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东方亮的信,朴凡的心里完全明白了。
“不慎坠楼身亡!”,其实是东方亮精心设计的骗局。
一个精神病患者不慎坠楼的说法,是任何一方面都可以毫无疑义的接受的。同时,也是任何一个人不必承担责任的――这正是东方亮所需要和所期望的结果。而他把“不慎坠楼”的真实情况,明明白白的敢于写在给自己的信里,那是东方亮另一个周全的安排。东方亮很聪明,他专门留言将留下的纸箱交给朴素。因为以朴素的地位――国务院领导的秘书,而且出自于上海,交给朴素的任何东西,是没有人敢拆开看的,所有的人都不清楚他与朴素到底是什么关系,就不会敢怠慢,消息就能顺利通知到朴素。至于朴素会怎样处理他的箱子,东方亮就更加是了然于心了。
这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吗?这是一个疯子的行为吗?
朴凡心想:这根本就是如东方亮自己所说的,他是一个当代的“华子良”。
惊叹和感慨之余,朴凡继续翻阅东方亮的手稿。
接着,他看到的是一迭用长尾夹夹住的稿纸。长夹尾己经落漆斑驳。稿纸也是那种二十年前使用的大稿纸,五百字一页,浅绿色的格子,左下角标着:上海文化出版社稿纸。这样的稿纸,朴凡非常熟悉,过去曾经每天都会使用,但是己经十几年没有见过了,因为现在己经没有人再使用稿纸写作了。东方亮却珍藏着并用使用着。真是实属不易。难能可贵的恋旧和传统习惯。
朴凡拿起这镙稿纸,看见东方亮用粗笔写在稿纸上方的题目:
《一个疯子对一个时代的自白》。
这个惊醒的题目让朴凡的更加聚精会神起来。他仔细而又迅速的一行一行看了起来。
东方亮这样写道:
《一个疯子对一个时代的自白》
睿智的人,善良的人,真诚的人,或者恶毒的人,虚伪的人,无耻的人,
或者英明的人,伟大的人,智慧的人,或者平庸的人,麻木的人――无论你是
哪种人,当你阅读到我的自白的时候,请你千万不要指责我。指责我的思想反
动,意识落后;指责我逻辑混乱,思维割裂;指责我理论荒谬,说话前言不搭
后语;指责我奇谈怪论,不合时宜;指责我沉缅历史,污蔑现实,不能与时俱
进,指责我,当别人己经用第三只眼睛在看世界的时候,我却还像一只黑夜间
林中的猫头鹰,面对大踏步前进步中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的批评,
你们的指责,我都会承认,一丝一毫一点不漏的全部接受。我毫不惭愧。也毫
无惧色。
我是一个被人称之为“疯子”的人!并且也真的精神病院里有了一席床位。
我只想告诉你们的是,你们完全不知道的一件事。那就是:在一个“疯子”
眼里,今天,到底是什么样的时代?
这是一个金钱与太阳一样光芒四射的时代!这是一个人心和兽心难以区分的
时代!这是一个*大放异彩的时代!这是一个人性象星光一样微弱、清凉,而
又遥远的时代!
请你们原谅,疯子不会说真话,也不会讲假话。只会讲疯话――就是糊涂话。
不应该吗?讲疯话的人不是因为他脑袋愚蠢,而是为了能够为了生存。当年在重庆
渣滓洞集中营里,讲真话的许云峰和江姐都死了,讲假话的莆志高也死了。唯独讲
疯话的华子良活了下来在波澜壮阔的无产阶级文 化大 革命中,讲真话的都
“犯罪”了,说假话的都“清除”了,惟独讲疯话的人都“高升”了为什么?
有几个人能懂其中的奥妙?
