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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杨墨道尚书勾结宁王叛党一案以查无实证、纯属乌有告终,江太监在朝中以及皇帝面前立刻脸上无光。这个没学识甚至也没计谋、只知道凶狠决断的太监,不得不安静下来,静中思变,他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这主意既能摆脱现在尴尬的处境,又能讨得皇帝的欢心:去民间为皇帝选美。耽于玩乐的正德十分支持他的这番忠心,于是江太监一路南下到了大名府,接着再东去就到扬州以及苏杭。这个以退为进且又状似无可指摘的行动,令杨尚书以及众大臣唯有暗暗怒骂:权监误君,阉党误国!
徐珏新近官复原职,一切也都如鱼得水。皇帝照样几乎不管国事,他身为内阁首府,自然就承担了更多的政务。每日早出晚归,甚至有时通宵不归。徐荷书看到父亲如此辛苦而又乐此不疲,不忍去打扰他。直到有一天,徐珏主动来和她说谢未之死一事。
他的调查结果是:&ldqo;谢未在狱中受了两次大刑,都是江太监指示北镇抚司的人所为,他刑伤严重,牢狱里又阴暗霉湿,空间闭塞,便感染了疫疠,也许还有破伤风,因此一夜之间便发病身亡。&rdqo;说着,他拿出一份卷宗,翻出一张纸来递给她。
徐荷书看了,是验尸的仵作做的记录,描述了尸体的特征以及死因。
&hllp;&hllp;难道真的就是病死?
徐荷书无言地思量着什么。
&ldqo;荷书,到此为止吧。江太监这次也学了个乖,收敛了许多。&rdqo;
徐荷书却忽然怒气填膺地道:&ldqo;父亲,江太监什么时候能垮台?&rdqo;
徐珏一愣:&ldqo;等到他恶贯满盈的时候,自然遭报。&rdqo;
&ldqo;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太监,把持朝廷大权,打压异己,只手遮天,大臣们就不能联合起来,向皇帝进谏,取消他司礼监的掌印大权,就算皇帝昏聩不听,你们也可以软硬兼施架空了他的兵权以及执掌东厂的权力!&rdqo;
徐珏无奈地笑道:&ldqo;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东厂和锦衣卫对大臣都虎视眈眈,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栽以罪名&hllp;&hllp;明哲保身,倘若连自身性命都保不住,还拿什么联合起来和他对抗!&rdqo;
徐荷书道:&ldqo;你们总是有理由的。但是,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权监无法无天为所欲为!&rdqo;
徐珏叹了口气:&ldqo;女儿,到此为止吧。为父以及内阁六部胸中自有分寸。相信为父,早晚有一天会让那江太监沦为阶下囚。&rdqo;
&ldqo;父亲,听说皇帝令江太监下到民间选秀?&rdqo;
&ldqo;不错&hllp;&hllp;&rdqo;徐珏忽然看了女儿一眼,笑道:&ldqo;别人家的女儿被送去了后宫,我家的女儿断断不会如此,但什么时候肯让父母给她找一个女婿呢?&rdqo;
徐荷书苦笑道:&ldqo;父亲您不如先安排松诗的事&hllp;&hllp;&rdqo;
&hllp;&hllp;于是,徐荷书又成了闲人。快到十月了,距离与方爱的约见之期不远了。不知现在孙茯苓见着了方爱没有,他们是否已经安全离开了大河盟&hllp;&hllp;
她打点行装,准备带上白花再往黄河北岸的本县。想到到了本县,也要去见王素以及谢未的妻子苑桃,她就不由得一阵沧海桑田的凄凉感。还有闲闲,是已经回家了还是仍待在祢青身边?
最近一些天,她常常感到不舒服,说不出的一种头痛。她知道,是方爱当日给她施的琴香发作了。她努力调息,有时管用有时无用‐‐因为心中空明她不是总能做到。梦也无好梦。只有白日梦可以是好的,却终因为太过虚空和荒唐而倍觉可悲。
沈判不知如何得知了她将要再次出行的消息,即刻来访。徐荷书不知道,她觉得沈判是个不易了解和掌握的人,她自己对于沈判来说也一样的不易掌握。
沈判想,她为什么总要离开京城?她都要做些什么事?她就不能告诉他吗?
