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厅中,却见多了一名二十多岁男子,瘦长身躯,神态柔和,样貌清雅。眉宇间正气,竟与赵云有几分相似。赵云上前引见,正是赵云大哥赵成,字子望。适才一直在厨下张罗众人酒饭。
唐荣心知历史上赵成非是长寿,赵云从军公孙瓒不久便即病故,心中如堵,暗想能否扭转乾坤。
一行重新坐落,唐荣相询之下,才知早年冀州大疫,十死一二,赵家兄妹父母也没于此疫。后来赵成长兄为父,辛苦劳作,将赵云赵霖扶养长大。也因多年劳累,身体嬴弱,常有各种小疾相扰。而为了养家,赵成也至磋砣青春,年近三十,也未娶妻。
这两年老二老三长大成人,均想大哥娶个大嫂,但赵成却禀性忙碌,无暇理会,兼且家无余资,便一直拖到如今。
唐荣边听边想,心中一动,生出个念头,也不即说,只和众人饮酒聊天,间中问上赵成几句,以试才能。
赵云望望内堂,“唐大哥,我小妹在里面,想来这会功夫,也知错了。不如叫她出来向唐大哥认个错。”
唐荣连忙摆手,正色道:“此事就此罢了,以后都休提。我也早已忘了。你可要答应我,别再与你小妹为难。她能对你好,那是你的福气。想起来——”
唐荣把住酒杯,呆望着里面浊色的乡酒,心里消沉,又似在喃喃自语,“能有一个亲人对你如此关爱,真令唐荣好生羡慕。唐某一个孤儿,一生奔波,便想找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也找不到,见你兄妹真情,心里,咳——心里直为你高兴,怎会怪你小妹。”
抬头望向在座少年,“你们也要记住了,千万珍惜眼前的亲人,不要等到亲人不在了,才知道这份亲情的可贵,那时悔之晚矣。‘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最是令人痛苦的事。
进一步而言,——活在这世上,什么都能忍受,就是不能忍爱没有亲情。因为只要是人,就有感情,就需要真爱、关怀。否则就不是个人,人也会变得疯狂,甚至成为罪犯。许多做奸犯科之人,便是因为少了亲人、朋友的关怀,才自甘堕落,永不回头,如果这个世界多份爱,多份关心,就会和平、和善很多。
子龙,再说你二妹,她情急之下,言语激烈,也是出于真心关爱你,你千万不要再怪责她。”
一众少年大的二十二三与赵云相若,小的十六七岁,均是涉世未深,对唐荣一番大论,触动各有不同,但一脸神情,看来都不能深悟,甚至不以为然者。
只有赵成赵云兄弟早丧双亲,更加上本身心思慎密,重情重义,深有戚戚焉。赵成犹记住“子欲养而亲不在”二句,也学唐荣望着杯中浊酒,久久不语。
赵霖早在唐荣大红马怒叫时已想冲出去看看,但自觉有愧,便关了房门躲着不出,及唐赵将马拴来后院,便忙不迭地出来和红马套近乎,又听众人厅中畅言,想知大哥二哥可会提及自己,又会如何惩罚,便蹑手蹑脚,来到壁垅后,听众人说话。
及至唐荣讲出一番亲情孝道,赵霖便忍不住眼红起来,从来女子早熟,也更加比男儿知疼父母,自己日渐长大,也会常在梦中梦见幻想的父母音容,有时笑醒,有时双亲撇下自己而去,又被哭醒,正是牵肠挂肚,逝去的双亲成为心中最大的遗憾。
此时咀嚼那句“子欲养而亲不在”,令赵霖加倍思念父母,站在壁后,想着想着,虽忍住不哭,两眼却已越来越肿。
一位十几岁少年少不更事,问道:“唐大哥,你从小是孤儿,不知从小父母早逝还是小时候走失。”
唐荣脸色一沉,厉声喝道:“呸,胡说八道,我父母长命百岁,好得很。——我只记得是很早以前和父母在一个黑洞走散了,可惜自己太小,已不知家在何方。到如今这么长时间,也不知相隔几千万里了。”
想了想,“至于我的蓟县户籍,也是州牧刘虞大人为我办理,自己是哪里人,恐怕无从考证,只是身为华夏儿女当不容置疑。”
一众少年见唐荣发火,都恼怒地望着刚才那不知轻重的鲁莽之人,但也冷了场面,不知如何接嘴。纷纷望向年纪最大的赵成。
赵成连忙收拾心情,想了想问唐荣,“唐兄弟,听众人说你武艺卓绝,连我二弟也败在你手,不知你从小师承何人?”
