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燕大侠九真观出山
上回说到更始将军甄丰之子,花花公子甄寻,闻王莽之女黄皇室主美貌,便异想天开,伪造符命,想做个乘龙快婿。哪知王莽不信,大怒,将甄寻问斩。此案牵连到汉室刘氏后裔刘葵,王莽认为有反莽复汉等图谋不轨之举,便遣军前去捉拿刘葵堂兄真定王刘扬、胶东侯刘殷、徐乡侯刘快。刘快、刘殷兵败被杀,刘扬弃真定,逃往上谷。
上谷位于河北北部幽州境内,此地虽处偏僻,多山广漠,人稀地广,但因地势险要,乃为大汉北拒匈奴之门户,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由于数百年来,汉、匈战争不断,当地男丁亦兵亦民,尤善骑射,练就骠悍民风。
上谷太守耿况,本为前朝遗将,在此领兵据守多年,手握万余突骑,无论汉庭还是新朝皆为依靠,多有笼络。上谷郡以西百十里便是渔阳郡,其郡守彭宠与耿况乃为莫逆,两郡互为犄角,共拒匈奴,结下生死之交。
耿况与郭昌交往甚厚,也因郭昌而结识真定王刘扬。这日,耿况忽闻刘扬率千余众,携领王子家眷前来上谷避难,不忍心旁观,前去慰籍。耿况一面帮郭昌安置刘扬家眷,一面唤来二子耿弇、耿舒,前去参见真定王刘扬。为难之时,上谷太守不鄙不弃,刘扬好不感激,也令刘让、刘绀与耿弇、耿舒相见。耿况与郭昌每日置酒宴相待真定王父子,并好言慰之。
刘扬及刘让、刘绀父子倒也安然,在上谷一住便是半年有余。其间,虽有王莽数次派朝使赴上谷催令耿况交出刘扬父子。常言道;“天高皇帝远”,耿况皆以不实为由,搪塞过去,王莽一时也奈何不了。
耿况长子耿弇,字伯昭,年已二十有一,从小习武,喜读兵书,武艺娴熟,尤善骑射。耿弇生性豪爽,善交友,与郭府镖客姚江及燕山侠士马适求两人最为要好,常与往来。
姚江,字翁伯,仗长剑,善飞镖,常身藏二十四蔟镖囊,有百步穿扬,贴墙挂画之功,人称‘神镖王’。姚江原籍荆州南郡人氏,只因替人报打不平而杀恶,乃漂流南北,躲避追捕,后受郭昌赏识,募在府上,留为门客。
马适求,字汉卿,实名为翟竣,原是成帝时山东东郡太守翟义之子。居摄二年,翟义见王莽野心勃勃,权倾天下,玩幼帝于鼓掌,欲篡夺汉室江山而不服,便在东郡聚兵数万人,另立汉室东平王刘信为天子,大张旗鼓,起兵反莽。东郡军拔城掠地,势如破竹,一路西进,直逼关中。王莽闻翟义率军来攻长安,甚为惊恐,即遣孙建领兵二十万,浩浩荡荡,前往迎击。东平王刘信懦弱无德,见孙建领大军前来截击,望而生畏,先自胆怯,且又听信小人谗言,暗与孙建联络,倒戈而降,致使翟义兵败被逮,王莽斩翟义于长安西门外丰镐。
杀了翟义,王莽并不解恨,欲斩草除根,除掉心头之患,令孙建领军赶赴东郡抄灭翟义满门。幸亏翟义部将名马彪,危急之下,携年仅十岁的翟竣单骑逃往幽州,将其交于恩师燕山“九真观”道长太乾真人藏匿。太乾真人敬佩翟义,又见其子翟竣年少聪慧,体健身敏,将其收为徒。为避王莽所害,太乾真人为翟竣取名马适求,用心传授道意武功。
马适求不负太乾真人所望,潜心学道,习性做人,业经十余年磨练,练就一身本领。刀剑精湛,光若仿佛,乃锋指喉断;行如娇燕,偏似腾兔,能飞檐走壁,人称‘燕侠’。马适求在恩师熏陶下,养就一副见义勇为,除暴安良的侠义肝胆,只待来日寻机为父报仇雪恨。
刘扬自到上谷避难后,其子刘让、刘绀与耿弇、耿舒兄弟同为年少豪杰,常在一起切磋武功,纵论天下大事,交情日厚。