&ldqo;不能。&rdqo;徐荷书说,&ldqo;你是皇帝的臂膀锦衣卫指挥使,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互不相干的,没有必要好奇。&rdqo;
沈判道:&ldqo;看来,你弄清楚那个捕快的死因了?&rdqo;
&ldqo;父亲给了我确切的结果。&rdqo;
&ldqo;哦,怎么说?&rdqo;
&ldqo;狱中染疾。&rdqo;
沈判冷笑了一声,道:&ldqo;果真如此,真是不错。没错,就是这样。&rdqo;
徐荷书道:&ldqo;之前,你好像要对我说这件事的内幕,怎么,就是这样吗?&rdqo;
&ldqo;哈哈&hllp;&hllp;还能是哪样!&rdqo;见徐荷书神色不悦,他又说道:&ldqo;还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rdqo;
徐荷书望着他。
&ldqo;那个捕快,生前大概是为了保护家人,竟然沟通了一名狱卒为他捎信。&rdqo;
徐荷书瞪大了眼睛。&ldqo;什么信?&rdqo;
&ldqo;休书。他这个人倒是很聪明,预料到自己最惨的下场是什么,为了避免妻子跟着遭殃就写了封血书休掉了妻子。如今虽然没有被定罪就死了,他也算是做了桩好事,那女人不必守寡&hllp;&hllp;&rdqo;
徐荷书呆了。这么说来,那晚她去探望他时,他就已经写了休书,现在的苑桃也已经不是谢未的妻子。
沈判去看着她,继续说道:&ldqo;我猜他心里是这样打算的,如果公审后被判无罪释放,那么他回去还可以再娶那女子,只可惜&hllp;&hllp;&rdqo;
但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谢未已经死了。苑桃纵然已非谢家人,腹中的孩子也还是谢未的骨肉。
这一次,沈判只说了这些话就离开了。
当晚,徐珏回到家里,便把徐荷书叫到跟前。&ldqo;女儿,为父以为你这几个月还是不要离开家为好。&rdqo;
&ldqo;为什么?&rdqo;
&ldqo;皇帝选美这个理由够不够?江太监正在南下,你若碰上了,少不了要管闲事,或者就撞在了他跟前&hllp;&hllp;至今你仍是不想入宫的吧?&rdqo;
徐荷书一听就急了:&ldqo;他敢,我杀了他!&rdqo;
&ldqo;皇上也爱胡闹,十分纵容江太监。你在家我还能庇护着些。&rdqo;
&ldqo;可是,我与人有约,不能失信啊!&rdqo;徐荷书将她和方爱的邂逅大致说了一遍。
徐珏笑道:&ldqo;原来白花这孩子是她的。不过听起来,这个人好像机心甚重,对你未必有什么好心。这样,我派人带着这孩子替你赴约&hllp;&hllp;&rdqo;
&ldqo;这&hllp;&hllp;父亲,您这是以什么什么之心度什么什么之腹。&rdqo;
徐珏大笑,仍问:&ldqo;让人替你赴约,你也写封信给她,如何?&rdqo;
&ldqo;不好。你不是说过吗,季布一诺价值千金,是榜样,我和松诗都要学习!&rdqo;
&ldqo;安全第一,又不是失信,不过是打了个折扣。&rdqo;
&ldqo;不好,不好不好不好&hllp;&hllp;&rdqo;徐荷书顿足,&ldqo;若担心我的安全,那么请云姨陪我去。&rdqo;
徐珏摇首。
良久,他叹道:&ldqo;你是个女儿,却比儿子还麻烦,叫我头疼。真想快些把你丢给婆家。&rdqo;
徐荷书笑:&ldqo;你以前可不这么想。&rdqo;
&ldqo;此一时彼一时。&rdqo;徐珏忽然认真地盯住女儿,&ldqo;孩子,告诉为父,你可中意沈判?&rdqo;
徐荷书道:&ldqo;都说过一千遍了。&rdqo;
&ldqo;今日在朝房遇到沈判,他又说及此事。&rdqo;
徐荷书忙说:&ldqo;所以,赶快放我离家!&rdqo;
徐珏不语。
