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一个孤独的灵魂,正在浩瀚无边的漆黑宇宙中游荡不定,不知哪里才是真正的归宿。
阳光慢慢爬上落地长窗的窗顶,网眼窗帘透进淡淡的白光;窗外的树叶,在曙光的映照下,片片闪烁。
然后,阳光从窗户照进了房间,把窗帘的网眼撒满石板地,撒满一个女人的全身。
我这是在哪?我是谁?我大声的问,嘴唇却没能张开。没有人回答,甚至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世界本来就没有声音。
女人还在睡着,脸上盖着披巾,上面布满花纹的影子。她似乎感到有些热,用手拨了拨披巾,依然熟睡着。
这时阳光照到了她的眼睛上,她不由得闭紧了眼睛。阳光在她头枕胳膊伏着的桌上反着光,水罐里的水在阳光照耀下更显得波光粼粼。
我能感觉到阳光照在我放在被外的手上,又慢慢移到我的脸上。我躺在床上,继续想着刚才的问题。
“你醒了?”女人抬起头看着我,一支手支在床上,另一支将有些散乱的发髻梳到耳后。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是翡翠一般的绿色。
“我想……还没有。”我定定的看着头顶泛白的天花板,声音中不带任何情绪。我很奇怪,这个世界突然有了声音,但是我没有问眼前这个女人。
我注意到,她的眼睛由原来的翠绿变成了淡蓝,阳光也消失不见。黑暗中,淡蓝色的眼睛有如蓝宝石一般闪烁。
“范海星,我~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我。”她抓住我露在被子外的手,指甲深深的掐入肌肉里。可惜,此刻我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也无法吐出一个字。
“范海星,杀死我,杀我。我不要变成吸血鬼,我不要。”淡蓝色的双眼又转变为一片血红,原本清脆悦耳的声音,此刻凄厉得有如夜枭的呜鸣。
女人的面孔却清晰无比,惨白,如霜冻的凝乳一般惨白,不带一丝血色。尤其凸现出那双血红的眼睛,还有同样血红的双唇。一张一盍间,淡淡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我看见了,看见了那艳丽的双唇下藏着的两颗尖利的犬牙,也是澯人的惨白。
“王,请赐予我永生。”周围的一切突然全都消失不见。此刻,我正站在黑夜中的一座摩天大楼之上,脚下的城市灯火辉煌。一副温软动人的身体紧贴在背后,少女特有的芳香气息喷洒在项间,充满妖异魅力的声音直入心扉。我仿佛能看到背后的丽人微微踮起脚尖,伸出灵巧的舌头,意图逗弄我的耳垂。
“我爱你,所以我不希望你变成吸血鬼。”
“没关系,只要能永远和你在一起。”少女轻轻扳转我僵硬的身体,使我们能够面面相对。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漆黑、闪亮,有如头顶的夜空。
接着,她又温柔的笑着说道:“我会一直等着你的,范海星,一生一世都等着。”她笑的很美,丝毫没有妖异的感觉,温柔得仿佛春风吹拂大地。
“我是……范海星?那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我伸手想去牵她,她却一步步的后退,身形渐渐没入黑暗之中。
“你别走,告诉我你的名字。别走!”“黑王子”撒拉丁大叫着想追上前去,却发现自己仍身在黑斯廷大公的城堡,正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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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拉丁,你没事吧?”
