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俱为北上
作者:应容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0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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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终于升起来了。徐荷书透过窗纱望见这一轮皎洁而寂寞的月,感觉着身外陌生的此地气息,一时之间,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真是奇妙&hllp;&hllp;

她与白花睡在竹榻上,而孙茯苓睡在竹帘后的一张床上。相距不过是这道帘子的距离。之前,他是对她说:&ldqo;我知道你是要杀李有理。明天我就放他走,离开我这里之后,你请自便。&rdqo;然而一夜有风‐‐

因为一夜有风,致使他们都睡得很好,致使天亮后才发现李有理等三人已经不见了。逃走了。他们逃走,不见得是李有理知道这里有个人想要杀他,而是因为他们再也无法承受神医的&ldqo;诊治&rdqo;,再&ldqo;治&rdqo;下去,治不治得好且不说,他们会疼死。

于是三个人乘着这个有风的夜晚,连摸带爬地溜出了&ldqo;病房&rdqo;。李有理本打算临走前给这个神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下,却被明智的同伙阻拦了。害人虽然很有必要,但一定要建立在自己性命能够保全的基础上。

其实,来向孙茯苓求医的人虽多,他接诊的却少,很多人还没来到他的屋子,便被他拒之门外:&ldqo;请移驾邻村陈大夫家,他可以治你的病。&rdqo;

病人愣了:&ldqo;难道孙神医不能治吗?&rdqo;

&ldqo;我不想治。&rdqo;他的回答很自傲。

陈大夫不但钦佩孙茯苓的医术,还很明白孙茯苓此举的用心,于是感激他。

现在三个没付诊费的病人逃走了&hllp;&hllp;孙茯苓有些愣,却并不惊讶。明知病情尚未痊愈,病人却私自离开病房,那么大夫就不必担负任何由此可能带来的后果。徐荷书却抱着白花,策马追寻而去。他们走不远,一定能追得到。

三个白天还在痛嚎的伤病之人在夜间就行动自理,靠的一定不是体力,而是意志和脑子。所以,他们不可能在大道上狂奔,而是在野地里摸爬滚打先躲藏然后再路等交通工具的到来。所以,徐荷书在附近寻找、追了很久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

骑着马,她无奈地在一条小道上打着转。如果她是求生者,那么她也会逃得令追击者不得要领无法找到。因而她想起了捕快谢未。倘若有他在这里,罪犯一定不会逃脱最终落网。倘若有他在这里&hllp;&hllp;那么她会不会还在这里?

白花在她怀里挣着要下地。于是她下了马,在这片野草猖獗、野花缤纷的草地上暂作停留。白花兴奋滴颤巍巍走了几步,便跌倒了,然后爬着,去抓那些黄色紫色红色的小花。徐荷书微笑地看着他,黄花灿烂,紫花雅致,红花艳丽&hllp;&hllp;&ldqo;白&rdqo;花可爱。白花,白的花。白衣,白的衣。

‐‐孙茯苓白衣的白可同白花的白一致?

不远处有水牛在小湖边吃草,却不见牧人。一只白色的鸟在湖上盘旋不去。一片辽阔,直到远得烟雾缭绕的地方,而烟雾里隐隐有一道绵延起伏的青山。

京城没有这样的地方。而这里离荆州老家已经没几天路程了。荆州一定也很美。在她残存的记忆中,也确然如此。

那白鸟忽然一阵急拍翅膀,飞向了远处。紧接着,传来了马车的辘辘声。

在飞扬起来的车窗帘后,她看到那是一角白衣。侧脸影影绰绰。是孙茯苓。而马车是向北而行。

徐荷书笑了。孙茯苓对方爱的处境终究不能安之若素,要去找她、帮她、救她。

&ldqo;喂‐‐&rdqo;她大声喊着朝马车摇摇手。过了一会,马车停了,窗帘掀开,露出了孙茯苓那已然戴上面具的脸,看着她。徐荷书带上白花骑马奔去。

&ldqo;孙神医这么好的闲情逸致,出来郊游啊?&rdqo;

