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院墙以亘古不变的姿态耸立着,院里除了一棵枯树和树下的那口方井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其它的东西了。窗户大开着,却只能看得到高高的院墙,唯一可以看得见外界的便是院落上方的那片天空,这里实在是太冷清了,连飞鸟的形迹都未曾留下过。墙头的芊芊绿草开出的野花算是为这里的生活增添了一点情趣。虽是清一色的土,整个院子却被洛妃收拾得井井有条。
这冷宫还真够“冷”的,附近并没有其它的什么人,连个说话的对象也没有,只能日日夜夜地对着寂寞空庭,看着每天一样的日出日落,以此来消磨余生华年。能在这里度过十八年的光阴,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看来洛妃心里还是没有泯灭希望的,不然的话她应该早就崩溃了。院门上时时刻刻都是被一把大铁索锁着,只有每日三餐的时候守卫才会准时送来些可怜的食物。
想洛妃能够受得了这么大的苦,她的内心里一定经历了从天堂跌落到地狱的无尽苦痛。可是她忍下来了,她并没有放弃活着的希望,她没有被这无边的凄凉给吞没。林英见她总是望着院里的那棵枯树,是的,那的确是一棵枯树,可枯树却没有倒下去,被金银花藤缠得密密麻麻,竟是绿意葱茏生机盎然,叫人的心里油然而生出一派蓬勃的希望,想必春天花开时候定然更好看。
“洛妃,这棵树应该是榆树吧?”林英轻声地凑过前去问道。洛烟雨眉头一皱,说道:“不是说过不要叫我洛妃的吗,我不喜欢别人叫我洛妃,你叫我洛烟雨就好了。我只想做洛烟雨,专属于司马攸的洛烟雨,记住了没?”林英点点头,应道:“是,英子记住了。洛妃,不,洛烟雨......”怎么感觉上去直呼其名比较别扭,到底该叫她什么才好呢,这可真是个难人的问题。
“那的确是榆树,我刚进这里的时候它还长得很好,是三年前才枯萎掉的。看着陪伴了自己度过十几度春秋的朋友,忽然之间就与自己挥手作别了,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深深的感触。”洛烟雨的目光依旧落在院里的那棵枯树上向她说道。林英问道:“是它给了你希望和继续活下去的动力么?我知道在这样的地方很容易让人觉得迷惘做错事,对生命看得淡了,就好象是做什么事情都失去了意义似的。曾经是那么的轰轰烈烈,一夕之间便繁华落尽,有多少人能够承受得住这种莫大的寂寞与悲哀。”这话倒是让洛烟雨陷入到了一片深思之中去了,寂寞?悲哀?
她说道:“是啊,我也曾想过,这样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可言,还有什么必要这样继续下去。可是现在我懂了,即使再怎么样,我都要好好地活下去,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有奇迹出现的那一天,但我都愿意一直等下去。只是苦了枫儿,自他降生的那天起,我这个做娘的都没能在他的身边好好地照顾他。不知道这十八年来枫儿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真的好恨自己,连个做娘的责任也不能尽到,还为他惹来一身的是非。枫儿是圣上的亲儿子,却有人猜忌他的父亲是司马攸,我和攸都还是清清白白的,怎么可能。明明就是有人在故意陷害我,皇宫里一直都是这样。”
“圣上他也怀疑我,再加上一些看我不顺的人在里边添油加醋,白的也被抹黑了,所以我就被他一句话给送到了这里。如果他真的爱我的话,就不会把我送到这里来;如果他真的爱我的话,就不会怀疑枫儿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她送我进冷宫我不怪他,可是为什么要把枫儿送到皇城外去,在外戚的家里抚养了十年。枫儿他只是孩子,他有什么错,要受到这样不公正的待遇。”
司马明枫是她的儿子,也是圣上的第六个儿子。看得出来,洛烟雨很想念自己的儿子,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不想念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每每当她说到枫儿的时候,那安静肃穆的脸上便会浮现出些微的笑意,似是深深的感动与满足。林英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眼前的洛妃,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攸与枫,她都没有机会见到,这种透心的凉此刻在自己心里体会得更加深刻。
嘉楠,如果我也不能再见到你的话,也会像她思念司马攸一样地思念你,一直为你而守候。说过的,你若不弃,我便不离。但如果还有人可以给你更多的幸福,我愿意为此而让路,只希望你过得好,无论与谁在一起,只要你快乐,我便心满意足,无悔无憾了。眼角滑过一滴泪,那么清亮地映现着日光的色彩。洛烟雨伸过手来,替她擦于了那滴泪,问道:“你怎么哭了呢?”
