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地网与天罗，幽闲深闺莫奈何”，22岁的王秋氏在宣纸上写下了这么一句话。如此幽怨的词句，王秋氏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

王秋氏的苦闷并不仅仅来自于她那古板严厉的婆婆。

王秋氏的本名秋闺瑾，出身于清朝官吏世家。父亲秋星侯在湖南湘潭厘金局（税务局）为官时，结识了当地富商王黻臣，遂把闺瑾许配给了王家季子王廷均。如今结婚已经一年多时间了，闺瑾也为王家生下了一个儿子。

闺瑾自小聪颖，爱读诗词、明清小说和笔记传奇。在翻阅“闲书”中，她看到了“子曰诗云”之外的新鲜世界。她特别仰慕的是那些古今英雄豪杰，在很小的时候就写过诗句：“今古争传女状头，红颜谁说不封侯？”、“莫重男儿薄女儿，始信英雄亦有雌。”这是她为明末两位女中豪杰秦良玉、沈方英写的诗作《题芝龛记》中的两句。她从小不仅仰慕英雄豪杰，还立志要做英雄豪杰那样的人。

所以她自幼身带豪气，喜好习武，一天到晚缠着习武的舅舅和表哥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可是她终究是这个时代的女孩子，和同龄的其他女孩子一样，她最终还是被迫被缠足、被迫嫁入了一个礼教森严的家族。

说起他的夫君王廷均，闺瑾也是颇为无奈，虽说胸无大志，也有一些富家公子的不良习气，可是对她却是很好的，嫁入王家以来，在别人看来，他们的生活也应该算是夫妻恩爱了。

可是闺瑾的胸中却始终埋藏着那无言的苦闷。这不是她要的生活，她不应该度过一个这样的人生。不说女英雄吧，她起码应该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上天待女子日此不公，如此就将她至于一种男人附属品的地位，这让自小就胸存大志的闺瑾如何甘心呢？

这种不甘心在她读到一首最近私下流传的诗词之后就逐渐转化成了愤懑和躁动。那是一首《沁园春长沙》，作者是如今名动全国的逆党女将军——丁香。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闺瑾的心中默默吟诵着丁香的词句。那是何等的豪情万丈！那是何等的英姿勃发！那是何等逍遥自由、快意江湖啊……

闺瑾读到这首词之后就被彻底迷住了，尤其是当她知道这首词的作者就是一位女将军之后，就象后世的追星族一样狂热的痴迷这个女英雄。她到处向别人打听这个丁香的故事，逐渐了解了丁香在异国的传奇经历和她创建革命军的辉煌业绩，连带着，她也读了《三民主义革命纲要》、《中国民主革命阶段论》等革命书籍，当然是悄悄的。

她的世界改变了。她的心灵打开了一扇通往自由世界的窗户。“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户，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这是年轻士子们流传的一句话，据说又是出自丁香之口。

闺瑾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摆脱现在的生活，成为象丁香这样的女人。

去找丁香吗？去？还是不去？

这是个要让人疯掉的选择。不说对她尚属恩爱的夫君子芳，就是她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她又怎么舍弃的下呢？

苦命的孩子，要怪，就怪上天让你投错了胎，摊到了这么一个不应该成为母亲的女人吧！妈妈要去寻找新的生活，妈妈欠你的，下半辈子作牛作马来偿还你，如果妈妈还有下半辈子的话……

闺瑾咬了咬牙，终于做出了这个困扰了她半年多的选择。那个滴着泪和血的选择。

她开始筹划她的出逃。她找来了她的所有金银首饰，估摸着能变卖四、五十两银子。她的私房钱半年多来也存下十多两银子了。这些钱，应该够她从湘潭跑到湛江。她还需要男人的衣服。子芳的衣服虽然有点大，找几套剪裁一下，应该也勉强凑合。

谁去变卖她的首饰呢？叫谁都不放心……先带着吧，身上的银子用完了再找地方卖。

地图？准备好了。防身的武器？子芳那把匕首不错。

什么时候走？明天？后天？大后天？……

闺瑾此时突然发现，自己离那个梦寐以求的自由世界已经那么近了。而真要自己迈出这一步，竟是那么难！害怕、留恋、愧疚……所有反对的意念象毛毛虫一样蚕食着她的意志！

于是她又回到了那个问题。去？还是不去？

……

丁香斜靠在窗前，夕阳西下，遥望天涯。

她的手里还拿着她的小提琴。她刚刚拉完一曲《梁祝》。那是西贝柳斯版的《梁祝》。一年前西贝柳斯完成了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创作，把谱寄给了她。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封比热巧克力还要浓情的信，音乐家的思念之情让丁香脸红心热。

