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长长烦恼
作者:应容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9923

张长长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何会如此变幻莫测。譬如,徐荷书来到本县,犹如一场美梦般的惊艳,他不知不觉中就怀揣了某种美好的臆想。关于自己的将来的臆想。但也仅此而已。在邻县的那两天,他忽然感到这种臆想并不是很离谱,只不过男主角需要换一换,不是他,而是谢未。他衷心地希望看到这一对璧人在一起。

有人说张长长非常迟钝,张长长愤愤不满,半晌想出了应对之辞,才刚开口,那人就说:&ldqo;看看看,迟钝没错吧?&rdqo;迟钝的他,几天后才想到还有个苑桃。得知她和谢未下个月的婚讯,他很开心。如此,自己岂不是还有一丝希望?尽管这希望也是隐晦不发的,仅仅就是一种希望。然而,徐荷书忽然坚持要走,马上就走。他急得眼都红了,费施却无奈且无动于衷,赵小会只向徐荷书说&ldqo;保重,有缘再见&rdqo;,他简直要咧起大嘴哭了!对于他们这个铿锵六人组,他还曾想过天长地久,却不料她这就要走!

费施一反常态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ldqo;你就是个蠢人。荷书姑娘留在这里,长了眼的都看得出来,她跟大哥是一对儿,而下个月大哥就娶桃桃,你这个蛤蟆眼说说,她该怎么办?&rdqo;

此时外面就在下雨。张长长不平地道:&ldqo;毕竟相逢就是缘,乍一分别,你们就没有从此两茫茫的凄凉感觉吗?&rdqo;

&ldqo;唔,是不是还要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月光如水酩酊大醉?&rdqo;

&ldqo;你要请我喝酒么?&rdqo;

&ldqo;&hllp;&hllp;咄,我请你喝尿。&rdqo;

&ldqo;大哥就没什么反应?&rdqo;

&ldqo;大哥怎样,你去问啊,他现在在跟厉宁交代事情。&rdqo;

&ldqo;别以为我不敢去。&rdqo;张长长忿忿道,&ldqo;下着雨我也敢去&hllp;&hllp;&rdqo;

&ldqo;那当然,蛤蟆不怕雨淋嘛,哈哈哈哈&hllp;&hllp;&rdqo;

谢未因担忧而吩咐厉宁。呈报刑部的处决李有理的文书迟迟没有回音,王素大人早料到会这样。但也无妨,只严密关押看管他也好。至少他不能再为非作歹。想要越狱,万万不能。除非上级真有能够说服他王素的理由,释放了李有理,否则,即使上官秘授指令、强行命令,他也决不放过这个人。

谢未吩咐厉宁注意狱卒和狱长的动向,多多耳提面命、旁敲侧击,决不能有卖义求荣的行为。厉宁眼窝深陷,像是几日没有睡好觉,谢未笑道:&ldqo;看你似乎是多日没有练功,这可不行,下次受伤我可不背你了。&rdqo;

厉宁也笑:&ldqo;大哥,你的身手这么好,说是家传的,是谢大伯传的吧,大娘会不会功夫呢?&rdqo;

&ldqo;我娘只会棒打儿子功。&rdqo;

两人一阵大笑。众所周知丁氏的厉害,只当她和丈夫、儿子一样手上有几下子,却不知原来她真的不会武功。

&ldqo;厉宁,我就要娶桃桃了,&rdqo;谢未忽然情绪沉重,&ldqo;你是否会怨恨我?&rdqo;

厉宁呆住了,心中却有一颗大石往下落:&ldqo;怎么会&hllp;&hllp;我祝福大哥和桃桃&hllp;&hllp;是我单方面痴心空想&hllp;&hllp;&rdqo;

&ldqo;我的处境如何毋庸多言,你是知道的。我只有对你说声抱歉。&rdqo;

厉宁红了眼睛:&ldqo;大哥不必如此&hllp;&hllp;&rdqo;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叫着:&ldqo;未曾得到,何谈失去?&hllp;&hllp;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得到。&rdqo;另一个声音紧跟着叫道:&ldqo;虚伪,虚伪&hllp;&hllp;忘恩负义&hllp;&hllp;&rdqo;