唐荣心知说天书的时间又到了,“其实我从未正式拜过谁为师,只是游历四方,常见一些武学大师与人争斗,记下一些精妙,自己融会贯通,自创一流。这些武学大家比如张三丰,黄飞鸿,鬼脚七,李小龙,东方三女侠,郭靖、杨过、洪七公、周伯通、移花宫主、燕南天、浪翻云、厉若海……”心中越说越好笑,只能就此打住。
却听得众人傻头傻脑,一个乡友愣愣接口:“这么多高人,我们别说见一见,就连听也未听过,呆在这常山小村子,真是孤陋寡闻,坐井观天,噢,无怪得唐大哥如此本事,原来有这么多奇遇。”
连赵云也眨巴着虎眼,“是啊,我也是从未听闻,待得过两天回山,一定向师傅打听一下。”
重新论起武来,众人立时将气氛打开,先前忧郁,一扫而光。不多时,聊到石门山及七战辽西,唐荣顶不住众人要求,便一一讲述起来。
唐荣本来文采不差,又比汉朝人知识广博,说起故事来,悬念如潮,跌拓起伏,听得少年们热血贲张,如若身临其境。时而为英雄击掌欢呼,时而为烈士荡气回肠,时而又为敌军凶残血贯瞳仁、银牙咬碎。
唐荣也越讲也兴奋,说到肥如城防血战,更是时时将战势与一些招式比划出来,立时更加声形俱备。正凶险处,却见席上多了一女,正是赵霖,原来不知不觉间,越听越近,加上唐荣形体手势吸引,也不理什么先前尴尬,入席坐下听得全神贯注。
赵云正要斥责,却见唐荣递来一个眼神,也只好作罢,同时也不想因为责备断了气氛,便继续投入到唐荣口中精彩英勇的辽西战场。
讲完百松谷伏兵,蹋顿飞逃,公孙瓒胜利回师,众人哄天叫好。唐荣口干舌燥,拿起水碗一看,却已滴水皆无,又向水坛,也是空空如也。
趁此一顿,众人长吁口气,如梦方醒,犹如大战一场之后,将紧崩的神经放下,都松了口气。立时觉得眼前昏暗,原来竟已是傍晚酉时,不知不觉,唐荣已讲了二个多小时,连历世已久的赵成也忘了时辰。
赵成一下醒悟,忙不迭告罪,一边喝叫赵霖一起下厨帮手。赵霖伸腿懒腰,不情愿地站起来,望着唐荣,唐荣一笑,“今天就讲到这里,剩下的两战也没什么特别精彩了,明天再讲。”
赵霖少女心性,也早忘了与唐荣不和,欢叫一声,跟着赵成去了厨房。赵云本也要帮忙,赵成吩咐相陪众人,想想也便留下。
此时众少年已回过味来,七嘴八舌论起刚才战事,赵云也提出些攻防疑问,渐渐露出大将兆头。
聊聊谈谈,晚饭送上。赵霖因是女性,独自在厨房用饭,但也支高玉耳,偷听厅中众人吃喝评谈,只觉今日便如那辽西战场,风云莫测,瞬息万变,是生平最神奇、最难忘、最有意义的一天。
食毕收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众人便洗漱起来要作歇息。唐荣多年以来,已养成冷水浴的习惯,拒绝赵家烧好的热水,大冷天里,提上二桶井水,便哗啦啦淋浴起来。看得众少年惊佩不已,直称唐荣真正男子汉气概、真正是个铁打的好汉。
看得眼热,也要学习。被唐荣连忙制止,称冷浴须从夏季一步步练起方可,现在突然一用,恐防着凉,自己担待不起。
赵云赵成看在心头,也暗下决心,以后用冷水淋浴,锻炼身体与心志,赵成也因此身体好了不少。
赵霖听闻,也对这个已不讨厌的唐小子多了份敬重,甚至好感,想到此处,不觉将所有认识的男子都拿来比上一比,只觉越比越有好感,似乎连英伟的二哥也比了下去,比一个,比二个,比三个,最后成了数一个,数二个,数绵羊,模模糊糊就此睡去。
