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翟和禽滑厘在路上又行了两天,在滑县买了几套衣服,都换做儒服打扮,这才在滑县附近渡过黄河。。追兵没影子了,行头也换了,既使再有追兵也认不出他们来,两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向西河行去。
西河是一片广大的区域,自从公元前602年黄河改道之后,卫国境内的黄河就从国境正中央穿过向东北方向流去,所以安阳附近的卫国地区都被称为西河。墨翟和禽滑厘多方打听,才知道子夏在尚西河教书。
子夏文学水平高,爱读书,尤其爱读诗经,他就把自己讲学的讲坛命名为尚经坛。尚经坛的意思是推崇诗经,而他设教的地方周围人就叫它尚西河。现在河南省安阳市汤阴县还有尚西河这个地方,只是子夏的尚经坛却没有痕迹了。
墨翟赶到尚西河时已经下午半晌,他猜想此时是子夏向门徒讲学的时间,所以也不急着走进尚经坛,就四处打量着尚西河的环境。
这里绿树成荫,芳草遍地。有一条五步宽的小路通向尚经坛,路两边分别种植着桃树、李树和杏树,如今已经盛夏,桃树和杏子早落了果,但李子仍在枝头上,蝉儿还在树上鸣着,知了知了的。尚经坛是一处大院,它没有高高的围墙,仅有一些木桩树在那里;它没占太大面积,只有数十间环相分布的房屋。尚经坛大院里,种植了许多青竹、松柏、木槿、蔷薇和一些草本的花,此时大量的鲜花开得正艳。院里有一个小池塘,池塘边上有一株大桐树,树荫下有一座亭台和一条长廊,此时子夏正坐在亭台里向几十个学生讲着什么。
墨翟隔着篱笆看到子夏正在讲课,也不敢打扰,只和禽滑厘在低矮的大门前等候。他远远地听着,子夏好象正在讲春秋史书。他远远地看着,认真地观察着子夏。子夏跪坐在一个墨色案几后面,他大约50多岁,圆形的高冠,清瘦的脸,三寸长的山羊胡子,白色的衣服。他正襟危坐的样子就有些大儒的风范。
子夏讲话很幽雅,音调不太高,说得也不快,话也不拖音不带尾字非常清晰。子夏讲课没有神色飞扬的张扬状态,但他不时地挥舞着宽大的衣袖在比划着什么,看起来他非常用心。
墨翟伸长耳朵来听,可是因为距离太远,即便是子夏吐字清晰,可他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直急得抓耳挠腮站立不安。禽滑厘觉得墨翟的样子很滑稽却也不敢笑,他对墨翟很尊重,既使墨翟再好笑,他也会忍住的。
过了好久,太阳已经西斜,落日的余辉映红半边天时,子夏才停止讲课。子夏喝过一名弟子递过来的茶水,从旁边搬过一张琴弹了起来。一时间悠扬的琴音传向四周,那琴音宏大如潮,空灵而丰满,全不似民间小调般小巧呢喃。听琴音,好似在委婉诉说着什么,墨翟觉得像田香弹奏过的《诗经·鹿鸣》,可是这曲调怎么完全不同呢?田香弹起来那是舒缓的如女人细语一般,显得妩媚而动听。而子夏弹起来却能给人以气势庄严的感觉。
墨翟正自出神时,禽滑厘过来用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回来神来。原来尚经坛里出来了一个人。一个青衣青年作揖问道:“你们(当时应该用子,即你的尊称)是何人?到这儿来有什么事?”