一日,耿弇闻燕山道长太乾真人新传“双龙剑法”于马适求,有意观摩,带耿舒、刘让、刘绀,邀郭府约姚江一同上燕山去会马适求。
此乃正是瓜生麦熟,蝈鸣蚯出之季,燕山繁花盛开,暗香浮动,微风吹过,香飘数里。五人上得山来,沿着青翠欲滴,郁郁葱葱的竹林小道,寻至“九真观”前,远远见有三人正在一怪崚巨石旁习武。一人舞于当中,另二人持剑一南一北练于两侧,时而聚,时而分,似天地聚散,阴阳交合,变幻无穷,深不可测。
耿弇惊奇,走近细看,认出中间那人正是“燕侠”马适求。只见其头扎青布方巾,上着白短衣,下着黑摺裙,手挚双剑,犹挪腾跃击,纵横逆顺,如穿云破雾;似追形逐影,风驰电掣,似闪电迅猛。舞到绝处时,剑与人合于一处,杳之若日,鬼出神没,只见剑光闪闪不见人,真乃可一人当百,百人当万。而与其习武的二人,耿弇也是认得,一个叫张本,一个叫史宫,乃马适求生死之交,皆是“清虚观”道长太乾真人弟子。耿弇窥知虚实破绽,看得兴起,干脆入林拔竹,撇去枝叶,断去根稍,以竿代剑入围,交手比试。
马适求与张本、史宫正聚精练习“双龙剑法”,忽见一人闯进围来,吃惊非小,即收剑停舞,驻足举目。见是好友耿弇执竹学剑,马适求也无需那多客套,插剑入鞘,挥鞘与其对示。刺、削、隔、劈,招式明析刚健,攻守进退,速如流星,迅猛如疾;弹、踢、蹬、踹,助以掌力脚功,交替出击,刚柔虚实,风卷霹雳,结果三中耿弇臂膀,引起众人喝采,击掌叫绝。耿弇挥竿笑求再试,用心攻防,未及片刻,又被击中面额,这才心甘敬服。
马适求上前会友,笑容可掬,与姚江、耿弇、耿舒等一一礼毕。张本、史宫与刘让、刘绀乃是初次相见,自然少不了互通姓名,寒喧数语。众人皆是习武之人,也无那多礼节,就随马适求在巨石前草地上席地而坐,畅所欲言。
耿弇弃竿,笑道:“月余不见,马兄竟将‘双龙剑法’练得如此炉火纯青,谙熟精湛。今日一试,令弇大开眼界,好不羡慕哩!”
姚江也道:“此‘双龙剑法’果然动作疾除,出神入化,见之是好舞,夺之似惧虎,马兄何不与我等讲授其剑道?”
马适求谦恭道:“适求不才,也是一知半解,还未得此真缔。今班门弄斧,让诸位仁兄见笑也!”
姚江以为马适求借故推脱,心中不快,刺语道:“马兄已是剑击精蕴,挥洒自如,可披坚执锐,扫荡群氛,何言学而不精,未得真缔?怕是不肯授之吧!”
马适求胸襟开阔,一向豪爽,剑道从不瞒友,怡然笑道:“适求毋须隐匿,今姚兄既然有求,可留宿观中数日,一起切磋剑道如何?”姚江不再语。
刘让、刘绀乃为新识,其间,马适求问及二人随父举家弃真定而到上谷之因。此事不提便罢,一语触及,刘让、刘绀即怒火冲天,愤然而起。二人将刘葵、刘泳兄弟无故遭难,父真定王与徐乡侯刘快、胶东侯刘殷受此累及而反且又兵败等等,说于其听,勃然怒道:“孔子曰:‘反古之道,灾必及身’。王莽篡夺汉室江山,毁我汉家宗庙,*刘氏宗卿,祸害天下,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耿弇也挥拳愤然道:“王莽叛逆天下,广施*,祸国秧民,制天下苍生於水火,实该遭戳!”
众人义愤填膺,齐声讨莽,顿时触动马适求心中隐痛,复仇火焰熊熊燃起,即满脸铁青,猛然腾起,铿然道:“王莽乃欺名盗世,*虐民,残害忠良,其罪罄竹难书,乃窃国之贼也。今山河破碎,国破家亡,万民欲食其肉非能解其恨!求适早立决心,不日定要下山刺杀此贼,替天行道,为民除此大害!也不枉费一身武功也!”