“没事,教父。就是头有点疼。”
“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黑斯廷教父。”
“头有点疼是吗?”黑斯廷教父慈祥的看着我,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应该没什么大碍,可能是因为第一次上战场受的刺激,年青人第一次从战场上回来后都会产生些胡思乱想。你在战场上表现得很好,我以你为荣。”
“谢谢,教父。”战争的影响?也许吧。但是梦境中的那个女孩显得是那么的真实。
“好!现在把这瓶药喝了,好好睡一觉,再次醒来就没事了。”黑斯廷大公从袍子里翻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我的手里。
蓝色的小瓷瓶入手微凉,握在手里感觉非常舒服。
“是,教父。”虽然我并不认为有喝药的必要,但黑斯廷教父的好意我是不会拒绝的。打开瓷瓶,清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到身体里,有点微甜,味道像蜂蜜,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味道。清凉的感觉很快在身体中扩散开来,全身上下舒泰无比,就像刚出生的我躺在母亲的怀抱里,好想再睡一觉。
“乖宝宝~快睡觉~睡醒去~~”是谁在唱歌,好好听。记得小时候曾有人对我说过:伴着恬美的歌声入睡,就一定能够做个好梦。我就试试能不能在梦境中再次找到那个神秘的女孩。稀里糊涂的王子殿下丝毫没有察觉,梦中的歌声使用的是一种他应该未曾听过的,来自遥远东方的语言。
窗外,黎明的曙光已经照上了窗台,可我们亲爱的撒拉丁王子仍然毫无所觉,再次陷入沉沉的昏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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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已是傍晚。睡过一觉,神清气爽,感觉老虎都能打死几头。不过在打老虎前,先填饱肚子再说。
“撒拉丁王子殿下,黑斯廷公爵大人请您到楼下餐厅用餐。”
“知道了。”
“是否让侍从进来服侍您更衣。”
“不必。”这些侍从真是烦啊!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都是教父老头平时对他们要求太过苛刻。虽然明知我的回答和习惯,但出于老头的教导每次还是要再问一遍。
老头的城堡显得要比法兰西其它地方的城堡宽敞的多,这是我喜欢往老头这里跑的主要原因之一。老头的城堡之所以显得宽敞,并不是因为城堡有多大,而是因为城堡里没有多少人。这个位于法兰西西南部山脉中的古老城堡只属于一般的中小型城堡,但是它不像其它的城堡那样驻扎着大量的侍卫,还有数不清的奴仆。
说出来您也许不会相信,在当时的欧洲,几乎没有哪家贵族有超过两个的房间,而就是仅有的几个房间还都住满了家庭成员和家族的侍从。历史上的英国国王甚至留下了他在床上召开御前会议的记录,而当时王后就坐在床边看着——因为她无处可去。用餐的时候,所有的人都集中在大厅里。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晚上睡在楼梯底下,吃饭的时候排成一列,和狗争东西吃。贵族的孩子们晚上和父母一起睡,或者就和佣人们一起睡在大厅里。
总之,就像是一场人口爆炸式的灾难,在城堡里,个人毫无**可言。而在黑斯廷公爵这里就不会发生如上几种情况:城堡里除了黑斯廷大公,就只有一个瞎眼的厨师和他的小儿子(副手),外加三个老得都掉了牙的“老”仆人,负责城堡的日常起居。没有管家侍从(因为没必要)、没有侍卫(都驻扎在远离城堡的乡村)、没有女仆(因为没人感兴趣),大公唯一的血亲就是德克拉伯爵,而他并不时常回来。