眼睛微微地眨了下,林英说道:“只是沙子吹进眼睛里而已,若说是哭了,那还不是被你对司马攸的真心所打动的。”洛烟雨淡然一笑,说道:“丫头可真会说话,依我看哪,你是想谁谁谁了吧。”天,挺利害的呵,连这个都知道。洛烟雨走到院里,在刺蔷薇旁的青石上坐了下来,花倒是一阵香一阵香的飘过来,只可惜没有蜂蝶的踪影,显得有些冷冷清清。蔷薇花开得很好,风吹处飘荡下些花瓣来。她一一地拾起后放入到花架的根部。归根,在她的心里是一种很强大的念头,她热烈渴慕与心上的人儿再相见,无论那时他是否还爱着自己,是否还记得自己。
只希望他过得好,不再有什么奢望。他早就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所在了。十八年时光,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足以让一个人从呱呱坠地成长到玉树临风,足以让许多事情永远地成为心中的记忆,足以让很多印象消失于无形。不论他是否还会记得自己,也不论他是否曾想念过自己,只企盼能够见上一面就好,其它的什么都不再重要了,坚持了这么久,还要一直坚持下去。
林英这才发现原来树上吊着有一个绣满牡丹的锦盒,她问道:“好漂亮的盒子,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真奇怪,见过有人往树上系丝带挂灯笼,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谁往树上吊锦盒的。洛烟雨瞧了瞧,心里猛地一颤,回说道:“没什么,只是用来作装饰的,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她好像故意把林英从锦盒边上支开似的,两个人绕到了树的另一边闲聊,林英就更觉得奇怪了。
天边隐隐地飘过几片乌云,霎时间外面就变得灰蒙蒙的,一声惊雷过后,雨点儿便跳珠似地乱入庭院,两人赶紧回到屋里。看着雨线没着瓦檐整齐地流泻下来,以前想着该是多么温馨的画面,甚至想要为此而制一首曲子,可是现在真的见到了这情景却再没有这个心情了。洛妃走进房间取出横插在墙壁上的一支竹笛,吹一首不知名的曲子,不过却蛮好听的,刹那把整个空间里都布满了这种味道。这是十八年前司马攸最爱听的曲子,辗转流光飞逝,忽然间想起自己有很久没有吹过这首曲子了,他听曲时陶醉的样子至今仍清晰的映现在自己眼前,怎么也挥之不去。
如同泡沫般的幻影就这样强势地占据了视线,伸手过去却什么东西也没有碰着。触不到的脸庞,难圆的梦,在自己心里碎成了一地的伤。他说过会一直等着她的,她说过今生只会爱她洛烟雨一个女人,他说过最爱听她奏这首曲子。一切的一切,还停留在那一年那一日那一刻:小渡口杨柳依依,人别离,明月楼千里相思,断柔肠。君问归期,遥遥无期,女有所思,绵绵长思。
蓦然,英子的耳边也响起了笛声,是那夜的合奏,她明明知道的,这仅仅是幻觉而已。可是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他了,虽然见面的时间并不长相处的日子并不久,虽然他很无礼很异样很不懂得怜香惜玉,虽然他也有时候小孩子气有时候会犯傻有时候不理人。但自己爱他可以包容这所有的一切,况且自己也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或许这样的覃嘉楠才是自己喜欢的覃嘉楠。
还记得庭树下他飞身抱住自己的那个场景,恍然间发现他的眼神其实是如此的纯净而温柔,就像是雨里洗过的天空一般的,叫人有一种淡淡的憧憬。假如时光倒流,自己宁愿那一刻被时间凝住。这个男人长得太好看了,没天理的好看,还让不让其它男人活了,这是林英初见他时的感觉。一开始的时候觉得他是那么样的遥远,就像是一座雪山表情永远那么冷酷到底。日后稍微接触的多了,才发现原来这个家伙也会耍无赖也会淘气也会不可理喻也可以很疯狂。只是他在少数人的面前才会呈现出这种真性情,一旦周边的人多了,他又会恢复到那种冷漠的态度中去。
洛烟雨看着她的侧脸,像是沉浸在某种幸福里,她说道:“我们都有自己喜欢的人,我能明白你心中的感觉。虽然不知道会在这里呆多久,我们要共同地努力下去,相信终有日会等到再相见的那一刻,无论曾经的誓言有没有因此而改变,我们都不会太地意的,不是么?爱一个人,就是希望他幸福,不是么?如果也让他为自己而一直等待,那岂不是要误了两个人的事。”
“我只想再看他一眼,现在攸应该妻儿满堂了吧,也好,他本不应该在我身上花费那么多的心思的。不说这个了,也不知道枫儿现在怎么样了,那孩子现在长得是相貌堂堂,看着真叫人喜欢,倒是不像我,也不像圣上。”她说话的时候好安静好温柔,眼神里露出母性博爱的光芒。林英问道:“你有见过他?”这怎么可能,她一直呆在这冷宫里,六皇子她怎么会见过。
洛烟雨说道:“他有时候会来这里!”她说话的时候脸上一直在笑,好久没有看见她笑得如此开心了。林英很是好奇地问道:“是圣上特许他来看你的?”洛烟雨摇了摇头,道:“肯定不是的,圣上他才不会管我的死活,呵呵,这就是他所谓的爱我。”林英问道:“那您的儿子是怎么来的?”洛烟雨放下手中的笛子,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从来不见他,只是静悄悄躲在屋里看看他的样子,这样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林英问道:“您不是很想念他的么,为什么他来了你却不出去见一见呢,这样于枫于你又是何苦呢?他是想见你才来看你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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