耿舒、姚江等非知马适求身世,突然听其言,皆惊得瞠目结舌,冷气倒吸。姚江骇然问道:“此乃惊天之举,马兄如何说得?莫非随语?”
“非也!”马适求神情崭然,咬牙切齿,一一痛斥道,“王莽篡汉室,复周礼,乃为乱国,此其一也;实王田,繁苛捐,乃为乱政,此其二也;重酷刑,施*,乃为乱民,此其三也!乱国、乱政、乱民之贼人若不除,国亦无国,天亦无天,民何聊生?适求在燕山习武十年为何?乃是为国除祸,为民除害而备也。今莽贼窃国越长,祸国越深,不除此贼,还待何时焉?”
姚江疑虑,摇首劝道:“王莽深藏宫中,且护卫众多,戒备森严,旁人难近其身。马兄若欲行刺此贼,非为轻而易举之事,岂不如飞蛾扑火,引燃其身也!”
马适求摇手,凛然答道:“我意已决,就是龙潭虎穴,鬼域魔窟也要闯他一闯!”
耿弇听了,受挚友大义凛然气概而感,击掌纵然道:“仁兄英雄气概令人钦佩,若去杀莽,弇愿随兄去长安,助一臂之力也!”
“伯昭切莫为也,”马适求即摇首,释然道,“耿伯父乃上谷太守,朝中名臣。贤弟为太守长子,若因此而东窗事发,必会累及耿府遭至屠族之祸,岂非乃我之愿?莫如杀我也。适求子然一身,无牵无挂,即使刺莽不成,可游遁四野,藏隐九州,贼又奈我何为?”
姚江、耿舒、刘让、刘绀、张本、史宫等皆受其感,齐声道:“我等兄弟愿与马兄同赴长安!”
马适求慨然不允,定然道:“勿劳各位英雄。”众人再劝,皆是惘然。
耿弇见马适求执意不肯使其相伴,只得关切问道:“仁兄何日出山?”
马适求答:“待三、五日后。”又抱拳对众人嘱托道,“此事慎密,望众位兄弟切勿喧张。”
耿弇等点头道:“我等尽知晓也!仁兄尽管放心。”
当日,耿弇、姚江等与马适求依依惜别,下了燕山,自回上谷。
时过三日,马适求入三清殿叩见太乾真人,向恩师道出下山赴都去行刺王莽。太乾真人已得张本、史宫禀报,所闻并不惊诧。
太乾真人明知爱徒此去长安刺莽凶险,但却不阻,赞叹道:“吾徒欲赴长安行刺莽贼,一则为国为民,二则替父报仇,此乃深明大义之举,令老生钦佩矣!”又问道,“只是刺莽非为易事,九死一生,凶多吉少,不知徒有杀生成仁之备乎?”
马适求毅然答道:“恩师所言极是,小徒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矣!”接着又动容道,“只是恩师对我恩重如山,养抚教导多年,徒至今无一相报,自觉惭愧之极也!”
