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术哭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袁遗、袁绍也陪着洒上几颗小珠儿,只是袁绍却是哭在脸上,笑在心里。
五十六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虎牢关上,而尸身则横七竖八,随处丢弃于城外的壕沟之中。堂堂太傅一家,当初何等风光,如今却是死得这般断子绝孙,正是可为那些恩将仇报、不忠不义之辈者作鉴。
吕布在虎牢兵败、董卓走后第二日,便全然不顾手下张辽、高顺等人苦苦相劝之言:“留下袁隗为质,阻挡关东群雄攻城,以达到拖延时间之目的”,一早便将袁隗全家斩于城头。不为其它,只因为胸中的怒火与羞耻已让吕布将一切都置诸于脑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期待侮辱自己的关东联军,不用因袁隗这个人质停兵不攻,而是一个个尽快地上前受死,更希望罪魁祸首唐荣早早前来,让自己将其斩杀于虎牢关上。
“唉——”袁绍心中叹口气,昨晚与那几路诸侯商议,本打算从今日起开始,处处与唐荣为难,逐渐削弱其威势。但万料不到此人虎胆包天,发人所不敢想,竟敢瞒着敌我双方,派出军队跋山涉水、深入龙潭,径直袭入董卓后方,截了董卓退路,将其困于关中平原!
今日这般形式,该何去何从,相信人人一眼即明,若是再反对出兵,只怕要为天下英雄所小看,以为自己妒忌唐荣功劳,置天下大义于不顾,故意与其为难,而现在更加上叔父袁隗之死,国仇家恨,都容不得自己反对唐荣攻击虎牢了,唉唉唉,天时地利人和,为何全被此子占尽了?
看了昨晚那几人一眼,无可奈何之下,袁绍当即传令唐荣、公孙瓒这两个昨日骂过袁隗的对头做第一队炮灰,袁术、孙坚、王匡为第二队、袁遗、张邈、刘岱为第三队,自己与其他群雄随后做第四队接应。
然后便率着众人,先出来营中空地,寻那军中的祭师,安排为袁隗设坛遥祭,当下人人轮流拜奠,不免又是一番依依呀呀的痛哭,只是众人之中,独独缺了唐荣公孙二人,派人去请,却回道正在筹备军马器械,无暇前来。
袁绍等人自是知道二人不屑于袁隗所作所为,但如此旗帜鲜明地拒绝,也未免太失颜面,而且唐荣身为帝师,此举动更有为人表率之作用,其实在场其他诸侯听昨日唐荣一言之后,本也对袁隗不屑,只是碍于袁家势大,今见唐荣不来,人人心知肚明,均觉无聊,于是纷纷借言整兵,草草拜完了事,令袁家诸人心中不由对唐荣更是怨恨,附连带公孙瓒也一并算上。
“呸,一个逼帝让位、投降董卓、为虎作伥的小人,算他死得早,我没见着对他吐上一口浓痰,现在死了活该,还有什么资格让我去拜祭?”公孙瓒一脸鄙夷,在唐荣面前嘟嘟囔囔个不停,让唐荣对这个年来不见的直率汉子更是喜欢。
“只是伯珪兄,你何必与我搅在一起,得罪袁家实是非同小可啊。何况袁绍手握重兵于渤海,与你右北平相邻,你不怕……”
“怕?我就怕他不来找我。以我今日兵强马壮,他敢咬我个鸟,我不找袁绍麻烦,抢他渤海,他就该烧高香了。何况,哼,我想这袁绍是猫哭老鼠,心底里实在欢喜得很。”
“这却是何言?”
“你不知道这袁绍和袁术、袁隗的关系……”当下公孙瓒一讲,唐荣恍然大悟,“我倒对这些世族家事不甚了解,伯珪兄有空还是多指教一下小弟才好。”
“哈……没啥说的,你我谁跟谁,对了,你手下缺马不?要不要我给你送点?”……
唐荣与公孙瓒分手,一路回到营中,心中对此人刚才的豪迈直爽不由感动,不管他日后如何嚣张横行、忌贤妒能,但其本性还是一个忠直爱国之人,对自己也还是不错,如果加以循循善诱,纠正其恶习,未尝不是一员良将,于是暗自决心,待日后大局安定之时,必要对其多作引导,而其日后如与袁绍为敌之时,也要尽力保其阖家安全。
如果说士卒是一把宝刀的身,那将帅便是宝刀的心与胆,再好的刀,交给愚蠢无胆之辈,也只是一把不敢出鞘的废刀。唐荣现在便立于东郡五千多人马面前,要擦亮这把宝刀的胆。
“家中还有父母健在的,举起手来!……
已经娶妻立室的举起手来……
已经有了子女的举起手来……”
唐荣点点头一笑,“好,我粗略看了一下,你们当中几乎每个人都有亲人健在。那我再问一句,你们爱自己的亲人吗?”
