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木狼号（三）

“哎呀？你怎么知道的？”女孩问道，作出一副被人看穿的不服气样子。.

郑兮渊心里微笑：好奇是人的弱点之一，女人尤其显著。可是在太空里混，轻易被人看穿可不是好事，像女孩这样大方承认，又故作不服，已经是十分成熟的应对方式，说明她出来混了也有些时日了。不过刚被郑兮渊说穿时脸上掠过的那丝惊讶还是显露出她的世故不足。郑兮渊喜欢这样的人。

尤其是这样的女人。

“太空城的空港酒吧，只是个走南闯北的人歇脚的地方，闲人不多。来这儿的人，多半都有很明确的目标。你这样打扮的女孩，不可能是正做生意的忙人，只可能是刚从船上下来，想找个‘帅哥’消消闷的天姐儿[1]；或者是付不起旅费，想靠自己的手段蹭一趟免费船的压仓水[2]；或者，就是个正在找活干的蹲牌[3]……”

郑兮渊喝了口酒：“可是，你既然听到我们谈话，就不会是第一种，因为如果只是想找个男人，你只需在我们刚坐下的时候过来搭个讪，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即可。四个帅哥，到晚上总有一个会去找你。可你却等我们把话说完要散去了才出现。钓凯子的天姐儿可不会这么扭捏。所以你不是第一种。

“当然，也不会是第二种，因为你听到我们谈话，就知道我们才刚到这里，一时半会不会离开。所以，还能有什么情况呢？只是蹭两杯酒吗？那你就不会开门见山地谈到我的职业，而会跟我东拉西扯，表现出对我很感兴趣的样子，实际上只是延长一下喝酒的时间，好多要两杯罢了。而且，那样的闲人，一般是不会在空港的酒吧里找猎物的。

“所以啊，你肯定是听到我要招募新船员，为此而来的。那么，你能做什么？”

女孩不回答，晃着杯子笑眯眯地看郑兮渊：“难道我就不能是看上了白哥儿你——只看上了你一个人，想把你钓过来，所以才最后出现的吗？你对自己的脸蛋这么没有信心吗？”说着伸出手指拂着郑兮渊的下颚。

郑兮渊拿下女孩的手，笑道：“真是那样的话，你就不会戳穿我的借花献佛了吧？毕竟，要是你真喜欢这张脸的话，怎么忍心让它难堪呢？”心里却想：你其实是要借这个，为谈判争取点优势吧。“所以，你到底想在我的船上谋个什么差事呢？”郑兮渊又一次问。

女孩举起一对白皙的手表示投降：“看白哥儿的年纪不像个老游侠，我看错啦！”

“你没看错。我刚退役。”郑兮渊笑道，心里却想：这女孩已经第三次回避自己的问题了。她刚过来的时候就没有马上说明来意，现在也不愿明确回答自己到底会做什么。她是想先套出船上到底缺什么人，好掌握一点主动权。一般来说，这样的人，要么就是急需一份工作，又不肯随意屈就；要么就是什么都会点，但什么都不精通，想蹭一份工。两种情况，头一种值得考虑，如果这人技能过关，人品够好，那这种时候将其招入麾下，能做长久之用。不过后一种，就是游侠船上绝对应该避免的大患了。

“刚退役？真的？”女孩脸上又一次显出惊讶，不过这次她没掩饰。

郑兮渊点头：“我说了，咱们都没有骗对方的必要。”

女孩听了，眼里的神色终于认真起来：“好。我是个医生，船上有医生了吗？”

郑兮渊：“没有。我正打算找一个。”

女孩：“那你可以找我。我是英招星司仁大学太空护理专业毕业，有五年的游侠经历。”

郑兮渊慢慢地点头：“没找到个值得留下的队伍？”

女孩：“没有……不好找。”