孙茯苓点点头:&ldqo;对,郊游。&rdqo;

徐荷书笑道:&ldqo;我倒知道一个好地方,山水壮丽,殿堂神秘,要不要介绍给你?&rdqo;

&ldqo;请讲。&rdqo;孙茯苓摸了摸面具的鼻梁。

&ldqo;河南境内,黄河之畔。&rdqo;

孙茯苓随即笑道:&ldqo;原来是那里。徐姑娘可愿与我同去?&rdqo;他当然知道徐荷书是要西往荆州。

&ldqo;我嘛,才从彼处来,不想又回去&hllp;&hllp;不像有的人,去那里会遇见故人。&rdqo;

孙茯苓有心调侃回去:&ldqo;莫非那里有姑娘不想遇见的&lsqo;故人&rsqo;?&rdqo;&ldqo;故人&rdqo;二字语气尤其奇怪。

徐荷书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ldqo;非也。那里也有我想见的故人。&rdqo;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想的是张长长、费施、赵小会、厉宁、王素、念儿,甚至是闲闲一家人。

&ldqo;徐姑娘,说真的,我需要你的帮助。&rdqo;孙茯苓下了马车,站在她的面前,忽然认真起来,&ldqo;我要去找她,带她离开大河盟。而你和她又有四个月后的约会,你带着她的孩子反正是一路游历、颠簸,向来路回去也无妨吧?&rdqo;

徐荷书低下了头。

的确无妨。而且她早已开始想家了,有时候,她的确考虑了要不要回家去。

‐‐回去,不见谢未就是。

‐‐就算见了,也大可以心无芥蒂、一笑而过。

‐‐何况,也不一定见得到他。

‐‐果真见不到吗&hllp;&hllp;

而且,李有理逃走,很有可能是逃回他的老巢邻县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徐荷书便来了精神,想借机捞点好处:&ldqo;孙神医,要我一同去也容易。只要你揭开面具,让我一睹神秘的尊容&hllp;&hllp;&rdqo;

孙茯苓昂首无语对苍天。

&ldqo;白花,想不想把这花里胡哨的玩意拿下来玩&hllp;&hllp;&rdqo;徐荷书故意逗白花。

孙茯苓很似寂寞地说道:&ldqo;其实,我只在女人面前才戴面具&hllp;&hllp;&rdqo;

&ldqo;哈哈哈&hllp;&hllp;&rdqo;徐荷书大笑起来,&ldqo;这么说,你、你真的是潘安再世宋玉投胎了,若以真面目示人,会祸害&hllp;&hllp;&rdqo;

孙茯苓咳道:&ldqo;这,这很可笑吗?&rdqo;

&ldqo;可笑,又可怜!快点,让我和白花都瞻仰一下你惊人的美貌!&rdqo;

孙茯苓背过身去,摘下了面具。

再转回身的时候,平野上恰有一阵清风吹过,一绺发丝斜斜地拂在他脸上。眼是冷意的,嘴是冷意的,如削的下巴却像在诉说热情。凝然伫立于此,宛如风中玉树。

徐荷书脸红了。她想起自己的弟弟徐松诗,本以为已是少有的美男子,现在想来,他不过还是个孩子。&ldqo;果然&hllp;&hllp;&rdqo;她讷讷地说着,&ldqo;面具是必要的。你还是戴上吧。&rdqo;

孙茯苓的美貌,倒不是让她如一般女子那样迷恋歆慕,而是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压力&hllp;&hllp;

孙茯苓洒然一笑,重新将面具戴上。白花不依地叫了一声,他一直伸着手想要那面具玩,却没人理他。徐荷书忽然想到这面具的妙用‐‐除了遮盖美貌避免惹起不必要的麻烦,当初也一定吸引了方爱的好奇心,待到见到他的真面目,应是芳心已折。