“亲爱的约翰，我的到来改变了你的命运，你提前功成名就了，你可以在一种安逸的生活中创作你的《d小调小提琴协奏曲》了。或许，由于我的出现，你的《d小调小提琴协奏曲》也将更加浪漫、更加旖旎……”丁香在微风的轻拂下胡思乱想着。

西贝柳斯的《梁祝》（又名《东方爱情协奏曲》）在维也纳公演后引起了轰动，浪漫的东方情调彻底征服了音乐之都，西贝柳斯也随之而成为乐坛冉冉升起的新星。随后他一直在欧洲各地巡演。当他终于巡演到美国的时候，丁香已经离开了美国，开始了她在中国的铁血革命生涯。

敲门的声音打断了丁香的思绪。进来的是国民革命军第一师副师长丁铁上校。

自霸王行动后丁铁名声雀起，在清朝官吏和清军中流传一句话——广东有二丁，广西有二刘，说的就是丁香、丁铁、刘永福和刘玉峰。以1000多人硬吃清军5000勇营，抛开军队火力、战斗力上的差距，丁铁的胆量确实让对手咋舌，尤其是最后追歼章坤的那一幕，他凶狠顽强的作战风格为他在对手中赢得了“天煞星”的外号。

霸王行动后广东革命军开始扩编，第一师的番号正式起用，丁香自任第一师的师长，丁铁出任副师长，被授予上校军衔，实际上负责第一师的作训指挥。侯志湘成为一团的团长，也被授予上校军衔。

“铁子你来了，是来汇报军队扩编的事吧？”丁香招呼他坐下。没人的时候，她还是喜欢叫他铁子。在她的印象中，丁铁始终还是那个在内华达训练营里的倔犟陕北小子，认真而有点傻乎乎的说“领袖说要跑步，那跑步就是对的”。

“报告总司令，是汇报扩编的事。”丁铁敬了一个礼，随后坐下。

“昨天我看到征兵处的报告，现在我们第一师有1万多人了。”丁香说道。

“准确的说，是10723人，连同总司令您在内。新兵的来源主要是清军俘虏中有革命觉悟的老兵和老百姓中报名的。粤西南战役后革命形势一片大好，革命政府在城市和农村中实施的政策深得民心，现在百姓报名参军很踊跃。尤其是在农村，林执委的工作组喊出了‘保卫革命果实’的口号，革命军在农民中宣传‘我们是人民子弟兵’的效果也很好，农民子弟报名参军特别踊跃。我和征兵处的人刚开完会，我们的意见是，剩余的兵源可以组织地方民兵组织。”丁铁说道。

丁香点点头说道：“可以，你们把计划作出来，我批准。从清军那里缴获的毛瑟和汉阳造步枪大概有5000多支吧？都用来装备民兵吧。第一师的武器装备够吗？”

丁铁说道：“单兵武器、重机枪和弹药的储备都足够，但炮兵武器和人员都缺乏，目前各团下属的75毫米榴弹炮营都已经建立，但75毫米榴弹炮和炮手缺口达60％，而师属重炮团则根本无法组建。”

丁香沉吟道：“炮兵属于技术型兵种，它的完备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目前一师的战斗炮火支援主要还是要靠各营的轻迫击炮连，和各团目前有的75毫米野炮。重炮团的事先放一放吧，我答应你，一年之内一定给你组建重炮团。你不要太贪心，以革命军目前的火力配置，放在全世界也是一流的了，如果不是为了建国以后大规模组建国防军的人才储备考虑，我现在根本不用给你组建这么多炮兵的。比起你这里，刘永福怕是做梦都要流口水的。”丁香笑着安慰丁铁。

丁铁也笑笑说道：“一切都听总司令的安排。”

“训练方面怎么样？其他还有什么困难吗？”

“训练方面只要时间足够，问题不大，内华达的老兵基本都已经成为士官或下级军官，这些老兵是您亲自带出来的，由他们整合成的新部队，总司令大可放心。目前我们面临的主要困难有以下几点。”丁铁说到这里，拿起丁香给他倒的水喝了一口。