泪水从厉宁眼中无法抑制地涌出。虽然他努力地控制着,脸都涨红了。生在小康之家,生活富足,父母对他唯一的期待就是入公门,挣体面。性格偏弱的他也一向上进,经过这两年的历练,他现在已远比一般同龄人稳重。

谢未叹了口气,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膊:&ldqo;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做了捕快,再哭的话就该让人看笑话了。&rdqo;

&ldqo;大哥,为什么我们要长大成人,像小时候那样多好&hllp;&hllp;&rdqo;说这话的时候,厉宁的大眼睛与一个悲伤的孩子无异。

&ldqo;像小时候那样?你还天天挨大孩子的打?哈哈,我还记得你那时候的模样,秀里秀气的,大大的眼睛,像个小闺女&hllp;&hllp;&rdqo;

张长长闯进来,一身湿透,站在门口,地面立即湿了一片。谢未惊诧:&ldqo;有新案情?&rdqo;张长长许是被雨淋得热血冷却,盛气削弱,张嘴结结巴巴起来:&ldqo;没&hllp;&hllp;没有,我走错&hllp;&hllp;走错了。我去看小会。&rdqo;

于是,张长长的烦恼依旧长长。

十几天过去了。刑部的处决书依然没有下达,李有理也依然被关在牢里,徒然叫嚣&ldqo;老子有理&rdqo;。兵部已经特派了监察御史去往南昌,同时已通知湖北、浙江等地的知府与总兵严阵以待,王素、赵小会身体已如平常,阿心后背上的箭伤正在愈合。谢未除了处理了几桩斗殴纠纷、抢劫杀人的事件外,其余时间在为即将到来的婚事做准备。

待嫁的桃桃已不再往他家跑了,在家里喜孜孜地缝制自己的嫁衣。谢未的母亲丁氏期盼着好日子,心宽体胖,每日做做活,散散步,养养兔子。那两只兔仔已经长大了些,依旧可爱。谢未偶尔会看着它们出神。

时间既迅速又漫长。长长的时间,长长的烦恼。张长长仍然烦恼。

徐荷书却没了一丝烦恼。她先是在黄河北岸盘桓了数日,然后乘大船,连人带马一起渡过黄河,到了南岸。现在,她在南岸三四里远的一个客栈住了下来。京城固然是个有气质有气势有气派的所在,却难有壮阔、茫远之象令人心归天地而五体投地。大雨时,她望雨中沸腾般的黄河,想起&ldqo;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rdqo;,&ldqo;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rdqo;;起风时,她立于黄河之畔,衣袂狂飞,凉风涨满襟袖,似欲登仙而又遍体生寒,好似没穿衣服一般;天晴时,她眺望日光下的黄河,白帆点点,沙粒闪着光,河水闪着光,向东浩浩汤汤而去,一派雄壮气象。甚至有几次直到晚上她也没有回客栈。搁浅的大小船只点着烛火和灯笼,星星点点,盈盈团团,有犬的远吠,有浪的轻哗,对岸亦有几处灯光,不知是多远的人家,不知这些人家是在做什么,累了,困了,欢笑,打闹,还是在议事、闲谈?这都让徐荷书心底升起无限的向往和惘然。她不免想起家来。父亲在做什么,母亲在做什么,弟弟在做什么?如果她的家就在这对岸,就是这些灯光中的一个,她的家人就在这灯光下面,该有多好&hllp;&hllp;

这些并不是烦恼,只是一种即时的天马行空的散漫幽思。而当她想到这些天来/经历的人和事,心头才真正有了一团恼人的乱麻。这不是她乐意的。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她虽不敢以英雄自居,但也十分愿意做个侠女,儿女情长是不行的,是没出息没志气的。