墨翟回礼道:“我(当时应该用吾,即我)是墨翟,这位是禽滑厘,我们到这里来想拜卜子夏先生为师。烦请足下引见!”禽滑厘也学墨翟的样子给青衣行礼。(足下是‘你’的敬称,相当于您。)
自古以来,凡是穷人大都不太重视子弟的教育问题,他们以为只要自己的孩子会干活、有点手艺就行了。而富人常常重视教育,只不过寒门出才子,富贵人家虽然也出人才,但却比例不大。孔子的弟子中富家子弟比例很高,但最出色的几人大都是中等财产的人家出身(即:中等偏上人家。相对于贵族是寒门,但又比平民要富些)。到子夏时代,因为孔子门人到各地设教,接受教育的人多了,慢慢地平民弟子也多了起来。
一般来说,来找子夏拜师的人都是乘坐轺车来的,而墨翟和禽滑厘显然是步行。那青衣不由地多看了两人几眼。这几年,象墨禽这样来求学的人虽然有一些,但仍然不太多。青衣对两人还有些好奇。
青衣打量两人几眼,看墨禽两人一副斯文却神采不凡的模样,就认可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请跟我来吧!”
青衣没有直接把墨禽两人带到子夏的讲坛上去,而是把他们领到亭台正对着的一间房舍里。青衣让两人坐下后,开口道:“两位是诚心求学的吗?要知道卜先生是孔子的得意弟子,这尚经坛可不是一般的地方。”
墨翟笑了笑道:“敢问足下姓名!”
“高行!”(即后世说的高行子,子夏的授业弟子。)
墨翟向青衣高行作揖行礼道:“哦,原来足下是高行子,翟某二人失敬了。敢问要来拜师有什么规矩吗?”墨翟在齐国时见识过些场面,他知道称儒门弟子为某某子,那是尊称,会引起对方好感的。而如果对方真的是德高学深的人会坦然接受,如果对方不是,对方则会谦逊一下。
果然,青衣高行有点羞赧地说:“我只是先生的普通弟子,在下才学不深,当不起足下如此称呼。”墨翟赶快说:“高先生长期跟随卜先生,你的才学一定不凡的,你太谦逊了。拜师有什么规矩吗?我和他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让先生见笑了。”
“如果你们就学于先生,咱们可就是同学了(自古就有同学的说法),没必要太过拘泥,就相互称呼名字吧。”高行见墨禽两人点头,略感意外,但马上高兴地笑着说:“子夏先生收徒一向没太多讲究,只要一心向学就成,没什么特别的规矩。只是,只是二位也应该知道孔子收徒要讲究个礼法的。子夏先生自然不能改了孔子立下的规矩,两位提几条肉干来就行了。”
墨翟道:“没有别的吗?”
自从高行跟着子夏来到西河,待人接物的事都是他负责的,子夏收徒也是他一手代办的。高行知道他想问什么,微笑着说:“你二人的生活费用要由你们自己负担,每个月孝敬先生几条肉干就行了。先生毕竟要谋生,如果你们有孝敬之心,多多益善。”
“没别的?”墨翟微笑着问:“这大夏天的,我们两个又都是远道而来,没准备肉干做拜师之礼,我们孝敬先生点钱物可以吗?”
高行笑着点了点头。
墨翟在齐国建宫殿时酬金颇高,虽然曾经救济过灾民,但离开时还有十镒黄金随身。他见高行点头,也不细想,就从包袱里取出一镒黄金交给高行。这一镒可就20两,这可是份大礼。墨翟向来出手大方,而且也不贪财,他本着重礼结交的想法,就一下子拿出一镒金来。当然,禽滑厘的金子是墨翟垫付的。
高行虽然不是贪财的角色,但任何人见到重礼都会对送礼者心生好感的,所以他对墨翟也好感大生。墨翟和禽滑厘来时衣着平凡,高行也只是把他们当作普通平民,他根本没想到两人会拿出份大礼来。高行心中高兴,不由地对两人热情了几分,高行兴奋地笑着说:“两位,非常欢迎你们!咱们可就是同学了,今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请跟我来,我带你们去客房安顿,然后去拜见先生。”
日暮西山只留些余辉时子夏才结束授课,高行等子夏回房,就带墨禽两人去拜见子夏。
“先生,这两人要来拜师。”
“嗯,也好。”
墨翟赶快鞠躬行礼,嘴里叫道:“墨翟和禽滑厘给先生行礼,请先生收我们为徒!先生但有所差遣,我俩定会做到。”禽滑厘也学着墨翟的样子鞠躬行了拜师礼。
子夏看着两人认真的样子觉得很欣慰,他颔首笑着道:“好,既然你们一心向学,我也会尽心教授,就委屈你们留在我门下吧。”
墨翟知道子夏说委屈那是在客气,于是急忙说:“先生学识渊博,德名广布,能拜先生为师,翟三生有幸!”
