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雪途嫁途
作者:应容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8774

像一只木偶一样,被仔仔细细妆扮好,套上华丽的凤冠霞帔,蒙上红过鲜血的盖头,被喜娘引出房门,小心翼翼走了一段路,在喧嚷的人声、鼓乐和鞭炮声中,徐荷书按部就班地上了迎亲的彩轿。

这一天下着雪。

路早被家人清理干净,天空却仍然飘洒着大片雪花。她的绣鞋上仍然沾上了一点落雪。坐在轿子里,好像进入了一个安静的只属于自己的角落。

好像没有什么喜怒哀乐的感触,只是在盖头底下静静回想起了曾经见过的这般场景。黄河之畔,大雨中方爱在一顶轿子里弹着琴,琴音美妙,人的心却是忧戚的,那也是出嫁;在那小镇上,岳闲闲的婚礼大概是女孩子最普通也最合礼仪的形式,却突然遭遇祢青飞马劫亲,成就了他们后来的两厢情愿。那时候,她是看风景的人,现在也许会有另个女孩子在看她的风景吧!

天很冷,她穿得虽然算得是厚,脚却渐渐冷得有点麻了。她低下身子,用两手捏着脚,凤冠上那方红缎滑落下来掉在轿底,掠过一缕清香。一切衣物都是熏过香的。这顶簇新的彩轿似乎也有某种香气,有点怪,她不喜欢。

悄悄掀起轿窗,只看到纷纷扬扬的雪掩映着许多人模糊不清的面孔。他们似乎都伸长了脖子长张大了眼睛在望。望什么呢&hllp;&hllp;关于这个迎亲队伍,她可是什么都没看到。

忽然感到脚下有东西,她以为是风吹得盖头翻动,扭头一看,那盖头底下竟蹿出一条蛇来!

徐荷书遇见蛇从没有不惊惧的时候,她慌忙起身,还未来得及怎么样,忽然发觉轿顶上粘着一团蛇,正摇晃着脑袋。还有什么理由保持镇静?

一声长长的尖叫震惊了彩轿附近的所有人。紧接着,徐荷书从轿帘里惊慌失措地跳出来,叫道:&ldqo;有蛇!有蛇!&rdqo;

&ldqo;啊?怎么了!&rdqo;

&ldqo;怎么回事&hllp;&hllp;&rdqo;

这下热闹比吹吹打打、骏马箱笼好看多了。许多人把目光投向了穿着红嫁衣没有顶盖头的新娘子。喜娘吓得赶紧将她拦在身前,拿自己的一方手帕遮住了她的脸。沈判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拍马赶来,两名护卫早已用刀剑将轿子里的几条蛇斩断,再仔细检查一番,发现外面贴着轿底还有蛇。徐荷书心里疑惑,大着胆子看了一眼地上的几截蛇尸,没错,她见过这种蛇。

正是凉山乌云寨的女匪首淑蓉曾指挥过的那种。难道淑蓉人现在在京城了吗?她是来报复还是&hllp;&hllp;

她想的没错,那天淑蓉将她推下山崖,害得她和沈判都跌落涧中。其实淑蓉也料到他们未必会死,只是心中一股怨怒让她要做出狠绝的事来,至于后果,她并没有认真考虑。淑蓉是与郑不穷一起来到京城投靠旧友以待东山再起的,自然也听说了锦衣卫指挥使与内阁大学士联姻的消息。今天,她只是要搞破坏,很容易的事情,很开心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喜娘忙向沈判禀告:&ldqo;新娘子没事。&rdqo;

&ldqo;嗯。&rdqo;沈判在马上扫视了一下四周的人群和房屋,企图发现他的前妻淑蓉。他没有找到。

&ldqo;大人,轿子已经清理好了!&rdqo;

沈判点点头,吩咐喜娘:&ldqo;扶她上轿。&rdqo;

徐荷书畏怯,脚下不动。

&ldqo;新娘子&hllp;&hllp;没事了,上轿吧!别误了吉时。&rdqo;

徐荷书道:&ldqo;轿子里有股怪香,一定是这香气引来的蛇。&rdqo;她相信过一会还会有蛇出现。

沈判看着徐荷书镶嵌在凤冠里的容颜,衬着大红的嫁衣与飘扬的白雪,如玉一般柔静白洁。

&ldqo;啊呀!蛇!&rdqo;

&ldqo;好多蛇!&rdqo;

前方又慌乱起来。蛇在冬天是要在洞穴中冬眠的,却为何在雪地里成群结队地昂昂蹿行?

沈判笑了一下。女人心小如针,看来淑蓉是存心要搅他的好事。&ldqo;把这些毒蛇统统砍死,免得危害百姓!&rdqo;他跳下马来,上前高声吩咐了护卫们这一句,然后命令轿夫仆役,&ldqo;你们随后继续赶路就是!&rdqo;

然后,他走到徐荷书身旁,将她抱起来放在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上,自己随着翻身上马,笑道:&ldqo;我改用骏马接新娘子!&rdqo;

喜娘和众丫鬟呆呆愣愣,说不出一句话来。这,这不合规矩啊!

徐荷书倒是无所谓,不反抗也不说话,反正是要到沈判家去,怎么去还不一样吗?

送亲的人还有徐松诗。这个文弱的年轻人看到姐姐在突然发生的小变故面前情绪正常,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而徐荷书在沈判的马上远去,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他,她的弟弟。

从此就分隔成两家了&hllp;&hllp;

飞雪得意马蹄疾。老实说,比起规规矩矩地引领迎亲队伍,让新娘子坐在彩轿里,沈判倒是更喜欢现在这种状况。

馨香在鼻端,美人在怀中,终于到手,他如何不欢喜?他一路不时发出低沉而快意的笑声,还跟徐荷书说话。

徐荷书一句也不搭理。

哒哒哒&hllp;&hllp;骏马载着新人,驰骋在飘雪的街道上,使得道旁的行人与酒楼里的客人以为今年的婚俗变换了。而沈判并不直接回他的府邸,他有意要绕弯路,炫耀他的幸福,宣泄他的得意‐‐反正迎亲队伍比他们迟!