于是她练剑。将梅云、方之栋以及别的几位师父教过她的剑法一一演练。剑法,她学的太多了。她曾经深恐多而不精,多而不专,然而事实证明,有心人天不负,如同醉心于书海松诗读书几乎过目不忘、甚至连做八股文也津津有味一样,梦想着江湖的她练剑也日益进步,领悟颇多,俱有所成。

她没想过天赋这回事,只知道&ldqo;心性&rdqo;二字,心向往之,性本爱之,做事就没有不成的道理。练剑的许多日子,她是白天练,晚上梦,日夜不息,母亲甚至担忧这个女儿会嫁不出去,至少难以嫁与一个诗书礼义的名门望族。

那也是单纯而快乐的日子。现在,那种日子已经不再。并不遗憾。毕竟已经收获丰硕,毕竟已是双十韶华。

这一天,她又在黄河岸待到了很晚。直到河风将她吹得头昏昏的,才想起是时候回去了。

黄河堤岸很高。堤上长了很多树木和草,大小乱石堆积,各色虫鸣唱和。徐荷书只最后瞥了一眼西方,却见一盏灯在风中摇曳而来。

不是灯笼,不是萤火,而是一只风中的灯。徐荷书以为是船上人家上了岸。然而,执灯的这个人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她可以看见他弓着腰,拨开草丛的动作,那样子迟缓而悲伤,每次躬下身后好像都难以直起来。徐荷书走过去。

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灯光照得他布满皱纹的脸安详而漠然。明明知道有人来到他面前,他也不抬头,不在意。

&ldqo;老人家,您在找什么?&rdqo;老人像是没有听到,不回答。&ldqo;您丢了东西?&rdqo;老人不置可否,继续前寻。&ldqo;天这么黑,风又大,您不如等天亮了再来找。&rdqo;

老人发出了沙哑的声音:&ldqo;天亮,就会被野猫野狗撕了&hllp;&hllp;&rdqo;

&ldqo;您在找什么?!&rdqo;

老人褐黄色的眼睛里流出浊泪:&ldqo;找&hllp;&hllp;孩子。&rdqo;

&ldqo;您家的孩子跑丢了?&rdqo;

老人直起身来,用手捂住摇曳的灯焰。&ldqo;闺女,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rdqo;他显然也看到了她背后的剑。

徐荷书笑道:&ldqo;看来,我就是在等您,我帮您找吧!&rdqo;

老人脸上似有一丝微笑。&ldqo;你这孩子真是爱管闲事。跟我孙女正好截然相反。&rdqo;徐荷书微笑道:&ldqo;您光是这样找吗,为什么不喊呢?&rdqo;

&ldqo;我找的是几个月大的婴儿&hllp;&hllp;&rdqo;

什么?徐荷书惊诧极了,婴儿怎么会在这荒郊野外?老人道:&ldqo;闺女,你想必听说过大河盟。&rdqo;

徐荷书点头,怎么这事也跟大河盟有关?&ldqo;今天,中盟的人来搜索我的重外孙,结果自然是找不到,他们就到处找,抢来附近几乎人家的婴儿,以为我重外孙就在其中。可这几个婴儿月份不是偏大就是偏小,没有一个可能是我重外孙,他们又不甘心,就把这几个孩子顺道带走,扔在了这一带,想摔死他们&hllp;&hllp;大家赶到的时候,两个孩子正在草丛里哭,是摔伤了,一个已经摔死了,还有一个怎么也找不到&hllp;&hllp;&rdqo;

徐荷书听得瞠目结舌,悲愤交加,竟有这样灭绝人性的江湖败类?!&ldqo;官府都不管不问吗?&rdqo;

&ldqo;大河盟势力强大,黑白通吃,他们官府哪敢管、哪肯管,不过是扬言缉拿强盗,做做样子给老百姓看。&rdqo;

&ldqo;他们,为什么要找一个婴儿?&rdqo;

&ldqo;因为我孙女。&rdqo;

&ldqo;难道您的孙女跟大河盟的人有仇,他们想要害死她和孩子?&rdqo;

&ldqo;若是有仇这么简单,我们祖孙何至于此?大河盟的人不是想要我们的命,是想要人&hllp;&hllp;&rdq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