子夏笑呵呵地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也只是尽心传播先师孔子的大道罢了。既然如此,明天可前去荣潭亭听讲。”子夏听到墨翟恭维的话自然十分高兴。做先生的没有谁不在乎名声,被人恭维无论是谁都会心情愉快,子夏也不例外。墨翟听子夏提到荣潭亭,他眼珠一转就知道那是今天子夏授课的亭子了。墨翟和禽滑厘赶忙低头行礼道:“是,先生!”
子夏笑着问:“你二人可曾蒙过学?师从何人?”这是必然要问的,就象现代人问你上几年级一样正常。
禽滑厘自然是没有蒙过学的了。墨翟道:“回先生,翟曾跟随家乡的史官史夫子学过几年,史夫子名叫史典,是史角的后人。”墨翟曾跟随父亲到小邾国史官史典家做过匠活,也曾受过史典指点,就把他的名字说出来了。他不能说范蠡的名字,因为范蠡早就隐姓埋名了。
子夏没听过史典的名字,他听说过史角,但与孔子门徒无关,所以也就没有了孔门相互争弟子的顾虑。“哦,你二人可有字号?”他看到墨禽二人摇头,就接着说:“我孔子门人不能没有字号,将来你们要入朝为官,或者造福一方百姓,有了字号才能使人更尊重你们。你们且说说自己的出身来历,我给你们起个字号,如何?”子夏虽然是询问,但却有不可否定的语气。
古时拜师,能让师父赐字,对学生来说是莫大的荣幸。而一般的师父都不愿为弟子赐字,因为做师父的常常怕弟子辱没自己的名声。墨翟和禽滑厘一起急忙道谢。
“先生,我是小邾国人,曾听父亲说起我出生时的事,我说一说,请先生参详。”墨翟看子夏一副倾听的模样,接着说:“据说,我母亲夜里梦到金乌降落我家,她从梦中惊醒后就生下了我。”墨翟简单地把自己的身世说给子夏听。
子夏笑着说:“嗯,生时有异象,将来必定不凡。既然如此,也当有一个恰当的字才行。起名为翟也相当不错,翟者金乌也,有祥瑞之意。”子夏略一沉吟说:“墨者,黑也。为师就赐你个‘皙’字吧。墨皙表面看来是黑白分明,但为师希望你明白大是大非,将来能够做一个品行出众能立下不世功业的人。”
墨翟马上跪下磕头行礼道谢“谢先生赐字!”。这个头可不一般,师父赐字尤如父亲起名一样,代表着将赋予弟子新生的。所以这个头不磕不足以表达墨翟心中的感谢。史记所记孔子门下72贤人中有一个名叫狄黑字皙的人,其实就是墨翟;只是因为后来墨家与儒家相争,身为儒家后人的司马迁在写史记时就刻意隐下了墨子的事迹;所以对后人来说墨翟就成了迷一般的人物,但墨子的传人总能把他的思想保存;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尔后禽滑厘也讲了自己的出身,同时一点不隐瞒地把自己如何跟随墨翟来拜师的事也说了。子夏对禽滑厘遭孟姓富商追杀的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子夏正色说道:“你虽然受人凌辱而反抗,事出有因,但不顾及自己性命的做法却有些莽撞。为师赠你‘慎’为字,希望今后你能三思而后行,如何?”
禽滑厘看到子夏不但没有把他逐出师门,反而赐字,他就大为感动。心中一激动,一时间热泪盈眶,但他说话却不带哭腔,“谢谢先生赐字!今后禽滑厘一定会谨记先生三思而后行的教诲!”禽滑厘学着墨翟的样子行了磕头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