唐荣、赵云与另名少年睡在外院客房。一早约六点多钟醒来,身边赵云已然不见,推门开去,只见赵云一身短打,已练得热气腾腾。而厨房中赵成与赵霖已忙了开来。
唐荣洗漱已毕,和赵云对上几招,再将二人各自的招式互相讨论一番,众人便已纷纷起身。赵云没有再练,进了厨房,三兄妹一起为众人准备起早餐。
唐荣不惯闹闹哄哄,向赵云打声招呼,一人来到内院。只见大红马转来转去,一脸兴奋雀跃,便飞身上马,辞了众人,去到村外溜马。
跑跑停停,围着小村转了一大圈,来到村口站住,遥望昨日前来的小路,想着一天的经历,以及被勾起的亲情,呆望远方陷入沉思。
唉,来到汉末,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没一样是和亲人有关,连照片也没有,现在想睹物思人,也没有一个可以怀念的,令自己倍感心痛。望着远方,内心一片空洞与惆怅。
赵云也不再责备小妹,只和大哥谈起对唐荣的感觉,引得赵霖在一边将水从水缸一瓢瓢舀入桶中,溢了出来也不知道,直到凉水溅到脸上,才清醒过来。
大哥二哥在话中提到唐荣心思沉重,一定曾吃过不少苦,受过不少气,特别是一个孤儿,孤苦一人,没有亲人关爱,也无朋友关怀。从他昨日对亲情的那份渴望中,可以想见他是多么的孤独。心中都为这个英雄的孤独而叹息。赵霖边听边想,心中不由升起女性本能的怜惜之情。
二人其实都在一边说,一边观察赵霖。只是赵霖心中有事,毫无查觉。二人一样心思,都知赵霖口辣心慈,如果硬要她向唐荣道歉,怕是越逼越急,反而讲一讲别人的难处,倒会令这位小妹先软了心肠。果不其然,只见赵霖一脸忧心。
不大一会,早饭准备已毕。赵云似不经意喊了一句,“饭好了,小妹,你看唐大哥回来没?”
赵霖毫无机心,连忙应答,出外叫了几声,少年们均道唐荣尚未回来,于是说句我去找他,便冲出门外。二位兄长相视一笑,心知肚明。
赵霖躲在村口墙边,怜惜地望着矗立远眺的唐荣。
…………
深沉的双眼,孤单的身影,包围在空旷冰凉的薄雾小路中,是那么无助、单薄与寂寞。刺面的冷风将黑袍吹起,飘逸开去,又是那么萧瑟、清冷与伤心。
连坐下的枣红马也似感到主人的悲凉,静静直立,一动不动了望远方,但那边却只是无边无尽的凄风迷雾,又能看到什么?
一人一马,古道西风,石化雕像般纹丝不动,坚强但却怆然。
咳——,唐荣叹出长长一道雾气,随口唱出自己几年前写的一首歌:“
寂寞是一种孤单的结局,
它缩短不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可是我还要一直地走下去,
即使找不到,
能陪伴我的你。”
(此为拙作。)
歌声清澈,在春日的旷野听得格外清明,也为之格外清冷。
赵霖呆望着这个给自己的印象,从第一面的冷静、到狂傲、凶残、再到深情、有趣,最后是寂寞、多愁的男子,只觉这一天里,自己似已面对了一个包含全部人生的世界,令自己不知该如何选择,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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