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中华、周秀英和林仁杰三人,架着一艘打渔船,船又小又破,倒也不甚显眼。过吴淞口,出黄浦江,这一路居然太平无事,船直往江宁方向而去。
三人许久未曾这般独处,尤其是周中华与周秀英的关系已经逐渐明朗公开,一路上林仁杰和周中华都有些尴尬。只有周秀英,一时想起当日也是在江面上救起周中华,一时又想起爹爹死于清兵之手,有喜有悲,柔肠百转,只盼太平军能发兵救援,打败清兵,为爹爹报仇。
船到镇江水面,便已经进入了太平军的防线,此处太平军的主将罗大纲亦是天地会的弟兄,林仁杰与他也有一面之缘。三人将船划向太平军炮台,不多时便被太平军发现。自有太平军的巡逻船上来盘查,林仁杰乃表明身份,太平军的士卒连忙回营禀报。
此间,林仁杰洗去脸上的装扮,又除去粘着的假须,换上自己的衣服,片刻后,赫然又是一个俗世公子。周秀英也略加收拾,顿时渔家女变作了巾帼红颜,英姿飒爽。只有周中华仍然未改装扮。周中华向二人解释道,太平军军法甚严,自己久未归队,只恐军法不容,故此暂时仍作易容改扮,此后相机行事,再作道理。他二人亦曾听闻太平军军法森严,以为果然如是,也就任由于他。
不多久一名太平军的旅帅前来传话,恭请三人到罗大纲的军帐。三人弃舟登岸,穿营越寨,好一座大帐赫然眼前。忽听军号嘹亮,又见旗帜飘扬,陈列仪仗,当先一个锦衣大汉,雄赳赳,威风凛凛的走了出来,竟然是罗大纲亲自出迎。
周中华久闻罗大纲乃是太平军一员虎将,此时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罗大纲一见林仁杰,连忙紧走上前,一把拉住,哈哈大笑,极尽亲热。二人谈笑风生,挽手而行。
进得帐中,林仁杰将此去天京的因由明明白白告知罗大纲。罗大纲认真倾听,当听说到天地会攻占上海诸县时,面有喜色;而后听到周立春兵败牺牲,罗大纲一拍大腿,慨然长叹;再说到小刀会困守上海,已然是越听越惊。
听完林仁杰所说前后经过,罗大纲感慨不已,道:“罗某也久闻周立春、刘丽川二位堂主之名,只是未曾得见。不想周堂主天不假年,已然牺牲。刘堂主既然向天国求援,我天王定然会发兵相助。此事耽搁不得,我即刻调派快船一艘,护送你们星夜赶往天京。”
周中华三人拜谢不已,于是告辞而别。
罗大纲所调派的乃是太平军的战船,既快且大,又张悬太平军的军旗,一路畅通无阻。这一日傍晚,船终于抵达了天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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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此时,天京城内,夜幕笼罩,一艘小船在秦淮河中缓缓前行,艄公板着橹,发出吱吱亚亚的声音。船舱里,烛光昏暗,三个人正在压低着嗓子,悄悄交谈。
“长松,献门之事断不可再拖延。”一个瘦瘦的身影,低沉着声音说道。
“仲恩已与大帅约定,准备就在这几日动手。只是继更兄你还要多加小心,这些时日四处搜捕‘叶知法’,我实在是为你担心。”一个微胖的中年人答道。
这时,一个男子忽然欠身,急切的道:“我看继庚兄就不必再回去了,反正大事在即,何必冒此风险,再入虎口。”他这一激动,船身有些晃动,烛光摇曳,照在他的脸上,赫然便是那曾经化名为朱世杰的蒋仲恩。
那瘦瘦的男子淡淡地说道:“小弟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便是龙潭虎穴,也敢闯上一闯。何况我隐匿于北典舆衙,无人得知,应无大碍,两位不必担心。”
三人轻言细语,商谈甚切。
不多时,小船拢岸,一个身影从船舱里走出,形容诡谲,身形削瘦,正是那“继庚”,匆匆登岸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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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身形削瘦之人一路行色匆匆,直来到执掌北王出行仪仗的北典舆衙,亮出腰牌,昂然而入。
次日一早,此人身穿太平军的军服,仪态从容,又从北典舆衙中漫步走出,沿街向西而去。
不多时,行经浆人衙,只听到有人高声呼喊:“叶先生,近来可好?”这人猛然一惊,面色苍白,抬头一看,一名太平军的军帅骑在马上,正看着自己哼哼冷笑。
这人故作迷茫之色,道:“这位军帅莫不是看错人了,在下姓张,不姓叶。”
那军帅在马上微微一笑,道:“叶知法,叶先生,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不认识我张沛泽了吗?”
那人强自争辩道:“在下姓张,名继庚。哪里是什么‘叶知法’。军帅定是错认了人。”说话间,转身便准备逃窜。
那张沛泽在马上呼喝道:“还敢装痴卖傻,来人,给我把他拿下。哼,你是不是叶知法,自己到刑部去分辩解释。”一群士卒随即冲上前来,用铁链将张继庚锁拿,拖拽而去。
两边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一队打此经过的骑士目睹此情,当先一名军帅向队列中的几人略略解释一番。这几人中有男有女,正是昨晚抵达天京的周中华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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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中华等人昨晚抵达天京后,自有奉罗大纲之命,护送他们而来的一名军帅连夜前往东王府禀报。此前凡与天地会等其他义军的联系事宜,一概由翼王石达开处理。自石达开出天京统领西征战事后,此类事务由东王直接裁断。不久就有东王谕旨,着来人下榻馆驿,明日一早接见。
近日一早,周中华等早早梳洗起床,周中华又让林仁杰帮他“补妆”,以确保不穿帮。林仁杰心中虽有疑虑,但此时三人同乘一条船,又干系重担,只好隐忍不发。
吃过早饭后,便有东王府承宣官涂镇兴前来传谕、引见,众人乃跟随涂镇兴前往东王府。一路行来,途经浆人衙,正好看到了逮捕张继庚。
涂镇兴乃向众人解释,天京城中暗藏不少清妖奸细、密探,辄有拿获,司空见惯。
林仁杰和周秀英听过之后也不放在心上,而周中华由眼前这一幕勾起了数月前的记忆。当时便是因为在路上看见林仁杰被当作奸细逮捕,才有了此后夜探、救人,直至与傅善祥……,一切因缘际会,皆是由此而来。
周中华此次重返天京,心中实是五味杂陈,那种微妙的心理,又怎能说得清、道得明……。此时神不守舍,信手便是一鞭,抽打在马背之上。
马儿吃疼,斜冲出去,眼见便要撞上路边一人。那人急忙闪开,拉疆勒马,马这才停住。周中华一惊之下,回过神来,在马上向那人拱手致歉,便欲圈马归队。
哪知一看眼前这人,周中华大吃一惊,此人居然是蒋仲恩。周中华此时化装改扮,又粘上了胡须,蒋仲恩却没有认出他来,他低头疾走,倏忽之间,人影已经没入人流之中。
周中华暗暗心惊,却不好上前追赶,心中狐疑不定。这人明明已经离开了天京,却又为何去而复返?莫非又有什么图谋不成?