太乾真人手捋鹤须,摇首道:“徒儿此话差矣,为师不为别图,只望燕山徒众皆能如汝一样,乃为大义忠良之士也!”太乾真人唤来弟子张本、史宫,令他二人随马适求下山相助,马适求未敢推辞。
太乾真人闭目掐指算了个黄道吉日,离行那日,亲送弟子马适求及张本、史官三人下山,直至三十里方回。
马适求别了恩师太乾真人,与张本、史官乔扮成南下粮商,身藏利器,简负行囊,骑马牵骡,夙兴夜寝,一路朝长安而来。此话按下慢表。
且说长安城里,王莽一日突发奇想,忽然颁下圣命来,要“废除汉玺,改换新朝图印”。王莽一面派朝臣到各州、郡收换印章,一面遣五威将军王骏率副帅陈饶等,领兵出使匈奴,令其交换新章。一时间,天下又是纷纷扬扬,闹出许多事来。
王骏、陈饶率兵至漠北找到匈奴囊如牙斯单于,代新朝皇帝王莽,授其新匈奴单于图章。匈奴囊如牙斯单于不知汉朝已亡,问明情由,才知又立新皇。既然汉朝已亡,囊如牙斯单于也无甚可说,便捧出图印换讫。这事本也就了了,但副使陈饶画蛇添足,竟然惹出事来,令囊如牙斯单于反悔生变。
当夜,陈饶躺在胡床上一时难以入眠。原来,这所谓胡床只不过是用绳索连成,两木相交叉而支,可开可合之简陋睡物,何能与中原床榻相比?陈饶一向奢侈娇贵,今睡胡床,浑身不自在,碾侧反转,难以入眠,亦胡思乱想起来。陈饶想:“皆说匈奴人狡诈多变,若是这囊如牙斯单于突然失信反悔,要回旧印,岂不有误使命!”于是翻声起来,取出匈奴单于旧印,用斧劈毁,以为万事皆休。此事不幸果然被陈饶揣中。
到了次日,囊如牙斯单于突然捧新印找到王骏,道:“我闻汉室制度,皆为诸侯王以上印授称之为玺,以下则称之为章。汉朝原授本单于为玺,位属王。现新朝授我为章,岂不降爵?我若受此印,且与新朝吏臣有何区别?本单于不愿接授新印章,还是还我原玺吧。”
王骏知原玺已被陈饶用斧劈成数片,如何能拿得出?只得好言解释道:“新朝体制,与汉不同,除新皇印章称为玺外,其余皆称之为章,单于不必多心也!”
此时囊如牙斯单于如何听得进?大声嚷嚷道:“华夏乃泱泱大国,制度怎能说变就变?我乃为匈奴单于,并非尔等臣民,本单于不甚稀罕此印也!”将印章摔于地下,愤愤而去。
囊如牙斯单于认为受王莽所欺,满腹不悦,待王骏、陈饶等南归回朝后,便共邀匈奴十五部,聚兵十数万突然进踞朔方,伺机进攻新朝。
匈奴单于据兵朔方的警报飞驰报到长安,王莽大惊,便召集众朝臣议策。
太师王舜奏道:“匈奴虽众,但其分为十五部,皆为前故单于呼韩斜子孙十五人,同称单于,若能拉拢其中一、二,其余皆散也。”
“太师此乃为分而治之,各个击破之策,甚好!”王莽准奏而行,即遣中郎将蓝苞、副校尉戴级率兵五万,多带金银锦帛,到塞外运作。
蓝苞、戴级领兵驮银到达大漠后,四处张贴文告,引诱前故呼韩邪单于诸子十五部前来听封。
匈奴右犁汗王咸,在大漠最南,离边界最近,闻新朝有分封和金帛赏赐,不免心动,便率二子助、登到朔方大营来见篮苞、戴级。篮苞、戴级遵王莽之令,即封咸为孝单于,赏赐白银万两;并封咸子助为顺单于,也赏赐银五千。咸父子受了分封,又得了赏赐,自然大喜,好不快活?
正待咸率助、登二子高高兴兴向篮苞、戴级告辞,准备返回大漠时,不料戴级,篮苞却对咸道:“孝单于原乃匈奴右犁汗王,今新朝皇帝陛下及满朝文武皆知。而顺单于乃吾皇新授单于,按朝廷礼制,登应随本使等一起归朝,面见皇帝才得认封也!”
“坏了,上当也!”咸暗暗叫起苦来,不愿让助、登离去。
戴级即变色,厉声道:“孝单于不愿顺单于进京,莫非疑我新朝不成!”
咸无奈,只得由篮苞、戴级挟带助、登二子返归长安,独自一人率众怏怏而回。
咸回大漠后,觉得受了王莽所欺,白白让二子助、登被莽将戴级、蓝苞挟持到长安,成为人质。咸如同咽下一只苍蝇,实在有些窝囊,难以忍受,左思右想,只得还是去向囊如牙斯单于谢罪,求囊如牙斯单于相助。
囊如牙斯单于闻咸之语,顿时大怒道:“何为孝单于?顺单于?这不就是要我匈奴孝顺新朝吗?先单于曾受汉帝宠恩,我等可为依附。而王莽非汉帝血脉,如何能立朝?我等岂能受此伪命而遭愚弄也!”