徐荷书很奇怪地看着他沉思的样子。
&ldqo;我答应了他。&rdqo;
徐荷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ldqo;您糊涂了?您答应是您答应,我不答应!&rdqo;
&ldqo;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快二十一岁了&hllp;&hllp;&rdqo;徐珏静静地说着,眼中闪着泪光,&ldqo;我徐珏再不嫁女,都成了别人的笑话了。虽然重回内阁仍是首辅,但前有狼后有虎,为父并无强力的臂膀&hllp;&hllp;&rdqo;
&ldqo;所以,您打算和沈判结党?&rdqo;
&ldqo;沈判是锦衣卫指挥使,深得皇上宠信,与江太监也是和平相处且互相持衡。为父若与他联合,不但能尽快铲除权监澄清朝政,还可保我这条老命将来能得善终。前车之鉴犹在昨日,杨次辅下台归乡后仍被权监寻出早年根由,落了下抄家戮尸的下场&hllp;&hllp;&rdqo;说着,徐珏有点哽咽了。
徐荷书泫然欲泣:&ldqo;那么为何还要接受皇帝的召唤,您已经退休了,有权利不回庙堂回家乡啊。&rdqo;
徐珏握住了女儿的手:&ldqo;孩子,事已至此,奈何如之!还有你弟弟的前程&hllp;&hllp;&rdqo;
徐荷书不由得抽出了自己的手。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徐夫人也走了进来。她只站在一旁望着女儿,说道:&ldqo;荷书,这些年来你一向和我话少,和你父亲更亲近,话多&hllp;&hllp;&rdqo;
&ldqo;怎么!你们早就商量好了是不是?根本就不是今天的事吧!沈判对你们说什么了,威胁你们了?为什么会这样?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你们说婚姻大事由我和弟弟各自做主!&rdqo;徐荷书哭了,&ldqo;你们不用为难,我去找沈判,跟他说清楚!&rdqo;
&ldqo;你这孩子,都几年了,要能说清楚早就说清楚了!&rdqo;徐夫人拦住了她,&ldqo;再说沈判这个人,除了休过妻,有哪一点不好了?相貌堂堂,又做着锦衣卫的首领,对你是一片真心,时不时的往咱家送东西,你为什么就这么死心眼儿看不上人家?&rdqo;
徐珏也叹道:&ldqo;沈判的确是个好男子。&rdqo;
徐荷书哭道:&ldqo;你们别说了,我找松诗去!&rdqo;
父母忽然是这样的态度,令她好生恐慌,她想从弟弟那里得到支持和安慰。不料,徐松诗不在屋里,甚至也不在家,丫鬟告诉她,夫人打发公子出门了,去找杨小姐。
徐荷书心里一凉。完了,看来弟弟也自身不保。
她冷静下来,前后思量一番,试图寻找一丝转机。她刚回到家的那一天,沈判就得知了消息来找她,父亲还提醒她应该对沈判客气;父亲被皇帝重新任命为首辅那一天,说她可以&ldqo;出去走走&rdqo;,然后她就遇到了沈判。是否在一开始父亲就打算着把她嫁给沈判?为什么他忽然有此想法?难道,跟重回内阁有关系&hllp;&hllp;
她懊恼地摇着头。
如果父亲真的安心要在晚年再大展宏图,那么,把女儿嫁给锦衣卫指挥使,让儿子娶了吏部尚书的女儿,是必然的两着棋。松诗和宝玠看起来确是情投意合,是不打紧的。可自己呢?!
她觉得事情还没有定死。父亲母亲毕竟是养育了她疼爱着她,她再求一求,说一说,撒撒娇,兴许这事就没了。
在房间里想着怎样的说辞最为妥当周全,忽然看见窗外飘起了白色的雪花。
京城的这个冬天,来得真早。
徐荷书走到门外,望着漫天纷纷扬扬的雪,眼中心里俱生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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