“爱——”
“爱他们胜过自己的生命吗?”
“胜过自己的生命!”
唐荣倏地将面色一整,“那么,你们希望看见自己的亲人如那昨日的吕布一样,为万人唾弃,蒙羞忍辱吗?”
士卒们立时一阵臊动,群情汹涌,“决不——”
“如果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亲人的尊严与万人的景仰,你们会不恤己身,以死相换吗?”
“以死相换!”
“好,我想说的,便是此次虎牢义战,实是万分凶险,九死一生。我今日带着你们五千人迎着朝阳而去,但可能没有几人能活着看得到今晚的夕阳,这其中或许就有我自己。
死,固然可怕,但耻辱,却比死更为可怕,只因死只是一个人一生几十年之后的一瞬,但耻辱,却非止于你一人,还会令你无辜的父母、亲人、朋友一起受辱,而且更会遗臭万年,世世代代为人唾弃。
做人四维,礼义廉耻,儒家的孟子曾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
所以,我希望你们能为了天下大义,也为了亲人的荣辱,无惧生死,奋勇争先,在这虎牢,以此关系全大汉命运之义举,令天下惊闻,令万世景仰,以东郡士兵的名誉,扬名天下——
凭此一战,让你们的白发父母为你骄傲,让你们的妻子为你自豪,让你们的儿子为有你这样一个英雄父亲,而能在人前抬头挺胸做人,让你们的名字,在乡间邻里的神祠中,永垂不朽,万古长存!
我希望你们凯旋之时,是万世的敬仰与全大汉子民的箪食壶浆、万人空巷、对待英雄的欢呼,而不是做一个临阵逃脱,仆伏在敌人面前的懦夫,就算你们保全了这一条小命,但从此只有象临死的人一样,佝偻着身躯,被天下百姓骂着、苟延残喘过完卑微的一世!
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却万载长存,永远活在人们心中。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希望你们不是如行尸走肉一般卑微地活着,而是将自己的英名、大义,如日月一样照亮大汉长空,与天地一样浩气长存。
而另外,此次如能攻下虎牢,活着的兄弟每人进升一级,赏钱一万,率先登上城楼者,赏双倍。战亡将士,比平日多获两倍恤金。
言尽于此,为天下大义,为亲人荣辱,各位兄弟可愿随唐某力破虎牢?”
东郡兵被此番情深义重、赏抚并存的话语,激励得视死如归。一方面谁也不愿令亲人蒙羞,另一方面当得兵来,谁都知道有今天一刻,何况平日里唐荣与李典诸人推恩及下,厚待士卒,从士兵薪酬到日常饮食、各种福利均是大汉中最优厚的,加上经常下到底层,嘘寒问暖,解决将士及其家中的疾苦,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在这个义气深重的大汉时代,早已对唐荣等存下效死之心,此时听到这番为国为家的大义之言,自是个个热血沸腾,大呼“破关、杀敌!”恨不得即时便杀上虎牢。
唐荣回头大吼一声,“展旗——”
一副长四米、宽两米的白色旗面,由四名勇士忽地展开,旗上血红三个大字——“东郡魂”。
唐荣望着众军:“此战之后,我会令人将你们所有人的名字,统统写在这面旗上,永存于东郡府堂,从此历朝历代,令万人瞻仰,每年更享受各种年时之祭,而每家每户也都发上这样的一面小旗,让你等光宗耀祖,家人亦与有荣焉。”
虎牢关下,东郡兵人人身穿绣着“义”字的军服,昂首挺胸。
二十米高的旗杆顶上,“东郡魂”的血红大旗飞舞招展,加上周围簇拥着的五千个“义”字,震慑天地,气势逼人。
公孙瓒看得啧啧赞叹,忍不住大嚷道:“唐老弟,你不够朋友啊,竟然不事先告诉我也做这样一面大旗,这不是让我手下骂我么。”
随即转过头去,对着七千右北平兵道:“看见没,是个爷们,就得象这班东郡的兄弟,义字当头,忠魂凛然。不过,就算我等手中没那面旗,但既然来到这虎牢,心中也是有一面旗,儿郎们,这面旗叫什么——”
“右北平魂——”
“好,那就让我公孙瓒看看你们配不配,有没有这个魂!这次战死的,老子发双倍抚恤费,要是谁敢临阵后退,你们都给我看着,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