“为什么？”郑兮渊淡淡地问。

“我是星球人。”女孩沉静地回答。

这是实话。郑兮渊心想，一般能进入星球上的大学的，都得是星球人。太空人想进入得花很多钱，不是一个在空港蹲牌的女孩的家庭能掏得起的。

“那怎么出来当游侠了？”郑兮渊问。就像星球人看不起太空人，觉得太空人粗俗势利没有教养一样，太空人也同样看不起星球人，觉得他们胆小懦弱、贪图安逸、假仁假义。女孩身为星球人，即使学的是“太空护理”，也应该找个固定的空间站上的差事，比做游侠四处飞强多了。尤其她不是像郑兮渊这样自己组建队伍。

“你到底是挑队友，还是挑对象？”女孩不耐烦了，“我喜欢当游侠不行吗？”

“挑队友。回答我。”郑兮渊的语气不容置疑。

女孩满脸不服地照办：“我找不到固定工作。我在大学得罪了一个有背景的人，他给我使绊子，买通学校篡改我的电子档案，给我加了条‘实习医疗事故’。没有正经机构肯用我。”

郑兮渊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如果我计划雇用你的话，那么电子档案会是我了解你的首要途径，而现在里面有一条医疗事故记录？”

“那是有人陷害我！我发誓！”女孩开始时的沉静从容此刻已经消失殆净了。

郑兮渊点点头：“我权且相信你吧。不过以后这种事，还是自己主动说出来比较好。毕竟，电子档案是迟早要看的。”

女孩垂着眼帘，低下头：“我承认我完全输了。从一开始主动权就不在我这里。我本来想先让你放松警惕，让你不会问那么具体……只要我能上了船，只要有一个机会，我就能向你证明我自己！五年了我一直跟着些亡命徒在最危险的空域飞——东四阳、天香、阿史坦我都去过。战伤、过载、强磁、增减压、放射损伤、未知病菌我都处理过；帝国六种护卫舰，雨燕、虹雉、金鸻、林鹳四个舰级上的4号舱[4]我都呆过，此外还有天香的湾鳄级和东四阳的雷兽级——相信我，我能做好这份工作！我需要它！”

郑兮渊看着她，看了一会，然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潘苏云。叫我阿潘就好。”女孩眼中闪出神采。

郑兮渊点点头，喝掉杯子里的最后一滴酒，起身道：

“身为一个星球人，我很同情你的遭遇，阿潘。不过很可惜，我的船上不要女人，尤其是你这么有风情的美女。因为她可能会搅乱船员的心绪。——再见，谢谢你陪我聊天。”

女孩目瞪口呆，满脸涨红。郑兮渊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1]天姐儿：对常在太空里飞的女人的俗称。

[2]压仓水：太空游侠行话。原指古代海船压仓的水，这里指没有钱付船费却又靠欺骗等手段蹭船的人，也泛指穷人。这种人一般会被船员赶到船中央的货舱，因为船的质心一般要保持在船体中央，以使太空船推进、姿控时尽量稳定，船体各部分承受的应力最小。把蹭船的人赶到这儿也是因为在这儿增加重量给太空船带来的额外能耗最小。货舱没有人工重力，生活条件很不好。

[3]蹲牌：太空游侠行话，指想在游侠的船上找事做的人，含义偏向于“新手”。因为这些人一般会聚在太空城或空间站的电子公告牌附近。与此相应，还有“点牌”，含义偏向于“老手”，区别就在“蹲牌”只能等人挑选，“点牌”则有资格自己挑队伍。

[4]4号舱：医务舱。护卫舰上一般有四到五个安装了重力调协阵列的舱室，按顺序一般为：1号：驾驶舱（又称指挥室，舰桥）；2号：船长室；3号：轮机舱；4号：医务舱；5号：综合舱（又称备用舱，有的船上没有）。都是标准的球体，除医务舱外基本无设施，靠全息界面操作。医务舱视舰级不同有不同复杂程度的医疗设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