊。如果连他都不信的话,还有谁会信?
玄夜还是含笑看着他,看得他心慌。那笑里为什么会有无奈?他一定是看错了,那明明应该是欣慰的笑。
末了玄夜再次叹气,“我不想看你再失望一次。”
“那你就不要让我再失望!”玄安将手从身前挥开,喊得声嘶力竭。
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在雪地里等了你多久吗?我居然就一直以为你一定会来,只要你来了就好了,一直等着你。等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但是……我居然,还是无法不信你。
玄安的呼吸逐渐急促,手指再次按上自己的胸口。
“我是六皇子——季恒,现在唯一还能坐上这个国家的皇位的人。”玄夜丝毫没有顾及对方的希翼,轻笑着吐出事实,“这样,你难道真的还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