现在加上我,偌大一个城堡也只不过才有8个人,反而让人觉得有点空旷。但是,黑斯廷大公无疑是全法兰西最会享受的贵族,他的酒窖里从不缺乏产自波尔多和法国香槟区的极品红白葡萄酒和香槟,除此之外从最平民化的杜松子酒到拥有异域风味的麦酒、蜂蜜酒和各式啤酒都一应俱全。
公爵大人还喜欢各式火腿腌猪排及咸猪手、各式饼食、香肠及肉浆。一份杜松子酱汁,外加填梨子、油炸薯子,再配上菊苣核桃仁色拉,一杯葡萄酒,就是一顿营养丰富、色香味美的晚餐。
黑斯廷公爵还颇为欣赏萨克森人的饮食口味。对于烹饪,他的教导就是“一条鱼须游三次”,即在水里、黄油里、葡萄酒里游过后才能被端上餐桌。葡萄酒渍鲤鱼是黑斯廷公爵大人最为喜爱的周日菜肴。另外还有巴伐利亚的正宗烤猎肉加酸菜、巴登人的斑鳟鱼片等等,这些具有地方特色的风味佳肴。
城堡的厨房里挂满了120种水煮小香肠,最受我欢迎的润口肉肠,调味浓厚的瘦肉香肠。此外,还有60种不同的肝肠和风味特色肠,如著名的普法尔茨灌肠。 吃香肠必有面包与之相配,黑斯廷大公在这方面的研究可称得上是质量和数量的欧洲冠军。在公爵大人的食谱上,面包有用精粉做的,也有用黑麦、燕麦、精粉与杂粮掺加和在一起的混合面做的。城堡每天出炉的芳香扑鼻的小面包、角形小面包、“8”字形烘饼和长面包就有12种之多。此外,还有30多种其他不同种类的面包。其余奶酪之类,品种也多达近60种。
公爵大人还喜嗜海鲜。波罗的海的烟熏基尔鲱鱼炒蛋和北海赫尔果兰岛的龙虾汤,梅克伦堡的鲱鱼汤和霍尔施泰的贝壳汤。天知道老头子是怎么弄到这些远在千里之外的海产品的,而每次我一问起,老头子总是眨巴着眼睛,冲我神秘一笑说道:“这个嘛!说穿了其实很简单,我是~让它们自己提着行李游过来的。”
你说这样的理由我也会相信吗?所以,每次我都瞪回老头子一眼,然后加紧消灭餐桌上的欧碟咸肉合虾、酒汁鲱鱼加洋葱和奶油沙司。
“教父,为今晚的夜宴牺牲的都有哪几种海鲜啊?”刚下楼梯,我就闻到了龙虾汤的香味。
“只有些龙虾和牡蛎,不过都是来自王子殿下未来的领地——葡萄牙,拉丁语意思为‘温暖的港口’。你应该感谢阿方索陛下的慷慨。”
“我当然‘非常’感谢慷慨的阿方索陛下,但我也拯救了他那场无聊的战争。用我的话来说,就是我们‘互不相欠’。”
“年青人就是容易骄傲,只不过~”
“是不是还有什么麻烦?”看着老头子脸上戏谑的笑容,我的心脏猛的收缩。“阿方索陛下?我父亲?还是我自己?”
“嗯,怎么说呢……”
“直说。”
“直说?那好,你肯定?”直到我快接近抓狂的前一刻,老头子才原原本本的将事情交待清楚。末了还加上一句:“唉,现在的年青人就是缺乏耐性。”
靠,现在头痛的又不是你,你当然可以在一旁说风凉话。原来,阿方索国王提出了封给我葡萄牙的另一个条件,也是最重要的条件。那就是我必须入赘卡斯蒂亚王国,成为他的女婿。这只老狐狸肯定是知道我在法国王室中的处境不妙,所以才这么大胆直接的提出这种有损法兰西王室尊严的条件。
而当时的法兰西王室并不强大(要不就不会娶个遥远小邦的公主为妻),可西班牙经康士坦丁一役已经坐稳了欧洲强国的位置。恐怕,我的父亲,法兰西国王腓力一世还巴不得有这么一场联姻,来提高法国王室的地位。
如果是一天前,也许我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可是现在,梦中的那个倩影总是萦绕在脑海挥之不去,使我感到犹豫不决。
“阿方索陛下所有的儿子都在抗击摩尔人时不幸战死,现在,他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黑斯廷大公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等阿方索国王陛下百年以后,极有可能是由我来继承“伊比利亚皇帝”的称号。
我非常清楚这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尊敬的教父,请给我一些时间考虑考虑。”
“好的。”黑斯廷大公表示非常理解,也不再说什么。不过,我想他并不知道我之所以犹豫的真正理由。丰盛的佳肴再也提不起我丝毫兴致,一场晚宴就在一片沉默中结束。而我,注定“今夜无人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