&ldqo;荷书,你开心吗?&rdqo;

风雪扑面而来,打在脸上有些痛,徐荷书闭上了眼睛。

沈判仿佛不需要她回答,又说:&ldqo;我开心极了!而且我知道,这瑞雪是为我们而降!就算是有谁告诉我明天我就会死,我也毫不在意,只要过了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哈哈&hllp;&hllp;&rdqo;

纵然这只是甜言蜜语,徐荷书心中仍是砰然:沈判,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一切都是你自己想得太美,何苦&hllp;&hllp;

他们一路驰骋,也一路受人瞩目。徐荷书不敢接受这种目光。小街人迹稀少,非常安静,她忽然听到路上有人哇的一声呕吐。她睁开了眼睛,转脸看过去。一个身穿深蓝长袍的男子手里攥着酒壶,脚步踉踉跄跄,扑通一声跌倒在了雪地里。

是谢未。

徐荷书极力回头,望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还是没有爬起来。鼻子酸得几乎痛了,她伸出手捂住了脸,可惜没有一只手能伸进心里,那里已经痛得要裂了碎了&hllp;&hllp;

谢未又何尝没有看到徐荷书。他跌倒在雪地里仍然回头,望着,望着,一片雪花飘过来蒙住了眼睛。他仰面躺在雪地里,把酒浇在了脸上。

要躲,还是没有躲过,还是遇见了。

三天前,徐珏跟他说:孩子呀,为我一家的性命前途着想,请放下私心不要阻止荷书嫁给沈判吧&hllp;&hllp;否则,不要说是我,便是荷书也难逃厄运&hllp;&hllp;我们一家人需要沈判。

雪途的尽头就是沈判的府邸。三年前,徐荷书曾经随父亲来过一次,她已经完全认不出这里了。迎亲队伍也已经赶到。于是,吉时已到‐‐

徐荷书又蒙上了盖头,在人的牵引指挥下进门、下跪、行礼,她知道这就是拜天地了。也没什么啊,照着他们说的做就是了。

然后,她被带进了一个房间。她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洞房了。

向父亲承诺过,就要尽可能地听话,不闹乱子。她便安安分分坐在床沿,尽管她其实是想躺下去。她也知道接下来是沈判挑起她的盖头,然后喝合欢酒&hllp;&hllp;诸多繁琐程序,却很意外地没有发生。沈判猜测徐荷书不喜欢这些俗套,便免去了。甚至喜娘也很快被屏退了。沈判很轻柔地扯下她的红盖头,然后笑着去卸她的凤冠:&ldqo;很沉吧?&rdqo;

徐荷书挡回他的手,自己来。凤冠固然奢华漂亮,戴在头上却重得脖子扭转艰难。

合卺是必须的。沈判端起两只盛着合欢酒的酒杯,递给她一只。徐荷书淡淡地道:&ldqo;我不喝酒,你替我喝了吧。&rdqo;

沈判一点也不勉强,笑道:&ldqo;好,夫人的吩咐,郎君自当听从。&rdqo;徐荷书听了这话,忽然心中生起一丝后悔的感觉。她,是真的成为他的妻子了。

&ldqo;你一定累了,可以先睡一会儿,等外面宴席一结束,我就回来。&rdqo;沈判体贴极了,&ldqo;有什么需要,只管叫人。门外有丫鬟婆子守着。&rdqo;

徐荷书点点头。

&ldqo;那我先去了。&rdqo;沈判刚要打开房门出去,徐荷书忽然喊住了他。他很是惊喜地快步回来:&ldqo;还有什么事?&rdqo;

徐荷书咬了一下嘴唇:&ldqo;我的吩咐,你果真都听从吗?&rdqo;

沈判笑道:&ldqo;当然!只要我能做到!&rdqo;

&ldqo;你说话算数?&rdqo;

&ldqo;当然算数!&rdqo;

&ldqo;好,你去吧。&rdqo;

沈判咳了一声,笑道:&ldqo;那我可真走了啊,不要想我哟。&rdqo;

徐荷书有点哭笑不得,如此自作多情地跟她开玩笑,也不管她是否买他的账!

房间安静了。她心里却乱了起来,真正的慌乱、大乱起来。现在她必须认真思考一些事情该怎么应付。比如今晚。今晚该怎么度过?她应该有怎样的态度和办法?

房外果然守着七八个女仆,她打开门缝看了看,没有小洛小满的身影。这两个陪嫁丫鬟大概是被人带去安置住宿了吧。

两顿饭没有吃了,徐荷书早已经觉得饿了,她必须吃点东西补充体力。于是叫了一名丫鬟进来,说:&ldqo;我饿了,你去给我拿点吃的来吧。&rdqo;

丫鬟细声细气地答应了,临走还抬头偷偷看了她一眼。

徐荷书便开始脱好像把人架起来一样的嫁衣,听得门外有窃窃私语声:&ldqo;新夫人好美呢&hllp;&hllp;&rdqo;&ldqo;是呀是呀,要不然老爷能那么&hllp;&hllp;&rdqo;

&ldqo;唉,老爷终于娶新夫人了,雅夫人这回没指望扶正了&hllp;&hllp;&rdqo;

刺耳的几句话钻入徐荷书耳中。她不禁冷笑,为自己陷入他人的这种议论中感到悲哀、可笑。

她当然知道沈判有妾,但这跟她没有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