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乔南松又赶紧写了一章存稿，到旁边寝室看高仕财他们打了一会儿扑克，换了衣服直奔田径场，早上没来，估计廖老以为他睡懒觉了呢，乔南松不想给熟人留下不好的影响。

果然廖老问了起来，乔南松没说具体的事情，只说是有朋友请帮个忙去了家里，廖老也没多说，跑了几圈忽然道：“让你考虑的第二篇论文，腹稿打好了没？”

乔南松摇摇头：“开头还没想好，也不知道要从哪儿开始动笔，这几天正琢磨这问题呢。前几天吧，听朋友说了一个很新鲜的词，叫市场政治，这几天又学了一点东西，心里有点乱，得再多考虑几天。”

廖老对乔南松，就是临时导师的作用，具体乔南松怎么去做他不会问，也不会管，但听到这个新鲜词，廖老也沉吟了片刻，心情有些沉重，道：“是啊，政治政治，现在都把政治交易公开化了，不叫市场政治能叫什么呢。这并不是体制问题的缺陷，建立法治社会，说起来容易，坐起来难，面对市场和经济的冲击，现在搞政治的很多同志都迷路了，这样搞下去，别说出政治家，政客都难得一见！”

乔南松请教道：“您老怎么看政治家和政客？”

廖老想了很久，乔南松感觉他并不是对这两个词没有想法，只是他心里不想说出来，便道：“还是我自己领会吧，这些事普通人说出来没什么，要搁在体制内的人身上，那也算是路线问题呢。”

廖老哼道：“路线狗屁，我搞了一辈子政治，难道还没权利说一两句？本来想再过一段时间问你个问题的，今天既然提起来了，你说说你以后要走怎么样地一条路？”

乔南松搞不清他什么意思，就顾左右而言它道：“我？还能什么路，跟着潮流沉浮而已。考个小公务员，没事算计算计人和事，这辈子就这么过得了。”

廖老失笑道：“你也在放屁！”

乔南松立刻闭嘴，道：“您老可不文明和啊，咱这是探讨，探讨，不带人身攻击的。”

廖老怒道：“攻击个鸟，你这贼小子，跟我还打马虎眼。让你说，并不是让你交代。我现在也是个闲人，就想听听跟别人不同的一个年轻人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乔南松咕哝道：“就那打算了呗，说了要考个公务员，您老偏不信。”

廖老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招招手让乔南松也坐下来，很严肃地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是要走政治这条路了？”

乔南松摊摊手：“我费尽心思入党，挣名誉，可不就是为那点破前途准备呢么，您老心知肚明还问我，难道要我手按着主席语录向您老宣誓一样说，我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廖老点着他道：“你这是态度的问题，别跟我来歪的，按照你对政治的理解，说说将来你会走什么样的道路。我比你见的多，也知道的多，你说的话，咱们离开这个田径场就一概不准再提起。”

乔南松嘿嘿笑道：“瞧您老，我还能不相信您老么。这么说吧，您老是想听我怎么说呢？”

廖老道：“你我也不是上下级的关系，也不是个人也组织的关系，你别耍滑头。就按我刚才说的，你是想成为一个政治家呢，还是想成为一个政客？或者说，你是会选择和当今官场上随波逐流的那一大批人一样就混个前途？”

乔南松这次没敢跟廖老再胡说八道，他知道，廖老愿意和他说话，那是一个老人在退下来百无聊赖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个优点与众不同的年轻人还算可以的份上才会这么做的。这次他的问话和前几次性质是一样的，前几次考察的是自己的基本功，这次问的就是志向了。

像廖老这样的人，不可能退休之后就真的没有心思和权力，更不可能没有手段了。他若看好自己，将来的一些机会他会在适当的时候送给自己，一来是自己还年轻没有守社会风气的太大影响，二来廖老恐怕也想看看他看得起的年轻人会有什么样的成就。