接下来的情况是,徐荷书把白花放进马车和孙茯苓呆在一起。她实在是太思念一个人快意纵马的感觉了。

在马车里,白花望着孙茯苓脸上的面具,笑笑,然后伸手去抓。孙茯苓便卸下来给他玩。白花摆弄着这个奇怪的玩具,一会是摔,一会是啃,又往他身上拍打。孙茯苓任他打。白花打得起劲且未受阻挠,便抬起脸望着他嘻嘻地笑。孙茯苓很给面子,好容易挤出了一丝笑意。方爱的孩子‐‐不是他的孩子‐‐但毕竟是方爱的孩子‐‐但终究不是他的孩子,再想,便成了联想、幻想,于是一颗心由于愤恨、嫉妒、悲哀而如在煎熬,反复不定。

远山依然朦胧。徐荷书策马疾驰,远远地跑在了前面,而在风中的偶一回望,那么纯粹地喜悦着,令人心中顿时充满美好的向往。虽然,并没有谁能够看到她这样子。虽然,她唯一可能的观众是那位沉默不言、鬓发花白的老车夫。

徐荷书北上,有同行者;谢未北上,却是孤身一人。他其实是把徐荷书从家出发的这条路走了一遍。在这路上,他常常会想着她,想着她在经过此处时的所想。他不会知道她正在回来,她也不知道他正在离开。

在一天的下午,谢未终于到了京城。虽然杨尚书的寿辰远还未至,他也决定当即登门拜访。问到了杨大人的府邸所在,看门人却回说大人未归。

&ldqo;老爷每天上朝,早出晚归,哪有工夫见没要紧的人?有事,我来传报管家。&rdqo;

谢未只不温不火地说:&ldqo;晚上我再来,敢问是否妥当?&rdqo;

看门人终于为小地方捕快的沉稳震动了一下:&ldqo;妥不妥的,报给大人听回音,就知道了!&rdqo;

谢未笑着抱拳:&ldqo;多谢。今晚还要劳驾。&rdqo;

然后,他去王素的恩师徐珏家送信。不巧的是,徐珏也不在。

&ldqo;老爷会友去了,几时回来可不一定。您说不是公事?那说给我家小公子也是一样的。&rdqo;

王大人说过,寿礼与书信都要亲手呈交。所以,谢未只好婉辞:&ldqo;明晨小子再来叨扰。&rdqo;

然后,他寻了客栈住下。名曰锦福堂。

走进客房的时候,他的心情非常沉重。虽非第一次来京城,但却是第一次在京城住宿,孰知洛阳纸贵,京城房贵!这一间房,住一晚所需的银子实在在他的负担能力之外,即使王素给提前报销了。要知道,知县家里也没有余银&hllp;&hllp;这、这住宿价格简直是本县的五倍有余!明天若完不成任务,还是睡大街好了!

幸好,掌灯之后他再去杨府,看门人通报后,杨尚书说让他进去。便装危坐的杨尚书一副大事在握的重臣威仪,他刚刚送走几个访客,见了谢未,听他说明来意,便笑了:&ldqo;难得王素这老抠儿记得给本官送礼。&rdqo;先看了信,然后在灯下赏鉴了那幅春山静夜图,良久,他才略似哀愁、迷惑地赞叹出来。仿佛这幅丹青不但美得令他感慨,也勾起了他的某种心事。

&ldqo;王素很好。谢捕头回去告诉他,此画本官欣然接收,望他日后多加努力,勤政为官,他日京城再见。&rdqo;他说这话,意思是显而易见的:早晚有一天,知县王素将被调任京都。

谢未应了,便要告辞。杨尚书忙命仆人去&ldqo;拿些盘缠&rdqo;来,这虽然几乎等同于例行人情,无可厚非也不用在意,谢未却婉辞拜谢了,然后退出去。依稀听见会客厅内杨尚书的笑声,谢未明知那是赞许,心里却不是滋味。尚书毕竟是尚书,刚才的那些所谓&ldqo;盘缠&rdqo;,他瞥见了,分量之多简直胜过王素大人的任何一笔私人开支。

在一名家丁的带领下,他走在两边是草坪的甬道上。忽然,从草地上蹿过来一个人影,扑在了他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