请千万不要误会,我从来没有诅咒过这个时代,我只诅咒自己生活在这个时代。
我真的没有觉得自己生不逢时,恰恰相反,我更觉得自己生逢其时。这不是一个
狄更斯所写的那样的时代:
这是一个最好时代,这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这是一个既不是最好的时代,也不是最坏的年代。在这样的年代里,你可以裸露
你的身体,*的走遍闹市,你千万不能你的裸露思想。你必须坚定的用谎言制
成的裹尸布,紧紧的包住你的灵魂;你依然应该把精神藏在床头柜里,再加上三把锁。
在这个年代里,你可以手拿掠夺民众财富的厚厚的账本,得意洋洋的去领取一个
“政协委员”的头衔,或者买一张“人大代表”的座席;你还可以凭着抢劫他人的发
明创造和偷窃他人思想的证据,大胆无惧的去索要一个专家或学者的最高头衔;你可
以仗着生殖器带来的血缘关系――即便是五服之外也不要紧,不要羞愧,保证能够得
到一个权重位高的职务――这真是一个混沌模糊的,浓雾笼罩的时代,真的是一个黑
白同色,高低同平、善恶同受欢迎的时代我们已经从一个只有理想、没有**
的时代走进了一个只有**、没有理想的时代。
我并不在乎自己在这个时代里,是不是能够得到一些属于个人的东西,而是在乎
在这个时代里,能不能看到一些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我非常满足,因为我是看到
了我所想看到的一切。
“他用剑未能完成的事业,我要用笔来完成。”
这是法国伟大的作家巴尔扎克,题在拿破仑塑像的剑鞘上的一行字。就是这十七
个字深深地久久地激动着我。我和你们一样,有着青春的梦想――当一个作家的灿烂
的梦想:做一束灵魂的探照灯,做一把社会的手术刀,做一滴爱情雨露, 做一缕照耀
他人人生道路上的灯光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能做
到也罢,不能做到也罢。我带梦想,带着生命的全部力量,疯狂的探索,呼啸的前往,
永不疲倦的写作,充满热情的讴歌可是,这条道路怎么那样的漫长,那样的黑暗,
那样的蜿蜒曲折,总是黑夜,而没有白天,象无穷无尽的漫长隧道,看不到尽头的一点
光亮。我的梦想带着我,走啊,走啊,走啊,从少年走到青年,从青年走到中年,从中
年走到壮年。走的让我白发越来越多,走的让我身体越来越弱,走的让我记忆力越来越
差。可是,依然没有走出这长长的黑暗的思想隧道。难道是我走错了吗?我常常回头在
黑暗审视自己的脚印。我的脚印是那么的凌乱不堪,模糊不清,东倒西歪,参差不齐,
找不到一点像在时代响亮的号角下,唱着雄壮的歌曲,迈着整齐豪迈的如同军人般的步
伐前进的痕迹。我无限苦闷,无限惆怅,无限失望。正是这种苦闷、惆怅和失望。让我
走进一个精神的黑洞里,强大的无名的思想旋流让我卷到这个洞中,让我疯狂了,让我
拼命的在黑洞里呐喊胡叫,希望有人听见黑洞里的声音??一个疯子对一个时代的自白!
梦,曾经的梦,不是噩梦,尽管我疯了。我和祖国,和党,和人民,和无数的人一样,
做着美丽的梦――还是用诗一般的语言编织成的梦。梦醒的时候,我惊异地发现:“让一
部分先富起来”,的确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而“共同富裕”却成了一个迷人的神话。我的
祖国啊,短短三十年,从一个穷富最公平的社会,变成了世界上贫富差距最大的国家,占
全国总人口百分之二的富人,己经拥有了全社会百分之九十九的财富;中国的恩格尔指数
己经达到百分之零点五七,己经是全世界罕见的极限。最可怕的是:三十年来,我们没有
现有哪一个富人帮助穷人实现共同富裕的事例。哪怕一个也行啊,没有,一个也没有!
恰恰相反,在精神上,我们却做到了:“让一部分先贫穷起来!”,然后“共同贫穷”
梦醒之时,我们又惊异的发现,“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两手抓,两头硬的誓
言,原来是一副永不晃动的翘翘板??一头压着金银的石头,另一头却是一张薄薄的中 共
中央文明办文件纸张――纸张何时能重过石头?我们自己都在高喊:义重盘石,情轻如纸。
我们生活中的科学发明,技术成就在大踏步的,用前所未有的速度前进着,我们心中的道
德水准却一头裁倒在泥泞的水沟里,躲藏在肮脏的墙角边----资本主义天生的疾病,不远
万里的,毫无自私自利的来到中国,开始折磨中国人民:
环境污染和道德腐烂……
不对吗?民谣唱着:
让人放心的肉越来越少了,无论是做菜的,还是做 爱的;
让人放心的奶越来越少了,无论是婴儿喝的,还是成人摸的;
让人放心的蛋越来越少了,无论是家禽的,还是男人身上的;
让人放心的鸡越来越少了,无论是饲养的,还是应 召的;
让人放心的人越来越少了,无论是家里的,还是单位的;
你们会说:疯话,典型的疯话!至少是戴着有色眼睛看这个时代一个沧海桑田,
伟大变革的时代!你们会说:打开窗户,飞进来几只苍蝇,是很正常的事;你们又会说:我
们的国家,一年中被贪污掉的钱顶多就五千亿,而全国生产总量是二十万亿,五千亿只占百
分之二,所以,做领导的贪污不是一件很大的事。你们甚至建议:继续拉大贫富差距,中国
不应该建成福利社会,建议取消养老保险、失业保险、工伤保险、医疗保险定要让穷
人有危机感、要让他们保持工作热情和动力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们到底是**
还是国民党,国民党也没有这么想过啊?
我愿意承认我讲的都是疯话。一个疯子,杀了人都不需要偿命,又何惧讲几句疯话。
我更愿意承认自己带有色眼睛看这个时代。只要我说的是疯话,是胡说八道,是根本不
存在的事实,让我承认是色盲,甚至是瞎子,我也无比的快乐。正由于我的色盲,能免去多
少人的苦难与不幸啊!
不要责怪一个疯子。疯子也会用自己视角去看待这个时代和社会。不同的视角一定有不
同结果。
从**城楼上俯视**广场,与在**广场上仰望**城楼,所产生的感觉绝
对是截然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