毕竟廖老过去是个老师，现在也还是。

帮助乔南松，以廖老退休之后还配警卫员和生活秘书的资格，帮乔南松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不过顺手而已，反正他退下之后也不会牵涉那么多的利益纠葛了，能帮别人一下，对他以及他的接班之人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乔南松是认为自己的前途得靠自己，但并不代表他会傻到拒绝别人给他机会的份上，廖老如果能帮忙，这是一种没有求回报的帮，乔南松自忖只要自己努力到了，这份帮助他接受起来很坦然。

廖老等了半天没听乔南松回答，想了想自己说道：“现在的年轻人，热衷的是金融巨人商业骄子，无非就是钱而已。从政的年轻人，心里想的也是高官以及当官之后可以带来的利益。政治是利益按照一定规则来划分的社会形式，不看政治利益的从政者，是极不合格的从政者。但现在这个社会，政治利益和生活利益的概念已经完全模糊了。什么是利益？能满足人的一种本能的**和要求的获得就是利益。什么是政治利益？政治利益，和社会利益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乔南松努力去消化这些东西，他感觉到，这次廖老要教他的和以前不一样，但这可能是廖老这一辈子唯一一次教他的东西了。

“政治利益，首先是政治。你的说法很有独到之处，政者，正文也，何谓正文？有正气，能为绝大部分真正的读者接受的东西才是正文。一篇文章，大略可以认为是由题目、正文和解说组成。这里的正文，说的是主要的中心思想。这两种解释合起来，政的字面意思就是宣扬正气、主题和中心思想能为大部分读者接受的行文。所谓的治，第一种理解就是顺，不违背。所以说，政而治，就是行文有正气、能为读者所接受，这样的文章才是顺当的。”廖老掰着手指头，按着乔南松已经记忆模糊的那篇论文解说道。

乔南松凝神细听，廖老就此展开话题：“更深一层去理解政治，就是用合乎民心的方略去顺、去理一个社会人聚居体的行为方式。有时候得把政治拆分开来看，政就是政策方略，这个先不说，只说这个治。从政治人的角度去理解这个字，治就包含两层意思。第一种意思就是治理，和政连起来就是用恰当的方法治理的意思。第二种意思，治是个形容词，古人所谓的大治之世，从这句话里理解，它就是顺畅、平稳而繁荣地意思。按照这种解释，政治就是政策得当，社会不出现大毛病的意思。”

乔南松接口道：“那，政治利益的意思，就是符合社会民众利益的政策取向，是不是？”

廖老不满道：“说了这是咱们探讨聊天，你也不用找词不达意的话来糊弄我，我老头都不怕，你个年轻人，又有什么好怕的？政治的本质是协商、交换和妥协，政治利益在政治这个范围来说就是社会利益和政治人个人利益在这些协商、交换和妥协中相互让步相互获得的过程。但政治政治，离开其目的而谈利益，这就大大违背了政治的初衷。”

乔南松挠挠脸，点着头道：“是极是极，就因为个人和小集体利益在现在的政治中掺和得太多了，所以产生了市场政治。忽略政治的本质和最终目的，所谓的政治就变成了狭小利益的交易形式了。”

聊谈哼道：“是这么说的！所以说，在这种政治环境中是产生不了政治家的。政治家，是用最小的个人和小集体利益去换取更大的社会利益和政治利益，是领导社会方方面面的旗手。这样的人，是必须极其善于运用政治，善于在政治和经济、文化等其他领域两大块纵横捭阖的人物。一心向钱看，向权看的人，能成为政治家么？死板的教书匠本鄙视的政客，他们也做不到！”

乔南松拊掌笑道：“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政客，就是善于运用政治或者说权力，也善于在各种矛盾中游走，但最终目标只是社会权力的从政者，是不是？”

廖老点着头，看着乔南松的眼睛问道：“现在，这些你都明白了，说说看，在政治家、政客和当官三者之间，你要选择走怎么样的道路？”