咸伏地大哭道:“新朝劫持我二子为人质,乃是奇耻大辱,望囊如牙斯单于为臣报仇也!”。
为表诚心,咸将蓝苞、戴级授于的新朝印章掷于火中焚毁,誓与新朝绝裂。囊如牙斯单于贬咸为于粟置支侯,并遣发快马,邀十五部单于在漠南边界盟誓伐莽。又令咸为先锋,将功补过,率兵杀入朔方。
警报传至长安,王莽大惊,急又召群臣商议。
智者不多言,乱言者非智也。太傅平晏一向畏惧匈奴凶残,闻之变色,即进宫觐见王莽,上奏道:“匈奴乃游牧族群,十五部各有领地,散居辽阔大漠。其民既放牧又涉猎,平时是民,战时是兵,呼之即聚,鼓而能战,一向骁勇。平时匈奴内虽相互争斗不断,一旦有事,却又能结盟 ”
“此皆知晓矣!太傅到底有何话要说?快快道来!”王莽见其哆哆嗦嗦,所言紊乱,惹得十分不快。
“陛下,臣以为,匈奴聚众南侵,贻害无穷,若是治理,必施以重兵。”平晏长吸一气,略为镇定,接着奏道,“陛下可遣大军左右夹击,一举荡灭,斩草除根,方能一劳永逸,国家长期安稳矣!”
“太傅所言极是,治国安邦非用重典不可也。”国将哀章不愿闲立,即刻附应,上前奏道,“新朝初定,岂容内忧外患!前时山东刘殷、刘快作乱,陛下遣重兵弹压,即墨守将田望便将反叛剿灭。天朝王者之师,何惧区区大漠中几个匈奴散骑乎?”
王莽故步自封,听了甚是满意,点头笑道:“爱卿所言极是,此奏正合朕意也。”
“陛下,可容臣奏乎?”正当君臣侃侃所议出兵匈奴之时,忽有一人从群臣中出列,向王莽请奏。众人一看,原来是建始将军、执金吾严尤。
王莽准奏后,严尤便慨然而道:“匈奴为害,为来以久,但无必征之理。昔周、秦、汉皆征之,未闻有得上策也。若论所用之策,周得中策,汉得下策,而秦则无策。当年周宣王时,匈奴内侵,一直掠到泾阳,似蝗虫一般,扰得天下惶惶不可终日。周天子虽命将而征之,实则驱逐而已,即赶过边境便收兵,故天下称明,其可算为中策;汉武帝选良将,遣卫青、霍去病领精兵,深入大漠千余里,虽有不少胜果,但兵祸长达三十余年,劳命丧财却匈奴之害并未根除,此为下策;秦始皇为御匈奴,不惜民生国力,修筑长城,连绵万里,匈奴不仅未绝,且越闹越凶,并使国力逐渐衰落,此为无策。我朝今若出重兵,所谓东西夹击匈奴,斩草除根,一举荡灭,不知是上、中、下中那一策?还是如先秦一般而无策耶?”
平晏、哀章被严尤问得膛目结舌,面红耳赤,无言以对,悻悻退回班中。
太师王舜出班反驳道:“严将军言过其实,乃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嫌,令人费思也!匈奴蛮夷虽说难以对付,其实不过只是些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乌合之众,将军何以如此畏惧也?”王舜振振有辞说道,“陛下,据臣所知,匈奴虽说有十五部之多,实不过乃区区十万之众,无足轻重。我天朝若发兵三倍,备足三百日粮,再选良将而率之,分左、中、右多路并击,一鼓作气,何愁匈奴不能荡平乎?”
“太师所言极是!”平晏得太师王舜帮腔,也觉气盛,复出班,对严尤大声道:“何况还有咸的俩个儿子在我朝手上,还怕他咸不屈服?”
王舜一番话说得王莽心中大悦,便道:“咸的二子日后定有用处,先可建顺单于府,好生款待,不得有误!”并欲立即拟旨,发兵大漠。
“陛下切不可出兵!”建始将军严尤倒吸冷气,强鼓勇气劝奏道:“稍微募集三十万兵丁,备三百日粮,谈何容易。此有四难也!”