丁香满意的看着这个得意门生。她就喜欢丁铁这骨子一丝不苟的天生军人风范。

丁铁继续说道：“第一是政治工作人员的缺乏，尤其是刘政委走后，咱们第一师的政委的位子一直空着，这对政治工作压力很大，您知道，搞政治工作……我不在行的。我最近的压力真的很大。”

看着丁铁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丁香笑道：“铁子别担心，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事呢。你看廖仲恺怎么样？我想让他担任第一师的政委。”

“廖主任？”丁铁似乎眼前一亮，“我没意见，老侯他们对廖主任印象好像也都蛮好的。您下命令吧，我们拥护！”

“那就好。”丁香满意的说道，“至于下面各级政工人员的缺口，我会让总党部陆续补充进来，人员我会亲自挑，你们放心。你继续说吧。”

“第二是我们现在缺乏专业的军事后勤人员。”丁铁接着说道，“以前咱们人少，后勤的压力体现不出来，现在部队摊子大了，而且以后战线也要拉长，没有专业的军事后勤单位肯定要出乱子。可是我们现在实在是缺专业人员。这活可不是随便挑个人可以干好的。”

丁香也皱了眉头。其实以前她在内华达建军的时候也不是没想到这个问题，但是她自己确实不懂后勤，所以她自己培养无从谈起。而送去美校的新华系学生中倒是有专门学习军事后勤的，但远水不能解近渴，即使现在就召他们回来，年龄这么小也担当不了重任。她思索了一阵说道：“我初步的思路是这样：我先把在美国学习的几个学生召回来。但他们无法担任后勤主官，只能起到辅助作用。现在适合担任后勤主官的似乎只有在黄埔军校教授军事后勤的德官海因里西。让他兼任革命军后勤部长从能力上肯定没问题，但让一个外国人担任革命军主官……”

丁铁想了想说道：“弟兄们那里我去做工作，问题不大。老百姓会不会有看法？”

丁香也有点犹豫：“这个问题我们先搁置一下吧，我和逸仙商量一下再给你明确的答复。”

有这样的结果丁铁也没什么不满意，起码有思路了。他继续说道：“至于第三点，也不能说是困难。咱们第一师没有参谋部，但可以从现有军官中选拔。总司令您当初在内华达坚持教我们学文化真是用心良苦，现在能胜任参谋工作的军官还是有不少的。只是这参谋长的人选……”

丁香笑了笑。坚持教士兵学文化，这是她最得意的手笔之一。她问道：“你的看法呢？放心说吧。侯志湘能不能胜任？”

丁铁说道：“老侯更适合做军事主官。我和他私下聊过，他也更愿意当团长。我推荐庄勇。这小子爱学习，在内华达的时候，营地图书馆他跑得最勤了，总司令不妨给他个机会尝试参谋长的角色。”

“好，就按你说的办。选拔考核的时候我也会来。”丁香松了一口气，“等黄埔一期的学生毕业了，我们再多充实参谋军官。到时候，我这个总司令也该有自己的总参谋部了……”

临走的时候，丁铁突然又回过头来说道：“刚才总司令拉的梵阿灵真好听，后天晚上第一师和驻地群众联欢大会，总司令能不能……”

丁香一愣，看着丁铁，满眼的笑意。

（说点题外话。为了塑造秋瑾的正面英雄形象，后人往往把她的丈夫王廷均塑造成了反面形象。其实他丈夫又有什么错？秋瑾就义后王廷均郁郁而死，可见他对秋瑾的感情还是很深的。秋瑾的儿子在一生中也没写过一点文字纪念成了革命英雄的母亲，可见秋瑾的儿子幼小的心灵也受到过很大创伤。那是一个时代的家庭悲剧，说白了，王廷均只是娶了一个自己不该娶的女人。说这些，狂歌只是想告诉各位，在评价历史人物尤其是反面人物的时候，要心平气和，设身处地的为对方想想。历史容易被人的语言污染，这个世界不是简单的二分法——除了好人就是坏人。事实上，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是处于二者之间的。说这些，可能是狂歌的心态有点老了，没有愤怒青年的激情了。）

（还是请各位砸票！）<!文章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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