乔南松挠挠头：“这个，我当然是想做最好的那种从政者了。不过……现在这社会，也没那种环境啊，我又鄙视为了当官而当官的，所以，就选择当个政客好啦。”

廖老一双眼睛，刹那鹰隼锐目一般森然欲搏人，乔南松心虚偏过头去，廖老似笑非笑道：“行，我也不逼迫你现在就回答。你这贼小子，心里是明白得跟明镜似的，嘴上愣是不说。那就先做着吧，双手的行动给出的答案，远远比嘴上给出的答案更精彩。选择政治的人，这一辈子都是在答题，没有固定答案的答题。”

乔南松笑道：“可不是么，我觉着吧，人这一辈子，总的来说是活出来的。”

廖老道：“怎么说？”

乔南松站起来拍拍屁股，冲着夕阳咧咧嘴道：“事情得去做，问题得去想，人得去处，合起来，一个人一生就是怎么活。有些东西，说出来不算，做了才算，也有的事情，做了不算，得死了才算。所以说，人是活出来的。你看老百姓日常生活里说一个人，都说这人这辈子活的怎么样怎么样，不会去说这个人做的怎么样怎么样。虽然只是两个字的差别，但意思相差可就远了去了。”

廖老咂咂嘴，细细品味了一番“活出来”这三个字，大笑几声表示自己心情不错，背着手哼着京剧晃儿悠儿的就要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笑道：“贼小子，我给你上中下三个选择。你要是有开国领袖那样的志气和心胸，我可以引导你，这是最次的选择，因为选择了这条路，你的人生会很精彩，但很累。这最好的么，就是你选择当个随波逐流，会像别的从政者一样追逐单纯的名利而投身政治，这样的话我会帮你，很轻松。至于不好也不坏的嘛，就是你选择为当官而当官的政客，我会教你怎么去谋算，怎么去比你的竞争者更早更快地进入状态。贼小子，自己好好琢磨去吧，这几天我要出趟门，办点事，就这么着吧。”

说完，廖老慢悠悠消失在田径场了，乔南松眨眨眼睛，蹲在看台上半天没动，心里一片茫然，甚至他都没去比较廖老给他的这三个选择中孰优孰劣。

乔南松会在恰当的时候选择运用别人的帮助，但他灵台最清明的一丝理智告诉他，这一生，他只能靠他自己。别人怎么说，他会去学习其中对自己有用的，但不会为别人所左右。不管是引诱也好，还是威逼也罢，不是他自己想清楚要怎么做的事情，再好也不会好到让他忘记自己，再坏也不会坏到让自己对自己的大脑失去信心。

廖老的帮手固然是好的，三个选择对乔南松都有推力，但这是廖老想让他成为的，乔南松不想别人怎么说他就得去考虑。他也知道，自己从政之后无非也就是这三条路。第一条自开国以来就没有人走过，第二条是开国以来从政者都走过并且现在仍然在走的，第三条是自古以来绝大部分从政者走过、现在的从政者也在走、以后的从政者仍然会走的道路。

但他不想在被廖老提醒之后就陷入这三种选择中去必须选择，乔南松心里想的，是自己这辈子要怎么活，他想由自己内心自然而然地决定怎样走路，然后才去选择走什么样的路。

夕阳渐渐落下地平面去了，天际紫霞如萦，地平线上金色被青黑包裹，渐渐淡下来的时候，地面上不远处染了人间味道的椰林、房舍和行人，五颜六色万花筒散发出的色彩一般，渐渐再拉近乔南松，暗色调的水泥台阶恍惚在向中央收缩，将黑乎乎只有一团影子的乔南松慢慢包夹在最中心，宛如一个混沌将开时分天地合体而成的茧，隐约可以看得见里面缓缓变形的蛹，待得破茧，便要为天边的霓虹多添一道别样的色彩。

PS：啥也不说了，在网吧憋了一天，花光了身上最后的二十块钱，就憋出这么一章来，卖身换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