王莽满脸不快,耐着性子,沉脸问道:“有何四难?执金吾快快道来。”
严尤而侃侃道:“陛下,募兵三十万非一日之功,至少需一年。用兵,则贵在神速,一年之久,军事不免暴露,匈奴早已逃遁也,此为一难;进兵必深入胡地,且需三百日以上。大漠春夏多风,秋冬甚冷,兵将不服水土,有疾疫之忧。故前朝伐胡,皆不持久,最多不过百日,此二难也;若三十万兵,三百日粮,共计六百万斛,再加之牲口所用粮草,计有多少?今中原大地,关中平原,连年灾荒,洪水泛滥,雹大如枣,饥民遍地,宿露尽收,粮食从何而来?这是三难;此外,胡地迢迢千里,运输途远,辎重艰难,又易被袭,如何给养?此四难也。陛下,有此四难,进兵万万不可轻易也!”。
严尤一席话,本应为知根知底之肺腑之言,但此刻王莽已令利智昏,盲目自大,不肯听从,偏要一意孤行,仍下令出兵。王莽即命立国将军孙建为征北大将军,抽调并、雍、徐、济、幽、青、翼等七州三十万军勇,齐聚关中,准备北伐;又令各郡、县吏征积六百万斛粮食,并限时三月募齐,如有违者,定要问罪。
圣命既出,各地焉敢怠慢?百姓本就最怕当兵,更怕出粮,这三十万兵、六百万斛粮、还有那千万担柴草谈何容易筹到?于是州压郡、郡压县、县压乡、乡压亭。官府逼迫百姓当兵交粮,若有所拒便施刑问罪。百姓叫苦连天,哀嚎遍地,东藏西躲,纷纷四处逃亡。
过了三个月,兵粮寥寥无几,拖延无期。王莽发怒,便遣中郎绣衣执法各地,勒定期限,严加监督。这些中郎绣衣也非等闲,皆是一群如狼似虎的恶吏,借钦差地方之机,变本加厉,使命压迫,作威作福,收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于是法令越苛,地方越乱,天下更难太平。民皆疲惫,不堪征求,觉得始终总是一死,不如去当那打家劫舍的强盗。
又过了半年,立国将军孙建好不容易东拚西凑了二十余万人马,拖拖拉拉总算开到朔方,但立足未稳,便被匈奴连败两仗,伤亡惨重。
这也难怪,自汉宣帝后,汉匈和好,几代不见兵革,边境之地人丁兴旺,牛羊成群,夜不闭户。今新朝突然与匈奴交恶,胡骑不断侵袭骚扰,杀人放火,夺城掠地,好端端的边域,已是十室九空了。
孙建所领之军,且多为各州、郡地方军拼凑,缺少训练,平时只知欺压百姓,哪会有什么战力?再且又因辎重不济,兵饷未集,将士更无心作战,见了匈奴不敢出击,闻风而溃。孙建束手无策,仰首长叹,方知建始将军严尤所言甚是。孙建也不知如何进兵才好?只得停踞境地,眼睁睁听由各部胡骑纵马横行。
王莽得报,大为恼火,即下旨严责孙建。孙建骇然,整日愁眉苦脸,后悔莫及,只怨自己不识时务,好大喜功,才有这*烧身之事耳。
部将陈钦见状,愿为主帅排忧,对孙建献计曰:“云中、上屯,地势险要,乃为朔方东、西要隘。大将军若分兵把守,可互为犄角,进退自如,待军心稳定后,再寻机歼敌也!”
孙建猛然醒悟,依计而行,即令陈钦、王巡各领兵五万到云中、上屯防堵。不几日,陈钦、王巡二将果有斩获,孙建自然欢喜,夸大战果,遣快马速到长安报捷。
匈奴囊如牙斯单于闻南侵受阻,又令于粟置支侯咸为先锋,率五千胡骑从朔方南进。咸孤军深入,被陈钦、王巡率兵从左右包抄围堵,击败于云中、上屯之间。陈钦、王巡斩杀匈奴五百,俘虏三百,咸率残部狼狈退回。
孙建审讯胡俘,才知是咸的部下,立即奏报长安。王莽闻后大怒,遂将咸之长子顺单于登、及次子助拿下,斩首于市曹。咸闻二子被王莽所杀,是恨之入骨,便孤注一掷,挥军南扰,比往更凶,以求报复。
从此,汉匈交战不断,互有胜负。边境内外田园更加荒芜,牧场废弃,尸骸遍野,人鬼哀嚎。
这正是:穷兵黩武欺外夷,举国哀鸿重徭役。
非是匈奴多强大,而是国贼祸臣民。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